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的時候已日落西山,我先坐電梯回房間放下肩背包再去飯堂吃晚餐。房間漆黑一片,看來李天愉已經在飯堂了。我也懶得開燈,把背包放在書桌前的椅子後便轉身往門外走。我在轉身的剎那右腳突然被什麼絆倒,我定睛一看,竟是一隻從被窩伸出來的左手,手腕流著鮮血一滴兩滴滴在地板上。我嚇得往後踉蹌了幾步,幸好理智告訴我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我再次走近床邊,李天愉的臉色在漆黑中仍是肉眼可見的蒼白。我本能反應是要先堵住出血的位置,我在背包翻出一條小手巾,用它緊緊綁住了手腕的出血位,但血似乎已經流了一段時間,即使堵住了割口動脈位置還是有少量鮮血滴出。我用力搖她的雙肩,拼命的搖,一邊喊她,但她已失去了意識。我拉開房門,衝進後樓梯一直往下狂奔。就在我下到8樓之際竟見舍監奇蹟似的出現在樓梯間通電話。此時我已顧不上那麼多,朝舍監大聲喊說有人在房間失去了意識。
 
  舍監回頭看見我的時候神情帶點震驚而慌張,他二話不說跟著我往上跑,一 邊打999叫救護車。就在舍監開門打開燈的瞬間我愣住了:地上的鮮血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多,已經快要由李天愉的床邊流到我的床下。我的視線沿著鮮血的痕跡走,最後位於落到兩張床尾之間的全身鏡上,我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白色的長褲上血跡斑斑,就連我的臉上也沾了血,怪不得剛才舍監看見我像見鬼一樣。一直被壓抑著的驚慌與恐懼也透過鏡子反射出來,終於對事情有了實感的我感受到雙腿在顫抖,眼淚一下子湧上了眼眶。我腦海中一片混亂,整個人像故障了一樣,無從入手。舍監從進門開始便替李天愉施展心外壓急救,我想了一下自己有什麼能做的,於是便上前用力按著她出血的位置。舍監著我要把她的腳放在較高的位置好讓足夠的血液能流進心臟和大腦。我把房內所有枕頭和各種書包背包書本雜誌疊起來墊起她的雙腳,再把她左手舉在高於心臟的位置,然後繼續按住出血位。
  我站在床邊按著她的手腕不知過了多久,舍監一屁股往後坐,大口大口的喘氣說要換人做心外壓,對急救一竅不通的我被他推到李天愉的身體面前,他說只要按準心臟的位置拼命按拼命搓就對了。此刻我知道就算自己再害怕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於是我就一直按啊按,我不知道救護人員最後實際上花了多久才來到,但我感覺像已經過了上好幾輩子。到救護員接手的時候我連歇息的空間也沒有,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人已經坐在急症室了。
過了好一會李天愉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所幸沒有生命危險,但考慮到她有自殘的傾向必須留院觀察。
醫生說幸好我及時用手巾止住了大量出血,要是再晚一點可能就沒救了,他說我的急救意識很不錯。但現在的我又怎可能把稱讚說話聽進去?我滿腦子裡能想到的只有:要是我在草地跟張俊軒多聊兩句,或是在回來的路上多磨蹭兩下的話李天愉就已經死了。我在出門前為什麼要想著把找舍監商討的事拖到回來再說?要是我更早正視這個問題的話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了。我只顧著自己讀書,就連休息的時候也只顧自己去玩。她已經不妥很久了,我應該要一早發現的。這全怪我。我差點就害死了她。
 
  李天愉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嗯,又是你啊。」我好不容易才鎮靜下來的情緒再度崩潰,聽到她的聲線就像跟我確認她確實活下來了,但隨之而來卻是更沉重的罪疚感,我羞愧得繼續低著頭抽泣。
「對…對不起,我只顧著自己……我一早應該要知道的,我一早應該要發現的……」 我的聲線不住顫抖。
病房再次回歸沉靜,她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只剩下心跳檢測儀嗶嗶的響聲,那是生命的律動。




這次事件後校方終於了解情況的嚴重性,李天愉的母親收到通知後馬上趕來英國接她回港,5日後傍晚時分我從圖書館回到房間的時候她已收拾好行李離開了,只在我的書桌上留下一張信紙,紙上寫著:「記住這不是你的錯!拜託你專心考試,我會再找你的。」
我坐在半空的房間中央,嘗試消化著這虛無的道別。人們都說做人比讀書難,因為考試有標準答案而人生沒有,但其實人生之所以難並不是因為不知道答案,而是有時就算答案明擺在眼前,我們還是無法控制事情最終的走向。
1999年春天,這時稚嫩的我們還不擅長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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