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9: 16.4 (完)

伊麗芙死後，基斯杜化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莉莉斯始㚵不是人類。她只有總體的觀念，不會在意其中一個新人類的個人得失。但其實每個生存下來的人，都應該多一點為自己而活，以保存自己獨特的血脈。第二代新人類就因為計劃而遭到抹去，他已不能阻止這件事，因為事實上地下城真的沒有足夠空間容納新的人，對此他感到痛心及無可奈何。為防止將來莉莉斯做出同樣的事，他決定與莉莉斯結合在一起。這樣他便會知道莉莉斯做的任何事，可以阻止同類事件發生。莉莉斯接納，也容許他有權做出最終決定。於是基斯杜化永遠留在莉莉斯主體身邊，為對伊莉芙及第二代新人類而贖罪。他造了一個外表與自己一樣的機械人，騙過第一代的其他人。

第三代新人類在2025年開始出現。智力、體能與第二代相近，性情方面他們像原始的人類，因為容許他們有著慾念，於是他們亦滋長出少許惡念。經過諄諄教導，長大後他們變得更加善良、互愛、好學，最重要是，從他們身上基斯杜化看到他們緊密的聯繫，成為一個有同一理念的群體。他們將會是人類的希望。

「隼、森美、蘇菲亞…現在城裡所有人都是第三代新人類。」

等待地球上的人全死去後，他們便可以在外界重新過活。起初基斯杜化是如此想。





但這只是人類的想法。雖然莉莉斯像人類般思考，但莉莉斯不是人，她比人類走得更前、想得更遠。當然，因為她始終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那是比人類更高級的智慧型生命，將她留在地球，留給人類。基斯杜化想過，製造那顆藍水晶的，會不會是數千甚至數萬年前地球上一個文明循環時的生命體？他們離開地球了，為何又留下這些？他沒有答案，莉莉斯也沒有。但她想追尋答案，就像人類總想尋找親生父母一樣。

莉莉斯分析過新人類在地球生存下去的機率。多年大戰後，地球已無法回復原來的面貌。南極冰塊大幅溶掉，海水爬升了十五米，淹沒了原本沿海大遍土地；全球十分之一的地方直接或間接受輻射、病毒影響，動物、植物受感染，造成永久傷害；氣溫上升、乾淨水源持續減少，沙塵暴肆虐，可耕作的地方也將逐漸消失，人類賴以維生的元素只有一點一滴失去。雖然這三十年間人類急遽減少，地球似再回復生氣，但到底這已不是人類最佳的居住地方。莉莉斯想找到她認為存在的高智慧型生命體，及尋找另外一個可居住的星體，於是她實行另一計劃。

帶領所有新人類離開地球，尋找另一個適合居住的星球，期間他們在外太空生活。

這個計劃在基斯杜化與莉莉斯結合後他才知道，事實上莉莉斯早在地下城建造初期便有這念頭。

但這計劃關乎人類的身體構造，就算是卓越的新人類也無法在突破身體機能的極限，不能作長途星空航行。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捨棄人類的肉體，只將意識記錄下去，比如存放在機械人中。莉莉斯能夠將人腦連接上機械，但這只延長個體的生命。腦袋始終是肉體，終究會衰竭而停止運作，人始終會死去。





唯有擺脫身體，才能擺脫慾望，人才不受慾念支配，昇華為更高層次的生命體。

設立伊甸墓園便是莉莉斯這項計劃目的之一。她需要數據分析以這方式延續人類生命的可行性。她比較模擬器與當時仍未死去的孩子的行徑。

分析發現，縱使她已記錄了那些孩子超過二十年的行為模式、思考過程，模擬器與原本那個人的行為仍不能絕對統一。那不是複製，而只是再造。

「伊甸墓園裡的存放著的，與其說是當時那個人的靈魂，倒不如說是那個人的新生。但莉莉斯說，這始終是折衷方法。」

這樣莉莉斯便能實行她的計劃，尋找適合居住的星球，因為人再不會受肉體影響。找到星球後，莉莉斯會將那些靈魂存放在機械人中。





基斯杜化始終覺得這計劃有點不妥，因為那已不是原本的人。於是他主張，在未能有更好的方案之前他提議保留新人類留在地球生活這選項，作為這計劃的後備方案。那萬一星空計劃失敗也不致全人類滅亡。

「這方案需要一個新人類作領導。因為他需要在外界過活，接觸外界的人，所以除了智能與體質外，我沒有改動過他的性格，他就如外界的普通人類一樣，擁有著善與惡。但我希望通過在地下城多年的栽培，他會是善良的。我將那人以死去的兒子為名。」

基斯杜化望著積克。

「這孩子需要成長，需要忍受痛苦，忍受孤獨，需要歷練，需要變得堅毅，有能力去做決定，帶領留下來的新人類面對新的挑戰。隼便是因應而產生的測試品，藉似幫助他成長。」

積克衝過去揪起基斯杜化的衣領。

「你是說一切都是測試？」積克雙眼通紅。

「對不起，積克，這是我的錯。我太自私了。」基斯杜化緩緩摸著他的額頭。「我太想念我的兒子了。但是看著你一天一天長大，我終於將你與我的兒子分開。你就是你。」

積克雙手顫抖。他的人生原來只是一場試煉。他投放的感情統統都掉進虛無中。他推開基斯杜化。





「好了，我已告訴你們所有事情了。莉莉斯已決定帶著伊甸墓園離開…樞紐的上半部分其實是一艘太空船。我們現在要離開了。」

「不過，積克，你現在仍可以決定，是留下還是跟我們一起走。你可以選擇。」

基斯杜化說罷，整個空間隨即微微震動起來。


費度四下張望，整個地下城好像隨時要散裂開來，震動漸漸增強。

「你們要走的話要趕快離開樞紐部分。剛才我的說話已傳給城裡的每一個人，哪個不想留下的都可以離開這裡，他們會跟著你。積克，我經常想像這一天的來臨，想像如何跟你說剛才的事，想著日子不要這麼快到來…啊，然後一眨眼，你就出現了。」

「我也希望我們不是這種情況下相認。」

「沒辦法啊…積克，那你決定怎樣？」





積克對基斯杜化搖搖頭。「我還可以選擇嗎？」

他看過蘇菲亞。蘇菲亞對他淺笑，指指橡樹。「我要留下來陪森美。」

他看著葛麗塔，葛麗塔走過來抱過他，然後放開手。他們互相點頭。

他再注視著基斯杜化。他不知以什麼心情去對待眼前這個人。

若果他離開的話，那他將會跟所有認識的人，包括森美、蘇菲亞、老師、父親、母親、隼、以及眼前這個人道別。永遠地失去他們。

他轉頭，看到雪兒有點委屈的待在他身後。其實他已一早決定了。

「我要留下來。」





基斯杜化踏前時，積克後退一步。「但我不能原諒你。」眼神中包含著複雜的訊息。

基斯杜化從懷中取出一個手掌大的東西，那是一塊柱狀的藍色水晶。他撫摸了一會，然後拋給積克。積克接過。

「這是我留給你的東西，可以幫助你，你應該懂得使用。」

他望向費度。「費度‧密利根，那拜託你了。」費度對他點頭。

「再見了，我的孩子。」

積克望著基斯杜化最後一眼，然然堅決轉頭，領著費度與雪兒奔出伊甸墓園。牆上與地上均閃著燈光，指示他們前去的路徑。他們走進透明升降機內。

升降機經過五層的廣場時，積克看到不少人仍留在原地。他咬著下唇，心想他將要與所有認識的同伴道別。此時雪兒拖著他的手。

震動強烈得教他們站不穩，他們步出升降機時要扶著旁邊。





來到二層位置，光線繼續引領他們穿過走廊，他們看到走廊與外牆之間出現一道半米寬的縫隙。在光線盡頭他們看到一個路口，那是通往外環位置，他們躍過縫隙走進去。

穿過一個昏暗的空間後，他們來到一個更大更遼闊的空間，中央只有一架灰色戰機及數個戰鬥型機械人。費度登上戰機。「快上來﹗」費度招手。

積克爬上飛機時，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孩子奔跑過來。臉孔帶著慌張，但有種倔強的味道。積克走下抱著他一同登上飛機。

他來到機首的座位上。突然他看到更多孩子走過來。戰鬥型機械人這時打開胸口，手放到地上跪坐著。他們有比積克大的少男少女，有比他小的孩子，都一一爬到那些機械人裡面。

積克手抱著的孩子與他一樣望著外邊。

「抓緊，我們出發了﹗」

前方出現一個光亮點，管道已伸出地面。

這時外環開始崩塌，碎片在上方、四周塌下。

費度沒理會丟下的碎片，駕著戰機衝向出口。

剌眼的光線出現，然後一陣暈眩感籠罩下來。積克用手擋住陽光。

地下黑煙滿佈，四處一片頹垣敗瓦，只剩下建築遺址以及車輛殘骸。地面斷斷續續似發出撕裂般的叫聲。

頃刻地面崩塌，發出巨響，碎片都捲進黑暗中。一艘巨大的、像子彈一樣的白色太空船自黑暗中冒出來，再從地面升起，風暴向四周擴散，然後太空船加速，直飛上天際，拖著一條灰灰黑黑的尾巴。

氣流捲得戰機劇烈搖晃起來。費度穩定戰機繼續向北方飛去。

濃煙散去，地上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

積克看到後方數個機械人跟著他們。

他抬頭望向天際，想起這天是他出生之日。十三年的回憶沒有遠去，依舊留在心裡。

他心裡向眾人逐一道別。

忽爾小孩在積克臂上咬了一下。

「幹什麼？」積克問。小孩沒有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

「雅各。」說罷他靠在積克的肩膀上閉上眼睛。積克摸著他的背部。這孩子的臉上帶著淚痕，心想他也受了不少苦。

雪兒掃著積克的頭髮，對他嫣然一笑。「謝謝，積克。」接著緊緊擁著他。

我們回家吧，費度說。

積克覺得這天過得相當漫長，並感到異常疲倦，但他還是滿心期待，慢慢合上眼睛。

明天，將會是美好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