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這晚 你與我分隔兩方 
這晚 無繁星給我仰望 
誰提示我 哪裡是我苦海對岸 
但我不難過 自問已得到太多 
仍會期望 你仍然或者需要我 
人於哪方 我隨時來替你附和 
從無離開過 假使你仍許可 
來日再由我 危劫中護航 


回憶太多 似洪洪烈火蒸發我 
無悔飄蕩 慶幸仍能替你寂寞 
結局我很清楚 存在好比一首輓歌 
愛你的是我 紅塵內救藥無方」 

------------------------《護航》許廷鏗 

Jasper 

「四周太靜天花很近 沒空間忘記你 


遍地是記憶 在蠶食自己 
這不過是一種心癮 但我卻難放棄 
信物聚滿街 在提示自己 
孤清的小店落泊的塵 懷舊的百多公里 
在路上看到誰也太像你 
逃亡如果 遺忘到你  
不要安身於這裡繼續細味 
四面樓完完全全圍住我  
上下內外右與左 想到也是你 
期望憑藉勇氣 一展開新旅程 會放下你 


其實唯獨怕我 即使怎麼遠離 也記住你」 

----------------------------《逃亡》雨僑
 



被傷得疼痛入骨。 

情絲盡斷。再不走,更待何時? 

解下了鑰匙,也解下了這段束縛了他超過十多年的情緣。對著Chris,不再有怨,更不是恨,而是冷。 
   
心冷。 

也許,他是逼著自己冷。 


   
這場感情,他是真的疲倦了。 
   
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挖心掏肺大把潑出去的感情,究竟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 
   
精衛填海,費盡千辛萬苦,海洋卻仍是那樣浩瀚無垠的廣闊,絲毫不為所動,愚公移山,開鑿得精疲力盡頭破血流,卻從沒想過轉個彎便能豁然開朗,根本不必要受這麼多無謂的苦…… 而他在這條道路上一個人撞得遍體鱗傷,明知機會渺茫,卻仍用盡各種方式想要硬闖對方的情路。

最終,落得的便是這樣的下場…… 


"分手,你走!" 

一憶起那個男人向著他說了這句說話,Jasper便由心顫抖著。 

如果能夠全部忘記,如果能讓心就這樣死去,多輕鬆啊。 



衣帶漸寬終不悔,只是自己傻。 

即便憔悴,又能怪誰? 

他給的,那個男人不要。他要的,那個男人不給。 

歸根究底,只不過是一個錯字…… 

他們的開始,本來就是個錯誤。要是當初,他們都能安份守己,又怎會淪落到如此,兩個人都遍體憐傷,情感和心都煎熬得殘缺了一角。 

康妮的哭訴,帶來的又是一股強烈違和感,壓過了所有的激情,再一次明確的告訴自己不該存在於這裡。 

即使比她都要深愛他,即使比她都想要他── 

但這是不該做的事情。 



不被允許的。 

當下他明白了,他瞭解了。 

康妮在自己面前流下的淚水,又有何種含意⋯⋯ 

那些究竟包含了什麼樣的感情和渴求,其實他感覺得到的。正因如此,他根本無法原諒的──就是這樣自私的自己。 

一個人坐在客機上,望著窗外的天空,思潮起伏、情感未平。 

地平線透出了微薄的晨曦,第一道微光落在了他面容上,將他精緻卻陰暗的五官照亮了幾分。初到異國境地,迎面而來的清冷空氣稍稍撫平了他紊亂的心緒。 

他拖著行李,很快便在機場看到迎接他的二姊,Jassie睡眼惺忪地依偎著男友,一看見Jasper便拉著男友跑到久違的弟弟面前。 



「鍾皓庭!」 

Jassie立即給了一個大擁抱Jasper。 

Jasper見到久未露面的二家姐,心情都變得輕鬆不少,他也伸出兩臂感受著那熱情的擁抱。
除了五官比較酷似之外,他三個姊姊都各有特色。大家姐Jasmine是溫婉嫻淑,落落大方,三家姐Janice俏麗脫俗,出水芙蓉 。而二家姐Jassie則是個不受拘束,行雲如流的人。 

算一算,自從Jassie過了墨爾本工作後,他也接近兩年多沒有見過她了。 

「鍾皓恩。」Jasper輕輕放開Jassie,然後微微一笑。 

Jassie用手袋一下向著Jasper的頭打了一下,「無禮貌,叫返我二家姐啊死仔包!」 

「嘖!你同鍾皓晴果然真係兩姊妹,連暴力程度都一樣。」Jasper用手按著頭,嘀咕著。 

「好耐無見你喇,好掛住你啊,我都好耐無見過阿爸,阿媽,家姐同阿妹,我都好想返香港。」Jassie又伸手摸摸Jasper的臉,「好彩你仲係咁靚仔。」 

「欸,我同你介紹,依個係我個男朋友Stanley。」Jassie繞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是個混血兒,她把他拉到Jasper面前,他之前已經在臉書看過這個男人,不太陌生。 

「依個係我最最最最靚仔既細佬,Jasper。」Jassie在男友面前介紹著。 

Stanley伸出手跟Jasper握握手,「我係Stanley,Jassie成日都提起你架。」 

Jassie甜甜地笑又說,「係啊,為左唔俾你阻住我地二人世界呢,我已經安排左你住Stanley細佬到,其實都係隔離個單位架者,同你一樣大架,不過仲讀緊大學,所以佢大把時間陪你去玩,好唔好啊?」 

看到Jassie笑得一臉甜甜的,Jasper也跟著一起微笑了。 

「我住邊到都無所謂。」 

「咁你今日想去邊啊?返屋企放低啲行李,之後我地陪你去啊。」 

Jasper把行李拉到Jassie面前,聳聳肩,「唔洗喇,我想自己行下先,幫我拎返去先。」 

「咁好喇,行到咁上下就打俾我喇,我出黎接你,等我今晚煮飯先,難得可以同自己細佬食飯。」Jassie笑起上來也牽起一邊酒窩。 



墨爾本是個充滿歐陸風的城市,曾被選為全球最「宜居」之地,Jasper卻一點觀光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放空,陷入沈思。 

他是來逃亡的。 

萬一,有一天,他又在街上遇到那個在他腦海中揮散不去的男人,他生怕他又會卑躬屈膝乞求讓那個男人帶他回家,就像幾個月前般,犯下錯誤,將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在這段感情上,甚至整個人也是無可救藥。 

哀莫大於心死。自慚形穢也好,惱羞成怒也罷,總之,他的自尊在那一夜和他的心一同被蹂躪殆盡,靈魂被生生腐蝕出了一個大洞。絕望中,他只想斷絕任何與這場感情相關的一切。 

所以他要出逃。
他要去一個以後也不會遇到那個男人的國度,哪怕是到外星去,好讓自己心底的傷口⋯⋯他也不求有天會縫合,只求不要再撕裂得更開就夠,他已經無法再承受。 

遭那個男人拋棄之後,他也才深刻地瞭解到,一個人能夠找到真正依靠有多麼難能可貴。 

他甚至知道現在的他得學會自立,因為以後沒有人會同情他的眼淚,沒有人會容忍他的軟弱,也許在對方心目中,只不過是茫茫人海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學會對自己的一切負責任,他的恐懼,他的疼痛,誰真正在乎? 

他刻意展露微笑,因為他也不願讓自己的悲傷扛上別人的肩膀,尤其是特別疼愛他的父母,處處關心他的姊姊們。 

可惜,腦袋依然不受控,不斷重播著跟那個男人同渡過的片段,夜夜同榻共枕而眠,他每次賴在男人的懷裡撒嬌,訴說對彼此之間的渴望,心甘情願卻委曲求全的承歡,男人對他近乎溺愛的疼憐⋯⋯所有所有,他根本全然忘不了。 

他厭恨這樣的自己,再怎麼灑脫,卻仍是感到難以言喻的鬱憤不平⋯⋯ 

即使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沒有屬於那個男人的氣息,卻依然自然不過地想起在地球另一方的那個人,胸口悲痛得幾乎發瘋,眼眶熱得發疼,卻已經一滴眼淚都再也流不出來了⋯⋯ 
   
一切都像是一場遙遠的噩夢。可當他睜開眼睛,面對的卻不是雨過天青的光明,而是更加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哀慟,以及化也化不開的茫然迷惘。 

他咬咬牙,拼命止著熱淚流下的衝動。 

一個男人在街上突然哭了,會很異相吧? 

人啊,只要一孤單寂寞,總是想得特別多。 

「喂!!」 

手臂猛地被一個陌生男子拉著,害他突然從思緒跳脫了出來,霎時嚇得心神都差了一拍。抬起眼,映入眼簾的是個看起來帶點西域血統又帶點東方感覺,帶著一頂鴨嘴帽,五官清新剛毅,鼻骨直挺,唇分明若菱角,眉粗如墨畫,眉宇間透著一脈颯爽的神韻,配著修長勻稱的身段,是個器宇軒昂的男子。 

男子輕輕的把拉著他的手鬆開,輕皺起眉頭,用著一口流利英語說,「這樣很危險,你差點就被撞死了。」 

Jasper定了心神望著眼前一輛又一輛經過的車,才發現自己差一步就真的可以逃亡到天國去,就僅僅差那麼的一步。 

「謝謝。」 

「中國人?」 

「香港。」Jasper點點頭。

「啊,咁即係識聽廣東話喇。」男子挑一挑眉又道,「要諗野就返屋企諗喇,唔係每次都有人捉住你咁好彩架,先生。」 

雖然Jasper淡漠的面色波瀾不興,連一句回應也無,但男子明白他在聽,也不介意,並從褲袋把一個錢包拿出來,自顧自有點訝異接了下去,「銀包係你架嘛?我係頭先條路執到架,原本我想拎去警局架,不過轉角就見到你喇⋯⋯」 

「我睇到你銀包張相,所以認得你。」男子聳聳肩補充道,「銀包唔見左好麻煩架。」 

果不其然,Jasper一看到陌生男子手上的銀包就有些少反應,狹長的眼眸微微縮起,長指反射性摸摸外套側袋,但反應並不大。 

「哦⋯⋯唔該。」相較於男子的訝異,Jasper顯得絲毫不在意,語氣冷淡得彷彿談著的不是對自己很重要的銀包,而是某種全無相干的物件。 

看到這個銀包,是那個男人送的銀包,又一次提醒他總是餘情未了地拖泥帶水,雖然是像很狠心似的把門匙退還了,但卻怎也無法把這個錢包丟掉,甚至更加不捨得把裡面的和Chris的合照換走。 

他望住對方手上的銀包一聲不吭,男子只覺得自己似要給看穿出洞來,存在感瞬間薄弱了,輕咳一聲,拉起Jasper的手,把銀包放在他的手上,「你⋯⋯無野啊嘛?俾返你,應該啲野都齊晒既,我無拎過架。咁我走先喇,都係個句喇,要諗野返屋企諗喇,條街好危險架。」 

白衣消逝,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隱沒在人海裡,Jasper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輕輕的打開錢包,這無疑是個極大的人事疏漏,裡面還放著那張照片,望著像是陷入某個遙遠又未知的遠方,有些恍惚,唯獨清楚知道的⋯⋯ 

膚色透白的男子被擁著親著⋯⋯笑得很幸福,當時。 

Jasper不知站了多久,薄暮時分,尚未退盡的夕陽餘暉和初現的月色在天際交會,水墨似地交錯參染,在一片壓低的穹蒼中潑洩出瑰麗而淒豔的色彩。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月已升,天已昏。人,卻獨站街中。 

在外晃了一整天,確實疲倦不堪,他靠著地址找到Jassie的家,在門扉前稍稍調整了崩緊面部肌肉,微微扯起嘴角,才按下了門鐘。 

門被打開,Jasper抬眼,對上了站在門口的人影,兩人驚訝的神情不約而同地一躍而出。
「係你?」男子驚訝道。 

「Kris,係咪我細佬返黎啊?」Jassie從廚房大聲喚出來。 

「係⋯⋯有個男人係門口⋯⋯不過⋯⋯」被喚作Kris的男人,似乎真的感到很驚訝。 

「係啊,係佢啊,我細佬Jasper,你黎緊既同屋主。」Jassie從廚房走出來,走到Kris的身邊介紹著,又望望Jasper,打趣道,「佢係Kris,Stanley個細佬⋯⋯咦,咪同你個個老死Chris個發音一樣囉,咁你同依個Kris應該都做到老友既。」 

「阿嫂,你記唔記得我講過呢,我想要PS4,咁呢⋯⋯Stanley咪唔肯買俾我既,我宜家有個好好理由,你一定要買俾我。」Kris一手搭著Jassie的肩膀,咧嘴露出整齊又潔白的牙齒。 

「唔得啊,今年你一定要畢到業囉,都讀左咁多年!Stanley話左唔買就唔買喇。」Jassie一手撥開Kris的手,「咁大個仲買遊戲機!」 

「但係係我救返你細佬條命架喎,頭先佢差啲就俾車撞死喇,好彩有我渣!」Kris望住Jasper ,「你講喇。」 

「⋯⋯係,我頭先係街見過佢。」Jasper不可置否地點點頭。 

「下?咁有無事啊?俾家姐睇下!」Jassie一手把Jasper拉進房子裡,仔細地端詳,又用眼尾餘光望著Kris,「入去廚房幫Stanley喇,PS4既事,我會慎重咁考慮下。」 

「嘩,多謝阿嫂!」Kris說完,又帥氣俏皮地向著Jasper眨了一下眼睛,「Jasper,你真係黎得岩,以後我地就係好朋友,等我以後好好咁照顧你喇。」 


晚飯過後,Kris領著Jasper到旁邊的單位,Kris有些費勁地鎖上了門鎖,施施然一揚手,打開了燈光。 

燈光亮了,一看就知道是單身男子的住處,凌亂不堪,衫褲鞋襪堆積得滿地都是,沙發基本上是被衣服堆的山丘淹沒了,餐桌上佈滿了過期雜誌,書藉,還有不知為何會在餐桌上的幾條四角褲。 

一向愛整潔乾淨的他,以為Chris那樣已經算很離譜,怎麼想到竟然還人外有人⋯⋯頓時不禁翻了一下白眼。這間房子的凌亂程度真的僅次於垃圾站,與男子的俊朗陽光外型完全成反比。 

「Jasper,有咩需要就同我講喇,我應承左阿嫂架喇,會好好照顧你,睇得出阿嫂真係好錫你,平時佢好少下廚架,所以呢⋯⋯」 

「⋯⋯我有三個要求。」Jasper截停對方的自說自話,不帶感情地說。 

「係,講喇,當我係你個個兄弟Chris咁得架喇,有咩都可以同我講架。」Kris又一手摟著Jasper的肩膀,哈哈地笑,態度比起今早的相遇活潑了很多。 

「第一,可唔可以執下間屋?整齊少少?」 

「可以啊,你咪執囉,我唔介意你掂我啲野架。」 

「⋯⋯」Jasper不禁抿一抿嘴。 

面前的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今早看似很成熟認真地叮囑教訓他,現在卻在打哈哈⋯⋯⋯ 

「第二,銀包入面啲野⋯⋯絕對唔可以同Jassie提起,一樣都唔得。」 

Kris沒有聽懂他不著頭緒的要求,腦袋翻轉了一陣子,才明白他是說那張Jasper被一個長得挺帥的男子擁著親著的照片,哦⋯⋯原來是喜歡男人的,Kris瞬間明瞭了情況。 

「下?咩銀包?我咩都無睇過喎。」 

Jasper滿意地點點頭,又說,「第三,我唔想叫你Kris⋯⋯可唔可以叫你其他名?」 

「可以,拿,你可以叫我BB喇,傻豬喇。」 

「你覺得自己好幽默?」 

「⋯⋯」Kris噘著嘴,悻悻道,「咁⋯⋯叫中文名囉。」 

「司徒柏翹。」柏翹聳聳肩說。 

Jasper沒有回應,偏過頭,帶著放在廳中的行李,進了一間空蕩蕩的房間,然後把房門鎖上。 

上一次,他提著行李走進一個空蕩蕩的房間,是帶著希望和信念,還有愛。這一次,他提著行李走進一個空蕩蕩的房間,是帶著落泊和寂寞,還有傷。 

他已經失去了信任愛的勇氣。 

心臟不期然一陣痛楚,牽得心上足以致命的傷疤也隱隱生疼,他剛才好像又想起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