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卑之心

細賢忙了整整兩星期,近日終於返回我們的戰線。細賢的情報科朋友已對利仲謀簡單起了底。他說利仲謀沒有特別,在香港富豪當中,也算是乾淨。

其實利仲謀的事跡,就算不用調查,也可在維基百科找到。利仲謀本人也是富二代,甚至富三代,因利仲謀的祖父利百風已是香港開埠初期一位有份量的人物,也在當時開始涉足地產業務。之後將生意傳給利世統 (利百風之大兒子、利仲謀之父親),利世統也將之傳了給大兒子利仲謀。利仲謀看似是守業者,但他所經歷的高低起伏,基本上跟一個創業者無異。

利仲謀年輕時被外國一生意夥伴侵吞了大部分財產,當時他被迫變賣大部分所持的股票及物業,並在此時與妻子王綺璇搬往富耀大廈,渡過人生最困難時期。後來生意好轉,二人才遷出,搬回南區豪宅。直至近年,利仲謀成功躋身香港十大富豪,他的成就可想而知。

不過,細賢補充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利仲謀大約於二十年前,開始利用一間叫「宏康發展」的有限公司,收購了富耀大廈超過三成業權,秘密成為此大廈的最大業主。



我:「咁6B單位係咪利仲謀㗎?」

細賢:「唔係,6B係一個叫『冬叔』嘅投資者持有,已經移民咗好多年。」

我:「點解利仲謀要買咁多富耀大廈嘅單位?」

細賢:「可能同避免俾人申請強拍有關。」

我:「咩叫強拍?」



細賢:「廢青即係廢青,連強拍都唔知。你可以問問樓下地產嗰個區老闆。」

我:「咁你知又唔講?」

細賢:「因為我都係廢青。」

其實我應該要笑,但五十步笑百步,猶其在Hailey面前,我只是一個不關心香港時事、讀書不成的廢青。

Hailey︰「如果地產商想收購舊樓,然後重建,係要用好多時間同業主談判。有啲業主知道有財團收購,就會吊高嚟賣,希望賣到好價。甚或至有其他小財團,預先買入具潛質重建嘅舊樓單位,再等待大財團收購,到時再慢慢和大財團deal。咁樣會降低咗整個項目嘅收購效率。



我:「係,講得好好,好清楚。」

Hailey︰「我相信應該係大約二十年前,開始實施『強拍』呢條法例,任何人只要得到大廈90%業權,就可以申請強拍,強制剩餘嗰10%的業主賣埋佢地嘅單位,令收購效率提高。」

我:「住得舊樓都係老人家多,如果咁樣俾人迫遷,都幾冇陰功。」

Hailey︰「係呀,但好多舊樓都日久失修,好多都有潛在危險性,政府係想加快重建速度。」

細賢:「我啱啱check到喇,強拍係1999年通過,真係啱啱好二十年前。我哋假設利仲謀收埋咗啲唔見得光嘅嘢喺富耀大廈,佢唔想俾人收購重建,於是秘密買入超過10%業權,就可以防止有其他人申請到強拍。」

Hailey︰「係呀,時間上好吻合。」

我:「根據啲推理小說嘅劇情,應該係利仲謀以前殺過人,埋咗條屍喺大廈某一處嘅鋼筋入面,好大可能係佢以前住嗰個4B單位,重建拆卸時就會俾人發現,於是就唔俾人重建呢座大廈。然後就喺大廈安插旺叔,幫佢睇住4B。6B只不過係煙幕,一定係,除非唔係。」

細賢:「你啲想像力如果用喺正途,應該會係一個成功人士。但我地之前開始懷疑利仲謀呢個人,係因為佢以前推薦旺叔嚟做保安,而旺叔又好有可疑。話唔定只係旺叔有問題,根本唔關利仲謀事呢!」



Hailey:「係呀。就算利仲謀收購富耀大廈係想阻止人地申請強拍,佢目的亦都有可能係想保住4B單位,因為呢個係佢嘅舊居,同利太有好多回憶。」

我:「Hailey你份人真係太好,好多時都係諗到人好嘅一面。好,我聽日照去樓下地產鋪搵區老闆索一索料。」

Hailey之後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利仲謀的女兒利安晞打來,看來應該是慈善基金會那邊,有一些文件急用,但現在在Hailey手中,所以想找她要回該文件。既然Hailey有要事,我們就此散會,容後再談。

※※※※※※※※※※

我們三人一起下樓,我打算送他們去搭車後就回家休息,半路就碰到了利安晞。她從泊在路邊的Tesla電動車中走出來,然後獨自走過來找Hailey。第一次看見利安晞,感覺斯文大方,雖然裝束不似富家女,但仍然散發出一股高貴的味道,樣貌也相當不俗。

Hailey︰「做乜要你親自過嚟?」

利安晞:「冇所謂,我剛剛喺附近,Janet話有份urgent文件喺你手,所以我過嚟搵你攞返,我聽日會見到Janet,到時俾佢非常方便。」



Hailey︰「唔該晒你呀Anna!」

利安晞:「我唔該晒你就真,幫我哋基金會做咁多嘢!」

利安晞的言談舉止,真的完全沒有富家女的架子,令人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和她那個不知所謂的哥哥相比,好比鮮花和牛糞。

剛剛聯想到她的哥哥,我無意間看見那輛Tesla入面有一副很熟悉的面孔,那人也看見了我,向我流露一個不屑的眼光。我好肯定,他是利智傑。

大約數秒後,利智傑下車,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利智傑:「Anna,得未呀,我趕時間呀。」

利安晞:「Okay,文件已經到手,可以走喇。」

利智傑:「拜拜喇廢青!」



好明顯,這句說話是衝著我而來。之前我當眾向他擲雞蛋,雖然他沒有告我,但我知他應該很憎恨我。

我:「拜拜喇二世祖!」

利智傑:「講咩呀垃圾,淨係識得攪破壞嘅垃圾、曱甴!」

我:「講污糟我點及你。」

利智傑:「你繼續講囉,就算俾你贏咗場交,你都係一個廢青。」

此時,細賢和Hailey應該觀察到當中的火藥味,於是他們都捉住我雙手,生怕我會出手打人。

利安晞:「哥,我哋走喇,上車啦。」



利智傑:「好。拜拜喇譚志傑。」

我最討厭人讀我全名,但我只回應一句「拜拜喇利智傑」,並沒有進一步行動。隱約還聽到他一句「我叫阿傑佢又叫阿傑,做得佢個人咁失敗」之類的話。

我沒有憤怒,因他沒有講錯。我做人是失敗,沒有一份工作做得長,經常打散工,沒有計劃將來,「餐搵餐食餐餐清」。利智傑是富二代,含住金鎖匙出世,一世無憂,又是上市公司副主席。與我相比,真的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Hailey︰「阿傑,你冇嘢吖嘛。」

我:「冇嘢。Sorry呀,今晚唔送喇,我返上去先,拜拜!」

其實,我有少少自卑。

對著任何人,我都沒有這個感覺,唯獨是對著Hailey,我感覺到我和她有差距,自卑感更加強烈。

回家後,洗了一個非常舒服的澡,其實心情已經好了一半,還收到了Hailey的whatsapp信息:「阿傑 唔好嬲 人哋冇品就唔好理人 我覺得你好好 對朋友好 對鄰居好 講嘢又好笑 所有嘢都唔可以只用錢去衡量 我識到你 覺得好開心 😘」

簡直是甜到入心。好,我要加倍努力工作,還要加倍努力去調查富耀大廈。既然開了頭,就不能三分鐘熱度,不可以輕言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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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早上立刻去找區老闆傾傾。區老闆直認不諱,因近年差不多所有富耀大廈的成交都經富耀地產進行交易,所以他很清楚當中的業權分佈。

他承認利仲謀在背後買入了整座大廈超過三成業權,以防止被其他財團收購,申請強拍。他說這也不是甚麼秘密,利仲謀不想舊地被拆,所以用少少銀彈保住這座舊樓,基本上很合情合理。曾經有其他財團想收購富耀大廈,但一知這是利仲謀舊居,利仲謀對它珍而重之,他們不想貿然得罪利仲謀,也立即打退堂鼓。

區老闆也提及,富耀大廈是六十年舊樓,基本上根據現時法例,集合了80%業權就可以申請強拍。當時利仲謀很有先見之名,當二十年前通過的法例是90%,他便最少購入20%以上的業權;九年前開始將五十年以上舊樓的強拍門檻降至80%,他便立刻將自己的業權提升至30%以上。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以防政府突然降低強拍門檻,被其他人有機可乘。

現在可以証實一點,就是利仲謀會有技巧地、低調地、但又不完全秘密地收購富耀大廈的業權,目的是想保住富耀大廈,保住他那個對他別具意義的4B單位,以免它被清拆。不過,我並不相信這是事實,有錢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會有其原因,我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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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最近工作時好像做得特別用心,特別起勁。最近我在咖啡店工作,難得老闆肯用心教員工做事,我慢慢對沖咖啡有了興趣。我又不想好像以前一樣打散工,一時打A工,一時打B工,我想有一份穩定的長工。當然,一切的原動力,都是因Hailey而起。

今晚我照常收工,先到七仔醫肚。不知為何,我寧願站在七仔裡面食晚飯或宵夜,也不想獨自坐在餐廳舒舒服服地用餐,通常有人陪伴時才會去餐廳。

我一直吃著我的撈麵,雖然只是Indomie,但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間聽見盡頭處有哭泣聲,於是我好奇走過去看看。

我看見Hazel。她坐在便利店的地上,一手拿著啤酒樽,一手抹著眼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大家別攪錯,這個是Hazel不是Hailey,即是富耀大廈唯一一個後生女,住在3A單位的「急色女」Hazel。

我見她喝醉了。她旁邊還放了很多空空如也的啤酒樽。

我大概知道她為何會在便利店買醉。上次和她第一次相遇,就被我見到他的男朋友「急色男」當街摟著另一個女仔。很明顯,她發現了男朋友偷食。

我:「Hazel,我係阿傑呀,新搬嚟你樓上個幾月嗰個阿傑呀!」

Hazel︰「阿傑,邊個阿傑呀?」

我:「新搬嚟嗰個阿傑呀!」

Hazel︰「哦,哦,我記得,你上次喺呢度見到我同條仔打車輪嗰個人嘛,我記得。」

都幾清醒。

我:「做咩事飲到咁醉呀?」

Hazel︰「我講我冇醉你都唔信我㗎啦!」

OK,我信你冇醉啦!

「你男朋友呢,做乜唔見佢?」我明知故問。

Hazel︰「唔好提佢,散咗喇!佢……佢同我個friend攪埋一齊!」

Hazel將話說完,就放聲大哭,惹來了便利店內其他顧客的目光。

便利店職員走過來,對我說:「你係咪識佢㗎?佢喺度已經飲咗好耐酒,如果你係識佢就送佢返屋企啦!」

我的確是認識她,但只是見過一次面,不太熟,儘管我真的知道她住在哪裡。

既然如此,我嘗試扶起她,將她的手搭在我膊頭,希望她夠力行。但很明顯,她的意識雖然清醒,但身體已支撐不住,我扶不到她走路,除非我背她走……

萬一我背她回家,中途被Hailey見到,她會怎樣想?當然,Hailey又不會經常無緣無故過來土瓜灣找我,又怎會那麼巧合!但她以前真的試過特意前來找我,而最近又經常來富耀大廈陪伴蘭姨……

正當我猶豫不決之際,Hazel整個人依靠在我身上,還把我的手搭在她腰間,她在這個姿勢下能夠借力步行得到。那我也別無他選,盡量君子地送她回家。

便利店離富耀大廈也有三個街口的距離,在扶Hazel回家途中,我生怕Hailey會突然出現,被她見到我摟著另一個貌似喝醉的女仔,仿如「執屍」般帶回家慢慢蹂躪一樣。到時真的「水洗都唔清」。

三個街口的路程,就像一小時的路程一樣。雖然我扶著的是一位妙齡少女,但在此情況下,一點也不好受。

好,前面就是富耀大廈,順順利利送她回家就一天都光晒。正準備進入大廈之際,我發覺Hazel想嘔,於是我立即扶她到路邊,讓她嘔在溝渠上。

我見她嘗試嘔了數次,也不成功。其實我不知道喝醉了的人會有多辛苦,因我從來未醉過,但見Hazel現在的樣子,真的心切體會到喝醉時的模樣。也不明白想喝酒的人,是「借酒消愁」,還是「攞苦嚟辛」。

過了一回,Hazel好像不想再嘔,於是我嘗試扶她繼續行,一不留神,看見她的口腔突然鼓起。幸好我走避得及,但Hazel向正前方全力噴射嘔吐物,濺中了前方剛路過的人。

頂,今次大獲!我抬頭一望,此人竟是利仲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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