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的到來,對一年前的我而言是倒時計,代表着「出雲春奈」的落幕。



過去也不少夢見死時的景象,只是在想像中每次也有點不同,由六日一到、大祭途中等等,時點和地點也不一。直至最近數月也會做這個夢。



但是,抱著這種心態應該是首次。也是我人生最後的巫女神樂舞。







端起瑞鈴一搖,身體便自行按着節奏提起舞步。



伴隨利落的動作,手上的瑞鈴沒有散發多餘的聲音,每一音、每一響也完美合拍。







最後一下鈴聲的散落,代表着「靈行」的完結。以聲音將出雲的人們聯成一體,並與大國主大神結繫,以得保祐,達致鎮魂。



前來的信徒只是一味冥想,對已連為一體的大國主大神祈求着。可見這個舞不屬於人,無人會在意我。



作為主巫女,這片光景已經看過上十次。







祭祀不只是為了神明,也是為了人。白兔的這句也從眼前的光景中體現。



祈禱是人的習俗,大地也好、森林也好、天空也好,都原是未知的對象因此敬而待之。



萬物存有精靈,所以要重視身邊的一切;敬意善待帶來恩惠,反則帶來天災,存在於世上的生物就是同樣的立場,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敬畏未知,避險求吉;不會做對自身不利的事。







有關這點神明亦不能否定,因自身也包括在內。神明也同樣害怕未知。





「吶…織雲。」



第一天完結,剛喘出一口氣、尚未除下祭服,我便向空氣搭話。







(怎麼了?)



「沒有…只是……」



「寂寞而已。」



共鳴真是方便。







任何時候都可以跟喜歡的人對話,感到對方就在身邊。如果未來大家也能做到就好了。我不禁如此想道。



(是嗎,生日快樂。)



「…謝謝你!你那邊怎樣?」







(這邊才剛到,思織小姐看來比想像中更努力了。你絕對會嚇一跳。)



「是嗎?那我要加油啊才行。」



(接下來的三天,你要堅持下去啊。)



「嗯…才不用你說呢。」





翌日到來,同樣的舞步,同樣的節拍。只是前來的人與昨天有點出入。



虔誠的人在大祭會每天前來,其他的則至少會找一天前來。



這些年來,那些的臉孔已經牢牢的記住了。看著他們,不禁讓我回想起第一年跳神樂舞的時的醜態。



在八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學習這支舞。



舞步方面並不困難,難的是必需要配合動作,搖響瑞鈴的節奏和時機。



由於此地沒有其他巫女,沒人可以教授神樂,大社便由從其他地區請來已退休的巫女傳授神樂舞。



我討厭老師,因為他們都很煩人。而抱著這種心態,輪到今次即使我如何跳得差勁,巫女前輩一概不會否定我。



理由很簡單,不是她們認同了這支差勁的舞,而因為我是主巫女。



唯一且不能得罪的職位,亦不能稱她們作前輩;毫無疑問,最後我在人們面前盛大的失敗了。



沒人張眼,但誰也清楚聲音錯了。



身處奇怪的氣氛使我即使在簡單的舞步中跌倒。瑞鈴意外有重量,落地一下的鈴響有如神怒。



我哭了。



跌倒又不是特別痛,但還是哭了。



小孩單純地在怕,所以哭起來了。



而出雲的群眾在本來要保持寧靜的環境,則不斷聲援年幼的自己。



即使不適違規,為自己喃着一句句的「加油」,使自己也不得不振作。



必須回應他們。



當然成果不會因此變好,但只能努力。



而那天後,負責教授那位巫女便自願辭退,說壓力過大便離開這裏。而之後亦沒有其他認識這支舞的人願意前來,我只能靠記憶來練習。



節奏始終朦朧不清,但也繼續了下去。



而經過數年後,我慢慢將其改為適合自己的節拍。



一揮一響也終於得到聯繫,過去的努力獲得回報,成了一支屬於自己的神樂舞。



正是跟織雲首次見面的舞步。



「巫女大人,剛才的表現真是精彩。」

「但那些舞步是…?」



「巫女神樂,我的神樂舞。」



面對驚訝的金銀二人,我如此答道。



承上自己情感的舞,所以是自己的。



對神明的感謝、對人民的感謝;對神明的祈求、對此地的祝福。



是源於出雲春奈,她一生的傑作。





在主巫女死後,這便會失傳。



自己的一切也不會被流傳,成為不了歷史。





八月九日,已最後一天了。



這一支舞,已成絕章。



明明已經是第十年,還是哭了。



雖然一邊流淚一邊舞動身體,瑞鈴的節拍卻比平常更加利落。



就那一刻,不是為了神明,也不是為了他人,是為了自己。就因為是最後一次,所以才想展示最好的舞姿,刻進神明的眼睛中,好好記住「出雲春奈」存在過的歷史。



舞步一停,最後的鈴聲一鳴之時。



我已是自由之身了。





但是為甚麼呢…?



自己對已經不是主巫女這件事,有點心寒。也有一點的寂寞。



「主巫女大人,這些年來,真是感謝妳!」



「多虧主巫女大人在,我們才能安居樂業。」「我才是!」「我們最喜歡妳了!」「以後要保重了!」



此時,金和銀上前把我所用的瑞鈴收起,放於一個木箱並說:「無論任何時候回來,我們也會歡迎以及照顧妳的。」





「這個地方,在任何時候也歡迎着妳。」



「所以……」「巫女大人…不,春奈大人。」



「我們在此向妳的前程,獻上祝福。」





所有陰雲霧霾也已經一掃而清。



新的眼淚也蓋過剛才的淚痕。



不需儀式,我們的內心已經連成一線。



所有的思念也傳達到了,因此靈魂也產生了動搖。



雙掌交疊,屈下身子。



「一直以來…真是感激不盡!!」



「這屬於凡人的舞步,我在此獻給大家。」



沒有鈴響,卻有鼓掌。



全力舞動過後的身體滿汗流璃,亦不禁感到脫力。



「請待會更衣。」



金銀向我遞出一個盒子。一打開,是一件繡有紋路、一式純白的巫女服。



「這是…!」



祭服反映該人的職位等級,而純白是高階的象徵,全土能穿上的人十根手指已能數光,同樣繡有紋路的祭服是代表高階,而合上兩款樣式是惟一的主巫女。



「是宮司大人送你的送別禮。」



這原本是我的喪服吧?我沒有不看空氣的問道。因為使我不服的,這件衣衫是多麼的美麗、神聖。



「那等我一陣子。」我閉上房門,他們不明所意等待着。當我再次開門,我已換上純白的巫女服。



「我很好看吧……怎麼了?」



金首先流下第一滴淚,像被他感染般,銀也流出淚水。



「別哭別哭,有空的我會來找你們玩的。或者到雨宮家找我也可以哦。」



「巫女大人,你能活着實在太好了!!」

「謝謝你。金。」



「對我們而言,巫女大人獲得幸福更值得高興的事。」

「謝謝你。銀。」



「還有,彩葉小姐在哪工作的?」



「有種去一趟陽向家問吧,父親大人會好好招呼你的。」



這衣服漂亮是漂亮,倒不能一直穿着。



留作記念好好保存,換衣服快睡吧。



因為明天織雲會來接我的……





「春奈…春奈快醒!」



「怎麼了…?」



織雲的聲音傳入了耳邊。



是早到了嗎?那也不用來阻我睡覺吧?





「世界正在步入滅亡!拜託你快醒!!」



「在說笑吧…欸?」



要是世界正在崩壞,天空到底會是甚麼顏色?



我會說是與黃昏相似的天色,卻要更加暗紅,更接近晚色。



八月十日,世間正式進入「永久的逢魔之刻」。無日無夜,失去一切界線的混沌正開始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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