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中午,圓方客棧。
 
圓方,天圓地方,將天地萬物都包括其中,這當然是江南小鎮的一家最大號客棧。
 
客棧當然要做客棧應該做的生意,投宿的、喫茶的、吃飯的生意都做。甚至說書、唱戲、聚賭,找女人的生意在客棧裡都能找到門路。
 
天圓地方的客棧也真的如其名,既提供了最好的服務:客棧有最舒適的,喫的茶是最上等的,吃的餸菜是最獨特的。甚至乎說書的要找個進士來說、唱戲的是曾御前表演的、江南最享盛名的名妓和聚賭的是最有財有勢的富豪紳士。全都是江湖中最出色的角色。
 
但他們也提供最經濟的客棧、粗茶淡飯、甚至最下三流的妓女、下九門的老千賭徒都可以在圓方客棧裡找到。這就是圓方客棧之所以能在江南一帶薄有名氣的原因。
 




一個既做富豪名仕、也做江湖浪客生意的地方。
 
所以,圓方客棧當然也是江湖中人最喜歡到的地方。尤其是保鏢的,路過此地除了要與當地朋友打個招呼,少不免也得打聽一下消息,好讓保鏢時更為容易。
 
所以,圓方客棧的品流雖然複雜,卻也因為它集結了黑白兩道的不少朋友,所以敢在這裡撒野的人就不多。
 
中午時份,江湖中人特別多。除非是走紅貨的鏢,否則夜晚趕路的鏢客還是很少的。保鏢的人行走江湖,最喜歡就是早上在太陽不太猛烈的時候,先趕一段路。中午在城鎮裡吃喝休息一會,下午又得趕赴到下一個城鎮投棧。
 
現在是中午,所以客棧裡已坐滿了人。
 




雖然坐滿了人,但還是有好些人是較容易吸引人注意的。
 
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公子,錦衣華服,頭髮打理得很好,說話斯文有禮,一看而知是出自大富之家的。一副秀氣的臉,一雙天真得沒有半點殺氣的眼睛,下顎留著少許的鬚子。一襲銀白色的裝束,一雙白得像女孩子玉手的修長雙手。
 
據說,從來也沒有人看過這人身上會攜帶任何武器的。曾經誤會他是秀才的人很多,誤會他是文弱書生的人更多,誤會他是女孩子的人聽說也不少。
 
他當然不會是一個女孩子。只是,也很少人看過這人身邊是沒有女孩子的。
 
所以,現在已經有最少四位花枝招展的少女坐在他身旁勸酒,嬉嬉哈哈的,看得坐在旁邊的鏢師都已經紅了眼,又羡又妬。
 




他那雙天真得可以的眼睛現在正被其中一位女人用布蒙著,好讓他去試試辨別喝下去的酒。
 
這些都是江南一帶最有名年青歌妓,現在都坐在這青年人的身旁,試問又有誰人不羡慕?可惜鏢師們都知道,鏢局的規矩在工作時是不能尋歡作樂,也不能喝酒,更不能賭!
 
這些鏢師都是來自中原第一大鏢局「大吉鏢局」的。名字雖然沒有任何威勢,還好像有點兒滑稽,聽說他們的新任總鏢頭的兒子的樣貌也是有幾分滑稽的。
 
可是他們鏢局的誠信卻絕不滑稽:「一旗大吉,萬事大吉。」,在江湖中成名當然也絕不是靠滑稽得來的。
 
做走鏢的,誠信就是招牌。在江湖中幾十年,嬴得「萬事大吉」響噹噹的四個字當然也絕不是滑稽。
 
這趟鏢的鏢頭就是大吉鏢局的十二副總鏢頭之一:豹眼趙七。
 
趙七現在望著的,已不是這個與一群妓女喝酒的富家公子,而是另一群鏢師。
 
坐在趙七不遠處的一群鏢師,看他們的衣著有點像北方的友誠鏢局,也似廣東的揚武鏢局,甚至有點兒與大吉鏢局雷同。




 
可是,趙七認真的看真一點,卻是哪一家都不相似。而且,他們竟然無視著同為保鏢的趙七他們,連半個招呼也沒有,明顯不是做保鏢的。
 
這就有夠奇怪了,這群人明顯是想隱瞞自己的身份,以鏢局的打扮作為掩飾。以鏢局裝扮作掩飾的,大多是希望掩人耳目的運紅貨的大盜。但此刻這群鏢師卻選擇在最多人的圓方客棧出現,而且還在做著最引人注目的事。
 
這也是最令趙七的兄弟眼紅的。這班鏢師的規矩不單沒有大吉鏢局那麼嚴謹,甚至乎連鏢局中人最忌的三件事:女人、喝酒、賭錢三件事都做齊了。
 
那班鏢師有的正在喝酒,有的正攬著一些三流妓女,有的正與一個莊家在對賭,甚至有一些正同時間做著這三件事。
 
「買得多,賠得多,快點來買呀。」莊家在笑哈哈的說著,一面在搖著骰盎。當地的客人都有點奇怪,今天做莊的竟然不是圓方客棧老闆的大舅子,反而是一個樣貌娟好,卻是很生面口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樣子清秀,衣著也光鮮,頭上插滿很多貴重的飾物。大家都認為這小姑娘應該是一戶很富有的千金小姐。
 
以趙七行走行江湖多年的經驗,單是這頭上插滿的飾物,任他拿一件去押當,已經夠趙七兩三年的開銷了。
 




這小姑娘身旁有兩個丫鬟侍候,不過令趙七對她的注意,遠勝之前那個年青人的,卻是她那雙纖瘦的手,拿起那個骰盎在搖晃時,竟然好像拿著花朵一樣輕易,毫不費力。
 
對!一般人或許不會留意,但趙七卻覺得這小姑娘一定不是簡單的大家閏秀。
 
說實在的,試問又會有哪一家大戶人家容許自己的千金在客棧與人對賭?而且還是做莊家。
 
可是,對於與她對賭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問題。莫說莊家是一個嬌小的小姑娘,就算是和尚尼姑,只要有錢嬴,他們還是會與她對賭的。
 
這群鏢師已經連嬴了十三盤,笑得那帶頭的頭目連老子姓甚麼都不記得了,還哪有時間去看清楚那小姑娘的真面目?
 
趙七稍稍將注移力由那群人的身上移開。環顧四週,除了那個富家公子外,似乎都是江湖中二三流的角色,最奇怪的,也只怕是最角落的一檯。一張坐著很多尋常百姓的大圓檯,夾雜著坐著一個披著披風的男人。
 
這男人雖然只是坐著,猫弓的縮起了背,好像刻意將自己隱沒在人群裡似的。而他好像也真的成功了,趙七很有自知之明,事實上他也是一個謙虛的人。
 
趙七自問自己的功夫在十二副鏢頭裡可能排名不過七八,但他對自己那雙豹眼卻很有信心,不單是大吉鏢局裡排名第一。在現今江湖中,論眼力,他也有信心「豹眼趙七」絕對是在頭五位之內。




 
從他放腳的姿勢,趙七可以猜想到此人昂床七呎,雖然披風帽遮著他的臉,但也看得出他是一個極度冷靜的人。
 
檯上,只擺了三個饅頭,一壼竹葉青。不過這個男人卻完全沒有碰過這些食物。莫說要動檯上的食物,他幾乎是一動也不動的,彷彿連呼吸的動作都沒有。
 
趙七跑了江湖近三十年,各路英雄也略有交情,就算是沒有交情的,從傳聞中聽說的也是有的。這種身材的人成名的也不過三四人,浪跡江湖的也不過十人,卻都沒有一個是與這個男人的年紀相符合的。可是任趙七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這人究竟是誰。
 
這時候,趙七的的一個兄弟從樓梯跑了上來,在趙七耳邊細語了數句。趙七才彷然大悟,「好傢伙,原來如此。」
 
趙七做的是正當生意,正當生意的意思就是做好本份,先顧全保鏢的安全。他當然不是來湊熱鬧的,所以他聽了兄弟在耳邊幾句細語後,便起身想快點離開圓方客棧,今天來到客棧,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候,趙七卻忽然聽見賭檯那邊傳來了姑娘的呼喊聲。
 
原來那班在聚賭的鏢師中的其中一個大漢嬴得性起,竟然調戲其中一個丫鬟:「原來妳叫做小乳點嗎?來來來,不如你來陪大爺喝喝酒,大爺心情好的話,也許會賞你很多的銀兩呢,哈哈哈......」
 




「住手,你這手是要做甚麼?」做莊的小姑娘動作頗快,語音未落,已經一手拉著丫鬟的手。她拉起丫鬟的手彷彿就是在拉著一絲頭髮般容易。那個丫鬟不知何故,已經從那大漢手中滑了出來。
 
「我的丫鬟叫做小雨點,不是小乳點,小朋友你要是想繼續賭下去的話,請規矩一點,若然不賭下去的話,請慢走好了。」小姑娘說的話雖然像是在下逐客令,但說出來的語氣非常沒有半點動怒,還一副笑嘻嘻的態度。
 
大漢定了定神,才發覺剛才自己捉著的丫鬟的手竟然就像抹了油一樣,就這樣走脫了。
 
「豈有此理!」大漢在那群人中一向以腕力見稱,竟然莫名奇妙的便被一個丫鬟走脫了,頓時脹紅了臉,也不理得還賭不賭下去,更不理得圓方客棧不是一個撒惹的地方。竟然就抄起了近身的一把鬼頭刀,便向賭檯上劈下去。
 
趙七心裡本也有點著急,熱血男兒的,多半見得恃勢橫行的人都看不過眼,可是有鏢在身的他又不想節外生枝,以免壞了工作,一時間也猶豫著。
 
就在趙七猶豫的半刻,那張賭檯竟然神奇的絲毫無損,不過是滑開了一點。
 
鬼頭大刀現在仍然在大漢的手裡,只是在半空停住了。
 
大漢只覺眼前一黑,一個黑影就翻身夾在他和賭檯之間。
 
江湖中人都聽說過昔年有一種神技「靈犀一指」。這類功夫是難練難精的。而且只能防身,不能攻擊,所以很少人練。
 
但是,如果走江湖的人見到這類功夫,通常都不敢輕敵,甚至不敢與之為敵。
 
因為能練冷門武功而又在江湖行走的人,一定有他厲害之處。
 
雖然這人用的並不是靈犀一指 ,但這人用的就是這一類功夫。
 
趙七這時候也看得著迷了,剛才那個富家公子就站在賭檯和大漢之間。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正拈著鬼頭大刀的刀鋒。最令在場人驚訝的是,富家公子的雙眼仍是蒙著布的。
 
趙七向他身旁的兩個兄弟說道:「只要他遇到一把劍,他就是一柄劍鞘;他遇到一把刀,他就是一柄刀鞘;他遇到一枝槍,他就是槍鞘。甚至是遇到鞭、茅、箭、棒......他都是該種武器的鞘。」
 
就像一種神奇的魔法。但是,對於他的對手而言,這不是魔法,而是一種魔咒。他的雙手就是一柄鞘,一柄遇到甚麼就是甚麼的鞘。
 
大漢不禁有點疑惑,這個一身錦衣華服,剛才還在攬著幾個歌姬在喝酒的富家子弟,竟然在一瞬間就用兩根手指拈住了一把鬼頭大刀,就好像用手指拈著一片女孩的絲巾還容易。
 
趙七不禁大聲說道:「所以江湖中人都稱他為『魔鞘』。」
 
「在下雁行空,『魔鞘』渾號,不過江湖朋友戲稱罷了。」雁行空從容的笑道
 
剛才的富家公子,搖身一變竟然就是一個江湖中出了名的浪子。
 
「你打算多管閒事了?」大漢身邊的兄弟有些好像還是不入流的角色,竟然聽到魔鞘二字還不知是甚麼來頭,還作勢要準備拼命。
 
「聽說江湖上近年後起之秀中,魔鞘二字彷彿就有一種魔力……」趙七在不遠處向他自己的兄弟解說道。
 
「一種讓人驚怕自己的老婆女兒都給他迷走了的魔力。」做莊的小姑娘竟然聽到趙七遠處細聲的說話,續道:「生怕這浪子會到府上迷走了人家的老婆女兒。」
 
雁行空沒有回頭看那做莊的小姑娘,反而向大漢展現出一副真誠又天真的微笑:「多管閒事就不敢,只是我是在救你們罷了。」
 
「救我們?」大漢不禁被弄得頭暈轉向,明明一個拈著他手中的大刀的人卻反過來說在打救他們,這實在不知是甚麼道理。
 
不過這道理他很快便明白了,趙七也很快明白,在場的所有人很快也都明白了。
 
大漢身邊的兄弟有四五個已經從二樓走到了地下,而且走得極快。
 
因為他們不是用走的,而是用扔的。
 
趙七這才想起江湖中後起之秀還有一個女兒身的。就是那個鬼馬活潑,巧計騙走西山五盜手裡大批紅貨,還不知用了哪種計謀讓他們自己走進大牢的「仙子笑」李笑倩。
 
她的「花枝芊芊手」據聞並不比少林千佛手的變化少,威力也許並不剛猛,可是卻更快速,更靈巧。
 
江湖中聞之色變,令人害怕的當然也不止她的花枝芊芊手,而是她那詭計多端又愛捉弄人的性格。
 
聽說連武當派的名宿淡然道長都曾給她弄得哭笑不得。但之後,嚴肅又不說笑的淡然道長不單沒有惱怒,反而與她成了忘年之交。
 
「我二師哥的意思,就是這樣。」李笑倩笑道:「因為他拈著你的刀,所以此刻你還沒有被扔下樓。但是,如果本小姐喜歡,我可以將你連埋二師哥一起扔下樓的。」
 
李笑倩口裡說得嬉皮笑臉的,但她真的將人扔下樓就像扔一塊豆腐那麼容易。三兩下子,已經將大漢身旁的同伙都扔到大街了。
 
趙七忽然間發現,這城鎮今天一定是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發生。
 
江湖中成名也不過兩三年的魔鞘和仙子笑兩師兄妹竟然都在這。
 
雖然說是他們都不過是後起之秀,但是這二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能同時間請到他們到來的江湖前輩只怕也不太多吧。
 
這時候,豹眼趙七警覺到大伙兒都在看熱鬧看得不願走的時候,身旁的一個毫不起眼的老朽卻竟然慢慢步向樓梯處,而且看上去他的動作比很多年青人都還要輕快。
 
可惜的是,樓梯前面卻早已站了一個人,一個很高的人。剛才坐著一動也不動的人,現在站在樓梯前,也是一動也不動的。
 
那個昂床七呎的人竟然對賭檯前的熱鬧沒有放在心上,彷彿那已經是他一早算好了似的。他的目標,就是等待著這個老朽。
 
剛才跑上樓梯的鏢師當然是去了當地的鏢局打了個招呼,從而得到一些消息。在趙七耳邊細語幾句的內容,大抵是說:「今天六扇門在這兒有案要辦。」
 
因為他不是江湖人,他是吃公門飯的,所以趙七一時間也沒有將他算進去。
 
「如果六扇門中只有一個人懂刀,那麼這個人一定不是別人。」趙七恍然大悟,說道:「只有他才配得上用刀。」
 
「神刀月無恨!」老朽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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