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5童年時缺乏母親照料,每餐中午都在吃外婆煲的潮州粥。它舔稠得像給嬰孩吃的爛飯,但我從不挑剔,養成了「只要飽肚就好」的習慣。
這個習慣如夢魘緊纏著我,般咸道彷彿有無形的牆,矗立在太古堂外的巴士站,擋住往堅道的去路,著令我留在太古堂餐廳吃飯, 不知便溺與飲食之區別。我常吃太古堂的咖喱雞飯,有一段時間在華洋混雜的宿舍,與印度宿友擦身而過,不能分辨那令人難堪的咖喱味究竟在他還是我身上所發出。

 為甚麼我又有空在嘀咕呢?不是和阿竹說好了,晚上七時在馬來亞餐廳吃飯嗎?餐廳裝潢停留在八十年代,冷氣殘舊,陣陣酸霉味撲鼻而來,年過六十的老侍者又來落單,我只微微搖頭,推說在等人,晚點才點菜。與人約會,我不喜歡先致電,問身在何處,流露浮燥,有失風度。我在馬來亞餐廳,喝著餐前的白開水,撥弄手機,開帖於高登,自己回應了十次::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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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O) :O) :O) :O) :O) :O) :O) :O)由是我指揮五十五位小丑神,組成了恥笑滑梯。我於此溜下,並沒有「巴打」打斷接龍,實不知該為此高興還是悲哀。由虛構約會到只有老侍者催促落單的現實,點了兩碟馬來炒貴刁。賤女人。他媽的騙我。炒貴刁香氣與餐廳霉爛味混雜,我食不知味,但吃得特別飽,攪拌杯裡的檸檬片,不,只能稱之為檸檬碎屑,像那杯溶得不成樣子的Oreo麥旋風。

 終於,我按捺不住,拚命致電給阿竹,但她像媽媽,終究沒有到來,沒有接聽我的電話。到底你是不是自殺死了?你為甚麼不守信約?為甚麼像阿儀一般騙我?

 阿竹,你在哪裡?

 她一直都在我口袋的手機裡,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炒貴刁的油膩擁擠著我的思路,我無法記起與阿竹的相知,究竟她何時闖進我的生命呢?很想記得,可是我記不得。

 確實的日子真是記不起了,大概只記得在宿舍2414號房間,那個寂靜如死一樣的晚夜,我忽然覺得我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於是我去了大便,咻的一聲,排了一條金黃色的糞便,感到無比滿足,比奪得世界盃還興奮,險些就要用電話拍下來,再上載上網分享。



 排過便之後,我又覺得我該做些正當之事。該做些甚麼才好?讀書嗎?但覺胯下重墜之感驟然而生,我開電腦,除褲子,準備自瀆。

 HKU Open Wifi過濾所有不良資訊,像「港大八一八事件」的香港公安,把Sex141 Thisav Tube8 統統關在梁銶琚樓的後樓梯裡,剝奪我上網自瀆的天賦權利。我並非天才作家,只能把生活瑣事成文,不懂光靠想像打手槍,於是我拿起電話,在Tinder裡隨便找個女孩聊天。


一到夜裡,就感到非常寂寞,想找人聊天。風流的佐藤同學常說:「用上網找女人吧。那些裝模作樣的都是下賤女人,Travis君只要視她們為妓女,把濃濃的精液撒在她們的口裡就好,不用憐香惜玉。」

 夜已深,從窗外望去,只見有一堆山墳,月色迷離,陰森恐怖。我只想找個人聊色情笑話壯膽,於是我隨便點擊了一位叫阿竹的女孩,相中人黝黑肌膚長直髮,臀部高高隆起,很是誘人。我直截了當地唱詠:「今晚扑嘢唔夜呀?」



 不消幾秒,電話猛震,阿竹答道:「晝夜對我來說,像青春一樣,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概念。」

 這個強調時間和青春,彷如偽文青一樣的答案,令我印象深刻,她以錯的電影台詞回答我,使我相當失望。我回應道:「青春,晝夜?」


阿竹接著說:「青春就是尚會為意中人默默守候的日子;晝夜則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一橫一豎,你有看《一代宗師》嗎?」

 我拿著電話,只覺阿竹很奇怪,說話不著邊際,有點像王家衛,又有點像網路時興的男歡女愛陳腔濫調,若阿竹是網絡作家,定必十分受歡迎。我不懂回答,於是用英文回了一句:「Let’s cut the crap and go to bed.」阿竹想了幾秒,回應道:「我不會和網友見面,更何況你一來就要和我做愛,十分無禮。」

 她邊說我無禮,可是卻邊與我以每兩秒一句的速度,飛快似的對話。我不欲浪費時間,一來就問她有沒有額外的相片。她一口拒絕:「我只想交網友,長成甚麼樣子,並不影響我們的情誼吧?」

 阿竹想必是十分寂寞,否則都不會和我這個浪蕩男子交朋友。我反正閒著無聊,便與她認真地聊起天來。

 「還在唸書嗎?」我問道。



 「不。」

 「在哪裡工作?幾歲?」

 「沒有工作。二十歲,你?」

 原來是雙失青年,怪不得她竟如此閒,半夜三更與陌生男子聊天。


「港大唸書,快畢業了,二十四歲。」我自以為了不起,用「港大」百年老店之名在網上耀武揚威,隱去主修政治系的一節,以未知的前途來俘虜這個雙失少女的心。

 「港大?還是港大Space?」

 「是港大。」



 「那也沒有甚麼了不起。我倒喜歡你的內雙眼皮。」阿竹說。

 「是嗎?我很多女朋友也是這樣說。我是天才作家,會寫蕩氣迥腸的色情小說,給我鍵盤,還你一個世界。」阿竹以「沒有甚麼了不起」來羞辱我,我為此故意撤了謊,虛構大量女朋友來挽回面子,吹噓自己的寫作才能,差點便要自稱「超越村上春樹」。

 「哈哈,要睡覺了,下次再談吧。」阿竹竟也就下了線,不理睬我的自吹自擂。

 沒有比不理睬更能傷害一個男人的尊嚴,我想。於是我發誓不會再找她。

 永遠。

 我在馬來亞餐廳等了又等,阿竹還是失約了,電話短信俱不回應,人間蒸發。結帳時,老侍者笑說:「年輕人真好胃口啊!下次再來!」我擠出笑容答道:「一定,不用找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驅,乘的士回宿舍,般咸道與堅尼地城忽爾變得長路漫漫,終於回到那在半山的宿舍。

 我甫出大堂,想去宿舍廚房找些東西吃。忽聽得轟轟作響,我急步往廚房走去,只見兩個大漢摟成一團,變成四手四腳的人形蜈蚣,喊叫聲不絕,我膽怯欲逃,不想蹚這渾水,但乍看之下,在上者,竟是佐藤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