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話:《那些乘客都不像活著……》
 

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
 
      是爬滿全身肌膚的寒心。

      畏懼以幾何級數飆升,理性隨時崩塌,內心既是戰兢又是內疚。

      自初中以來,林林總總的恐怖鐵路傳說不絕於耳,當中以港鐵佔絕大多數,例如列車無故消失、乘客陸續失蹤等等。

      我又怎能想到,只是乘搭一趟往堅尼地城的尾班電車,竟會遭遇到如斯脫離現實的驚悚?





      若果當初選擇帶芊琴坐港鐵,當下便毋需面對詭異吧?當下便毋需擔憂芊琴到底身處哪裏吧?

      「喀隆喀隆……」電車與路軌的摩擦,如瀰漫的詭異般不曾停下。車廂內偶爾傳出鐵柱的碰撞聲,喧鬧卻不掩讓人窒息的詭異。

      我稍微定神,盯著車窗的自我懷疑,到底會否是自己一時記錯,堅尼地城總站根本並非於泓都3座前的位置?

      或者電車公司最近設置了新站,而這個站位於堅尼地城的更西端?

      最好是這樣……





      我六神無主的凝視車窗,薄弱的理智隨即予以當頭棒喝。

      不可能的。

      若要加建電車站,先不談需要性,先不談是否審批,即使一切離奇地順利,也至少要耗費時間鋪設鐵軌吧?

      昨日下午3時,我才坐了一趟電車往爹核士街,我百分百肯定電車到泓都前的位置便停下,而西行線路軌在越過總站後便如常往左拐了!

      何況,這表面合理,實質牽強的假設解釋不了芊琴的失蹤和乘客的異像。





      一幕幕,挑戰理性與認知,卻是赤裸裸的真實。

      殘舊的車廂顛簸不斷,表示電車仍穩步前進中,但誰知它要駛往哪裏。

      單憑直覺判斷,電車已駛離堅尼地城總站的站牌至少三個街口的距離。朦朧的窗口前的確是兩條不折不扣的電車路軌,往灰黑石屎地無限伸延……

      假設,我是說假設而已,這裏有條從未聽聞的後備軌道,從電車所處位置判斷,我至少應目睹左側的加多近街臨時花園以及域多利道的。

      而事實是,周遭被一種……我也搞不清到底是雨抑或霧完全吞噬。不管我如何睜大雙眸,能夠目睹的,唯獨是那條石屎地上,不見盡頭的詭異鐵軌,感覺目的地很遙遠很遙遠……若果還有目的地。

      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就像,於寸草不生的荒涼之地穿梭,而我完全無法想像這裏是香港。

      沾滿冷汗的雙手掩著臉,即使腦海重複了三十多遍故作淡然的「幻覺嚟嘅啫,嚇我唔倒嘅」,臉色仍是不堪的慘白。

      是什麼骯髒的東西在作怪嗎?





      但我不信鬼……我不信鬼……

      與其繼續飽受窗前詭異的摧殘,倒不如自救。

      「唔好意思……」

      我回眸後座的乘客,耗盡畢生力氣,戰戰兢兢的吐出這句話。

      「喀隆喀隆……」

      他們直盯著車頭,每副臉容都是一貫的淡然,不曾對我予以理會。

      難道……是我的聲量太微小?

      「請問……架電車……唔係過咗總站喇咩?」





      這句話近乎是叫出來的。自覺此番話矛盾不已,可此際聽起來卻適切不過。

      目光於OL女身上擱淺,只因她是眾人之中,貌似較和善的──

      「喀隆喀隆……」

      此刻,我方瞭解人於絕頂驚慄之際,心不會呯呯亂跳──至少不可能感覺到。

      時間生硬的凝結,好讓我完全喊不出聲。

      過去的數分鐘,我尚能維持理性思考,其實只因我沒有將注意力全盤投放於其他乘客身上。

      起初,我還以為他們僅是異常地冷靜……仔細端詳,才發現……





      才發現,他們由始至終,都完全沒有動過。

      我意思是……連眨眼、呼吸的跡象也千奉,毫無生命跡象。

      恐怖,已經不足以形容當下的詭祕。

      他們根本無異於恐怖蠟像館裏的假人模型,僵直的軀體如沒靈魂的死屍,雙目一直死盯前方……

      就像瞪著位於車頭,慄慄危懼的我。

      時間再次流淌,我猛地彈起,撞到車窗的鐵桿。顫抖的我雙手緊扶鐵桿,甚至連窗外的情況也沒膽看,生怕這些詭異的蠟像乘客會突然發瘋的撲過來。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眼前的詭異畫面令我憶起一隻叫作《SCP:Containment Breach》的恐怖逃脫遊戲,當中有一隻叫SCP-173的雕像怪物,當你被牠鎖定時,只要視線移離怪物,牠便會秒速令你血肉模糊。





      乘客們……一動不動的坐在啡色硬座,臉上毫無表情……他們披著人的外皮,卻如電車設施的一部分……

      違反常理的詭異,是無與倫比的噁心……

      直覺呼喊著,以當下的危險情形來看,我必須逃離這輛詭異的電車,而且要儘快!

      我應否當機立斷跳窗呢?

      我斜視窗外的虛無之境……不,儘管電車車速不快,跳窗後摩擦石屎地造成的傷害不致命,然而墮地的代價亦絕對不菲……

      為何不直接點,到下層嘗試離開呢?不論是車門抑或窗子,危險性必然大幅驟減。

      該死的是,那些詭異的乘客雙眸都好像朝我看過來,好像只要我有稍大的動靜,他們便會粗暴發難,撕裂我的身體……

      「喀隆喀隆……」電車持續晃動,毫無減速的跡象。

      當寒毛卓豎的我終於硬著頭皮,往藏著生機的梯級踏步時,左腳好像碰到什麼。

      正確而言,是我被什麼碰到了,就像……

      我低下頭,血管流淌著絕對零度的恐懼。

      「啊……」

      俯身一看,纏繞左腳小腿的是一只蒼白的左手,牢牢的抓緊肌膚。令人悚然的,莫過於那隻手的位置。

      那只手,從我原來的座位底下伸出。

      但是,椅底怎可能會有這樣一隻手……

      我失足躺在走廊上,脊背痛楚遠遜寒心。視線無可避免的看到了椅底的情況,感到了無比詫異。

      「唔應該嚟……」

      抓著我,哀號不斷的,竟然是芊琴。熟悉的平陰劉海短髮,熟悉的黑色冷衫,熟悉的粉紅襯衫。

      她到底為何躲在椅底……

      可這問題於下一瞬顯得微不足道。本應讓我喜形於色的畫面,原來加點筆墨便是地獄。

      不像是……活著的人。

      她捲縮在椅子底部,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瞪大,左手抓著我不放。令我莫名恐懼的是,她的右手以非正常的程度折曲,如沒有手骨似的……

      那並非「人」能做出的扭曲姿勢。

      抓小腿的力度,甚至痛入骨子裏。哀怨的神色,死氣沉沉鋒利的侵蝕著我的理智。

      這個人,會是芊琴嗎……

      絕對不是。

      那是不折不扣、披著人皮的怪物。

      我終究抵不住排山倒海的心理壓迫,放聲的大喊。

      「唔應該嚟……」她的聲線注滿怨恨,那副如喪考妣的慘白面容,就像訴說著一切悲鬱也是我惹來的。

      那些骯髒的指甲似乎要抓破我的皮膚。

      很窒息……

      「喀隆喀隆……」

      我拼死掙扎,驚惶失色的亂踢,直到數秒後的一霎。

      那突如其來的眼神,絕對會永久存於夢魘的抽屜裏。

      臉容滿佈哀怨的「芊琴」驀然張開嘴巴,神緒180度扭轉。她扭曲的獰笑,尖銳的髒齒,一切一切詭異到人類可承受的上限。

      「我同你,都係被離棄既人。」

      雞皮疙瘩的我按捺不住,聲嘶力竭的慘叫。

      下一霎,車窗外的光線渾然消退,車廂陷入糟糕的漆黑。

      四面變得渾然無光前,我隱約目睹,那5個乘客仍舊一動不動的,用空洞的雙眸盯著車頭,就像盯著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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