烏京,下街市坊,也已妖邪亂竄。 

原本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的貧民街,現已人跡寥寥,道上能走的活人,走的走、逃的逃,已十不存一。而一排排空蕩的店舖之間,一門面異常簡陋、平常不大惹人注意的客棧門前,卻掛着一幅不大吉利的對聯,上聯寫着:烏云罩頂禍將至,下聯:京華正茂有盡時。 

橫批:碎碎平安。 

只是眼下好些鮮血灑至門前,不少字都被掩去了一半,雖然說,沒人再有心思管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可,它確實有些應景。 

這不,客棧門口對開正卧躺着一具無頭女屍,旁邊還有一位五、六歲上下的女孩在拚命哭喊着,即便眼前有一妖兵正持刀逐步逼近,也不管不顧,只是緊緊攥着那具女屍的衫角,不知是想能把她攥醒,還是單純的傷心,傷到撕心裂肺,傷到——不知所措?





——嚯! 

妖兵顫着身子,一步一步來到女孩跟前,手中長刀從上到下,揮掠而過,眼看女孩便要滾頭落地之際,一沙彌卻從客棧呼嘯而出,及時拉開那名女孩,這才使其堪堪躲過一劫,僅被斬斷了幾根髮絲。 

「小施主,別,別過去,好生危險嘞!」小沙彌歇力拉開那有些失神的女孩,可妖兵在一擊揮空後,稍一愣神便又反應過來,猶聞鮮般朝着倆人追去,小沙彌沒辦法,只好將女孩一把推進客棧,似這樣方能為她搏得那一線生機。

——「小和尚,適才不是結結巴巴的,說了好多大道理?不若,道句錯,妾身大發慈悲,救你這回,如何?」開口的,竟是先前天牢外,與陳靈岑打過照面、戴着一抹面紗的南楚巫女,祇見她身處客棧,一臉戲謔地看着離門口處不遠的小沙彌,同時,客棧內還有另一位熟人,便是先前與那白衣書生同行,抱着木劍的陋衣劍客,只是此時的他不知為何,正咬着齒頜,以劍拄地,一副痛苦的模樣。

「小僧又沒錯,認啥子錯呢!師傅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陀』,那可是敲破木魚都求不來的機緣,施主怎就不好好把握呢?」 那南楚巫女似被小沙彌一番話逗笑,玉手輕捂唇邊,婀娜之姿、翠袖盈盈,獨自落坐在長櫈之上,好像就打算這樣靜靜看戲,只是嘴裡饒有興致道,「呵,那你不若與那妖祟說上一輪,妾身倒想看看,你那一番佛偈,能否說動他。」 





小沙彌看向那逐步逼近的妖兵,心中難免幾分慌亂,可扭頭一看,見着客棧裡那位猶在痛苦跪地的陋衣劍客,以及適才所救的那位小女孩,始終放心不下,唯有一臉認真地朝那面紗女子囑道,「那你可得等我回來,說好了阿,與你說通道理前,可不準傷害那位大哥,啊!還有,那位小女孩也是!記住阿!」隨後,小沙彌便引着妖兵,撒腿就跑,途中還真幾度想要回頭與那妖兵說上兩句,看能不能勸服他勿要為惡,可看着那血盆大口,以及喪裡喪氣的模樣,便始終斟酌不出要說啥,小嘴張張合合的,淨有幾分呆樣。

———「哎呀!」 

沒走多遠,小沙彌便已雙腿打結,絆倒在地,望着那逐漸逼近的長刀,他驚得雙目緊閉,哆哆嗦嗦道,「師傅,徒兒不肖,未能遂你那『鳥願』了,鳴鳴,對......不起阿!」 千鈞一髮間,一尖物橫空乍現,徑直刺穿妖兵頭顱,後者剎時復歸一團黑霧。隨後,一男一女相繼步出,正是結伴趕赴皇城的趙一與陳紅袖。 

「啥『鳥願』阿,你這小和尚淨唸經,不讀書的阿?」趙一踏步上前扶起小沙彌,口裡卻仍不忘吐槽,同時,近身時少年還特意看了看小沙彌身穿的那襲僧衣,大致已推斷出其身份——佛光寺的僧侶,大概還與陳公府殉道的那位前輩有點淵源。

——「還好來得及!」 





眼見小沙彌無恙,趙一便又念叨起了身旁的少女,「還有阿,姑奶奶,這木簪雖說一分為二,靈氣沒先前耗得多,可你也悠着點用嘛!別到時候,沒兩下子又倒下,先說好阿,我可揹不了倆......」猶未說完,少女便已惡狠狠瞪了趙一一眼,後者這才悻悻然地閉起了嘴——還真就虎落平陽、龍游淺灘,要不是道爺散了一身道法......唉,俺忍!

這才虎口脫險的小沙彌,餘悸未消,呼了口氣後、單目微睜道,「好險,好險!小僧『一顛』,在此謝過兩位施主!容小憎算算阿,七七累加,這可是十四級『佛陀』的功德嘞,了不得、了不得!」 

「啊?說話顛三倒四的,難怪你師傅為你取名『一顛』,堂堂佛光寺出身,怎對付區區妖兵也這般狼狽,平時沒好好隨你師傅修練罷?」趙一見着這小沙彌呆頭呆腦的,便玩心一起逗他一逗,豈料這番話在小沙彌聽來,卻犯了底線,真就動起火來,顧不得啥救命之情,徑直反駁道,「哎,施主怎就說及小僧師傅來了,那不行阿!雖說小僧欠你一份情,可還是得與你說上一說,佛言......」一看小沙彌真有心思與自己掰扯,趙一打了個呵欠,輕輕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間客棧,一臉慵懶地說道,「慢着,那邊不管啦?」

——「啊!你等着,小僧去去便回。」言畢,小沙彌便又屁顛屁顛趕去客棧,似乎那裡又有一場激烈的「論戰」等着他。

趙一愈看這小沙彌,愈覺着好玩,於是便想跟上去探探,畢竟,先前陳公府的那筆帳,也正好該與「那位主」算上一算。
 陳紅袖見此,雖也同意一看究竟,可秀眉微蹙猶有顧慮似的,與趙一打着商量道,「那小和尚是個好人,是否不該讓他身陷險境才是?」 豈料,少年聞之,卻晒笑一聲不予應答,猶是直直走向那間客棧。 

——呵,怕身陷險境的,便也算不得是什麼好人了。

《孟子——公孫丑上》: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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