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望男她把新系列命名為《傳夢》系列。那是用來傳送夢境給逸淳的畫、她渴望傳達給阿樂的心意,還有她希望讓所有人知道的,有發生過的故事。她埋頭苦幹,努力得只願意花二十分鐘和逸淳吃午飯,還邊吃邊找印刷公司。她沒有告訴逸淳,她碰見阿添和阿婷了。他們讓她感到自卑,讓她正視自己的潦倒。好奇她忽然活得積極的逸淳只好發揮想像力認定那是因為阿光 - 為了簡化事件,他已認定昨夜跟她吃飯的人是阿光而不是她不知道在哪兒認識的新朋友,更不是周志樂。
  他嫉妒他。他付出一切也未能讓失戀多年的望男積極實踐夢想,阿光卻只需一頓飯的時間便做到了。
未必是一頓飯。他們已認識一段日子,而且他一直替她賣畫,還提議她印名信片。
  再一次,他因為沒有能力幫她而自卑。
 
  懷著滿腹心事,逸淳帶望男到大排檔慶祝。他吃得不多,卻喝了很多。一直喝至半醉,他方敢問:「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我和我一起?」
  她尷尬得耳根發燙,「怎麼會?我們像家人那樣。」
  他低頭看著逐漸冒上表面的啤酒泡沫,「我從沒把你當作家人。」


  「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都一樣要好,是一輩子的事情。」
  他抬頭,「愛情不能一輩子嗎?」
  她看著他,認真地說:「可以啊,所以我更不會想像和他以外的人一起。」
  他苦笑,幾乎哭出眼淚,「你說過會忘記他。」
  這回換她低下頭來,「未忘得掉。」
  「會忘得掉嗎?」他輕輕問。
  她笑說:「別為我操心了,趕快找個嫂子給我吧。」
  他深深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累了,想回去。」她說,結束這段她逃避以久的對話。
  他不想讓她離開,但迫她說下去和坐下去也只有尷尬,故他默默拿出錢包付賬,卻被她截住。「既是來慶祝你升職,當然由我付賬。」


  他搖搖頭,回她一個微笑說:「我已習慣照顧你。」
  「終有一天你要照顧別人,所以,偶爾也該讓我這個妹妹學習獨立。」她刻意把關係說清楚。
  他想說他從來不認為她是他的妹妹,但她不等他回應已拿起帳單到櫃枱付帳。
  望著她的背影,他覺得她離他愈來愈遠。這叫做成長還是她不愛他的必然結局?他害怕失去她,更害怕當她一輩子的哥哥。
  趁勇氣還沒消失,他上前拉起她還在塞回錢包的手離開大排檔。就在那支壞掉了的街燈下,他捉著她的肩膊說:「我喜歡你。我會等你。」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迫切且深情的目光,只消半秒便垂下頭來輕輕掙開他。「我會忘記你說過這句話。」
  她撇下他走向小巴站,愈走愈快,他則呆在原地,望著她消失在暗夜的街角處。
  
  那夜,她加把勁到夢界找逸淳。
  如果找得到最接近他的氣泡,學會控夢,找到阿樂,他便可能會死心。而如果她學會控夢,她便可以嘗試讓他忘了她。其實傳夢也可以,但她不想,她不想……她到底在想什麼?為了逸淳而傳夢控夢便污穢,但為了阿樂,這樣做便變得高尚?


  她納悶地走出客廳想倒杯水喝,竟看見媽媽在看電視。
  難怪,電視在播《油脂》。
  她多倒一杯水放在媽媽前面的茶几,坐到她身邊說:「我記得爸爸最愛這電影。」
  「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去看的電影。」她說,沒有把目光從電視機移開。
  「這麼新潮?」望男笑問。
  「不然怎麼追到我?」
  隔著電視,久未交談的兩母女居然輕鬆地聊起她們的心結來。望男順勢說下去,「原來你們認識這麼久。」
  她過了半晌才說:「是我認識他在先。」
  望男無言以對。
  「我們因為小事而分開,再遇時已經太遲。」
  氣氛變得凝重,但望男不打算退縮,「他有找過你嗎?」
  又過了半晌,她才緩緩地搖頭。
  「你還在等?」
  「都這把年紀了,有什麼等不等?」
  這個答案應該代表她還在等。望男咬咬下唇,決定把話題轉到她想要的方向,「你試過夢見他嗎?」


  她有些意外,「很久以前會。他走了反而沒有。」
  望男心裡一動,鼓起勇氣提及她的他,「我也會,通常夢見與他的回憶。」
  媽媽想了好一會兒,嘴唇又張又合了好一會兒,終於說:「你還年青,該放手了。」
  望男沒料到會聽見這個回應,不知怎的想哭。她故作輕鬆地套用媽媽的語句說:「都沒遇上其他人,有什麼放不放手的?」
  媽媽悠長地嘆一口氣,「如果我後來沒有跟他一起,我應該會遇上其他人,也許還會很幸福。」
  「但你一直夢見他啊。」
  媽媽笑笑,說:「哪有一直夢見他?只不過偶爾會做同一個夢。」
  她嚥嚥唾沫,心想也許她已接近要找的答案。遲疑地,她伸出有點顫抖的手,輕輕握住媽媽原來已滿佈皺紋的手,「夜了,去睡吧。」
  媽媽把這點顫抖視作久未觸碰她的緊張,心裡百感交集。她鼓起勇氣接近早該擁抱的女兒,說:「明天我放假,你陪我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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