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地來到汶婕身旁問道,
 
「係呢?你……以前唔係唔飲酒既咩?」
 
她微微一笑從店務員手上取回信用卡並對我道著,
 
「做人無謂太清醒啦,間唔中迷糊下都唔錯呀。」
 
聽罷這句話後,我的心不禁感到酸溜溜,到底同一番說話,她跟多少個男生說過?
 


汶婕把那袋盛滿酒精飲料的袋子交到我手上後,對我笑說,
 
「行啦,我地去噴水池果邊坐低,做下潮童啦!哈哈。」
 
話音剛落,汶婕用上輕快的步伐徐徐地離開便利店,走到噴水池;
 
眼前那道成熟的背影,與我潛意識中的身影重疊,勾劃起從前記憶中那個真摰純情的她;
 
當年,我們到便利店購買的只不過是零食,汽水和雪糕,為的就是在吃著甜點聊天時,簡單的取樂子而已。
 


現在,她在便利店買酒,為的只有純粹賣醉。
 
我提著那袋飲料感到很沉重,但我分不清到底是那袋飲料沉重,還是心坎的沉重?
 
很快地汶婕找到位置便坐下,然後輕輕拍著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我坐下;
 
當我坐下的一刻,我留意到的只有她手上那台依然不停地接收whatsapp的手機,根據我估計現在她未閱的信息應該是我三個月以來的總和。
 
汶婕取出一支酒後,在沒有開瓶器的情況下,純熟地用口把蓋子「打開」,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而昔日我只有在電腦前看著youtube對此絕技感到讚歎。
 


但這個動作跟她的形象格格不入,令我愣住了一陣子。
 
汶婕好像留意到我的神色閃過一絲愕然,於是主動對我問道,
 
「係咪覺得我變左好多?」
 
現在的她才是真實,而從前的她已經一去不返,大概打從再會以來,只是我一直在假設汶婕仍然跟往昔無異,然而再因為過度的幻想而萌起期盼落空的失望感;
 
也許世界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就只有假裝成熟,但事實上依然活在過去的自己。
 
從前在對的時間不敢跟汶婕說一聲喜歡,現在時間已經錯過了……
 
而這一刻更感到失望的,就是發現唯一從來沒有了解過的人,就是自己。
 
一時三刻我答不上話,汶婕合上雙眼恰似如有感慨般喝掉手中的一瓶酒,隔了一會只見她的臉頰開始發紅,接著用上崩著臉的神情,擠出一道笑容,


 
「胡志明…..我好開心,但同時都覺得有啲唔開心呀。」
 
我一邊拿掉她手中的空酒瓶,再阻止她取出另一支酒,
 
「咁難飲既野唔好再飲啦。」
 
汶婕點了頭嘴角微揚說道,
 
「我好開心既係,你無變到。」
 
我見狀迴避著她的眼神,
 
「下?都唔知你係讚定話我仲咁幼稚!」
 


汶婕依然凝視著我,
 
「以前我成日話你幼稚,但依家覺得成熟得太快唔係一件好事,成長到盡頭反而會變得比幼稚既人更幼稚。」
 
「咁…..有咩唔開心呀?可以同我講呀。」
 
她說,我害怕清醒。
 
她說,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不像自己的人。
 
她說,在外國的生活只有不知所謂四個字。
 
刹那間,聽著汶婕娓娓道著自己在外國的鮮為人知的荒唐事跡,我只盼望腦袋可以像電腦一樣當機,因為我的心臟再也承受不了……
 
隨著心痛的頻率,喚起中五畢業時分別的場景;


 
在一個悶熱的黃昏,沒有絲毫微風,我和汶婕於最後一天穿上那襲從前總覺得老土,今天卻感到依依不捨的校服,各自吃著冰條,而冰條也熱得快融掉;
 
我們大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一起。
 
打從中四我跟她初戀情人爭執後,我們再也沒有交談,只有偶爾簡單的一個眼神交流,簡單的寒喧。
 
直到結業禮回校,取回畢業證書,她的一聲嗨,我的一個微微點頭才打開話匣,沉默對望的數秒間,那種不知所措的眼神間,彷彿我已經知道了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那天,我亦忘了用何樣的籍口邀約汶婕到遊樂場這裡跟我一起吃冰條,好像在我支吾以對跟她交談的期間,我腦海打結胡言亂語的時候,談及今天天氣很好和今天天氣很熱,然後汶婕便笑著說不如到便利店買冰條吃吧。
 
說實話,這個黃昏不但悶熱而且有點悶人,我們二人的話匣只是回顧中學時的趣事,一陣歡笑聲過後,我們再度沉默不語。
 
說到底是我們的話題再也聊不起。
 


我倆沉靜地環顧周遭的景物,不時偷瞄著汶婕吃著的冰條,冰條快吃完,我再也沒有任何籍口把她留下,她便會離開…..
 
這會否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嗎?
 
「係呢,估唔到轉眼間我地都中學畢業。」
 
她微微點頭,然後對我問道,
 
「咁五年間,你有無遺憾呀?有無野唔捨得呀?」
 
「我…..有呀。」
 
「嗯?咁係咩?」
 
「係……」
 
話音未落卻被汶婕率先搶白,
 
「我都有野唔捨得。」
 
「咁你有咩唔捨得?」
 
她長長嘆了一聲,
 
「唔捨得香港。」
 
「下?唔捨得……香港?」
 
她的視線沒有看我,而只是一直微微垂低頭道著,
 
「無計啦,邊個叫我學業倒退呀!所以我屋企人想送我去英國讀書。」
 
想不到,我們再度交談,畢竟就是分別。
 
那一刻心悒的感覺令我明暸,原來被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是如此難受,鼻頭一酸卻要扮作打呵欠;
 
她眼紅紅的對我說道,
 
「你呀!唔好再同人打架啦,難得入到大學就正正經經讀書,跟住識返個女朋友啦。」
 
我沒有回應,只有點了頭然後淚水便隨之而落下。
 
她眨一眨眼,接著眼神定定的打量著我,
 
「依家咁睇,你就算到畢業啦,都仲係同中一既你無咩大分別。」
 
「哈哈,你依然記得?」
 
汶婕把最後一口冰條吃畢後,動身將冰條棒扔進垃圾桶後對我說,
 
「永遠都記得!拜拜啦!後日我就要走啦,有機會……再見啦。」
 
「下,咁快?後日幾時走呀?」
 
她徐步倒後地走著,
 
「啊!正話既問題,你都未答我!你有咩唔捨得。」
 
我語氣低沉說道,
 
「唔捨得你呀,信唔信?」
 
在一定的距離下,我依稀看到汶婕停下腳步笑著搖頭,
 
「唔信呀。」
 
「後日幾點機呀,我想去送你機。」
 
她再度提起腳步轉身緩緩地離開,回眸一笑答道,
 
「唔洗啦!我地仲有MSN可以連絡。」
 
「咁…..好啦。」
 
然後,汶婕灑脫地離開了。
 
可惜她對我撒謊,她的msn那天以後再沒有上線。
 
直到今天我們才得以再會。
 
可是從汶婕口中得知,她在外國學會的除了一口流利的英文以外,但在沒有家人的看管下,她學會可以隨便跟異性來一個擁吻,在夜店喝酒服用藥物是家常便飯的事情,跟有好感的人過上歡愉一晚就像接吻那樣平凡。
 
她跟我說某晚在一位陌生男子的床上愉悅的時候,男子用英語稱她作「妓女」,「婊子」等等字眼侮辱著她,她依稀的意識是感到反感的,但礙於藥物的影響下她沒有反抗,直到醒來後,她才如夢初醒在腦海閃過許多道問題;
 
她覺得自己只有「下賤」二字。
 
到底從何時開始,自己變成一個不像樣的人。
 
那天以後,她搬離本來居住的城鎮,可是過去的荒唐總是像烙印一樣,抹不掉,揮不去。
 
縱使傷口已經癒合,但經歷過的痛總是如影隨形。
 
倘若,起初汶婕的家人為了她的前途而把她送到外國讀書,是為了她著想的話,結果看來,善意的舉動也可以害了別人。
 
說著說著,她流淚了,我亦感到鼻頭一酸。
 
她哭泣的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對自己過去的行為感到失望,而失望的原因就是在成長的過程了解這個世界,見識到這個世界的黑暗面時候,發現唯一從來沒有了解過的人,就是自己。
 
同時清柔的話瞬間再度迴盪在我的腦海間,像她這樣的女生壞起來,只會讓男生既愛又恨。
 
我不禁再一次認同自己妹妹所說的話。
 
縱然我喜歡她,但要是我現在跟她說喜歡的話,她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可以接受一段感情嗎?
 
或者我拿出勇氣跟汶婕說過喜歡以後,她會樂意跟我擁吻,然後在酒精發揮作用下迷糊快樂地過上一晚,接著酒醒過來,我們之間除了得對過對方的身體後再也沒有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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