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每個夜晚,某個人的夢裡,都會出現一座古老而寂寞的城堡,飄在佈滿心事的空中。





蒼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玻璃斜斜地滑進來,從細小的縫隙飄進來的微風將地上積了好些時間的塵輕輕揚起,十七世紀遺留下來的沉香木地板靜靜地躺在一起,再過百年也會依舊如此。座落在無人客廳一角的鋼琴,就這樣沐浴在月光下。用了阿拉斯加的雲杉做出的響板,這刻彈奏出的卻像是伸延到永恆的寧靜。


曾幾何時,我做過這樣的美夢,夢見有一座這樣的城堡,浮在世界某個角落的空中。每次我聽到久石讓為天空之城做的音樂,我就隱約在腦海中想起這座城堡。年小的那時候我不懂得,總以為那座城堡很自由。現在我才發現,原來那裡還是埋藏着每個人的夢想。


深冬裡的冷風捲起了人們的寒意,空氣中的水份子像約定好似地慢慢聚在人們身旁變冷,然後鑽進身體裡的每個角落。孤單的霓虹燈在入夜後各自點燃,將這座城市帶進另一個世界。我站在鐘樓的旁邊,想想也有許些年沒來。在這個久違了的海傍,看着街上的人來人往,聽着我永遠聽不懂的語言,想着那座空中城堡。
 
離開學校也有十年了,當初的夢想好像全都飄遠了。幾乎所有承諾都沒有兌現,所有的年少輕狂全都遺留在青春的時間裡。不知怎的,有種感覺就是像回不去似的,佔據了心裡一個角落。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傷,像在黑夜裡掠過樹梢的風一樣輕輕掠過自己的心。我想到那些久未聯絡的朋友,好久不見的情人,和飄然而過的心事。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後一個高中的夏天,在淺水灣的海邊,我們就像那套電影一樣,坐着排在一起,說着夢想。年少的時侯,好像對未來沒有一個確切的形狀,某個職業、某段人生、某種經過,在十七歲的夏天,好像通通大聲說出來也沒有關係,名為「夢想」的形狀在那個年紀,是一件構成未來的重要因素,是建立在心裡最堅固的地方的支柱,然後直到今天,每一個今天。
 
每一個寂寞的今天。
 
偶而,我會想起她。工作以後交往過的,屈指一算,也有了大概。那些情人知己,有我確實愛過的、有彼此害怕寂寞而在一起的、有莫名其妙在一起、糊里糊塗分開的。總之,我連我們之間的事也幾乎忘記了,卻仍舊想起你,突然好想你。那時侯,我們連拖手都要等上許久,連凝視對方也會害羞,情侶會做的事,我們全都不知道,卻對對方說出了「在一起」。那是什麼驅使我們在一起的,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這樣懷念這一切。
 
在最寂寞的時侯,我連那些女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跟她們做愛。她們的長相我看不清楚,也記不住。在柔和的燈光反射着酒吧鏡子裡的迷濛映像那一刻,就有許多寂寞的男男女女迷失在酒精裡,我想,總有幾個人跟我一樣,迷失在回憶裡。
 




每次完事後,我都會抽一口煙。菸頭上的火光裡飄出縷縷煙絲,尼古丁的味道浮在空氣中,頹廢的感覺能沖淡我那一點的悲傷。因為,我忽然很想哭,很想哭。我想像她也許會像我眼前這個女人一樣,因為寂寞,她可以為任何一個能為她帶來一夜溫暖的男人張開腿;因為寂寞,誰也可以親吻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屬於任何人,卻不屬於她自己;因為寂寞,所以什麼都無所謂了。每次我都留下錢,像把什麼留給她一樣留下錢,但每一次我都比那些女人早點離開,因為我知道,她們也只需要那一點點溫存,而不是需要我本身。每次我離開的時侯,天也是微微亮的,我的心卻一直沉到陰暗的湖底,就這樣走到無人的街道裡。
 
我有一個這樣的湖,每一次都把一種心情扔進去,讓它沉到漆黑的湖底,就像埋葬自己的一部份一樣。我慢慢告訴自己不要在意,那是一種減輕對失望的痛苦的方法。不知道從什麼時侯開始,心裡總是小了那種無法復回的悸動。我看着自己的心湖,想着這個城市的未來,想着過去那些想像未來景像的人們,也想着那些未來的人想像現在我們的樣子。說到底,我還是想念那些舊友,想念那許多個出現在我身邊的女人。就像一些有過去的人才能從回憶中找到某些失去而遺忘已久的記憶一樣,想念這些人。
 
我想,我慢慢開始習慣寂寞,一個人也無所謂的那種寂寞。
 
連將夢想掛在嘴邊也覺得可笑的今天,我慢慢浸在社會這個蔓藤裡,年少所不知道的意思,慢慢開始明白。十歲的我不會明白什麼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二十歲的我不明白什麼是「由不得我」,然後今天,我想我已經不明白,還有什麼我需要明白?我嘆了一口氣,不再在思海裡打轉。
 
我靜靜看着這個城市的天際線,就像看着自己的心湖,想像那座寂寞地飄在空中,承載着夢想卻迷失了方向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