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我瞧了一眼手錶錶面的「21:59」,亦即「121 Left」。

      原來我們尚可把握的,剩下2小時1分鐘……

      窗外的雨越演越烈,甚至還刮起風來。中翼走廊右側好些玻璃窗半開著,使怒雨肆意戳進來。

      這場雨似乎跟噩夢的壽命不相伯仲,沒完沒了。





      「翔哥哥……太平間係咪即係……殮……房?」小穎緩緩抬頭看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微顫。

      小穎說得沒錯,我們眼前的「太平間」是放置遺體的房間,本來用作暫放醫院裏病逝及失救者。

      而這裏,亦是一所醫院陰氣最重之地。依稀記得鬼片孟蘭神功,其中一幕是醫護人員從殮房推著一架載著遺體的手推床進升降機。剛好主角張家輝身處升降機內,便被迫近距離接觸遺體。

      而升降機還未到達底層,手推床上的遺體的屍手倏然動了一下,嚇得我魂飛魄散,儘管當時一同觀看的James是一臉麻木。

      但是……怎麼連陰間裏的醫院亦有殮房,這是多麼矛盾的概念?不過,既然這裏是茹霜的靈魂創造的記憶世界,有正常醫院設施亦不足為奇……





      「裏面……完全冇聲……」咸爺在門前檢查一番,用電筒往門內照,「唔見有人,而且空間好大……」

      老實說,在殮房內目睹活人,才是值得驚訝心寒之事吧?

      我這時方目睹身旁灰牆上的7樓樓層平面圖,終究瞭解何以中翼走廊只有一道通往「太平間」的鐵門。

      原來太平間佔了整個7樓中翼的位置,那麼映入眼簾的僅是一道門也合理不過。

      「不如……唔好入去……」芊琴滿臉懼色,「我有種好不祥既預感……」





      「哈哈……但呢度係我地既目的地,點都要入去。」咸爺揉著耳朵,拉一拉頭頂的棒球帽,「冇事既,最多未有事。」

      這句「冇事既,最多未有事。」乍聽是踐踏智商的無稽說話,但仔細一想卻無法駁斥之。既然只可循這條路掙扎,根本毋需談什麼風險,有事與沒事……當然,除非你選擇放棄。

      「嗯,入去啦……」千琳把弄著手上的鼻窿雞手帶,沒記錯那是她最喜愛的卡通人物。她一臉落寞的低頭,似乎是剛才女子被殺所致。

      千琳是個具同理心的善良女孩,即使是目睹瘋子喪生亦會感到揪心……但是,在這裏,存有同理心如吞食砒霜般致命。

      我到底在說什麼,現實還不是一樣嗎?

      咸爺、千琳與小穎率先走進太平間內,我則端詳著芊琴不情願的樣子,不自禁的輕撫她的頭:「小琴正傻妹黎既,我地仲要翻去現實世界玩結他架嘛。」

      芊琴一愣,兩秒後便白了我一眼:「你就傻,大傻瓜。」

      然後,她勉強一笑,捏著我的襯衫往門內走。





      雖然與詭異氣氛存在違和,但她如蜜的笑讓視線無法移離。

      我確定走廊無聲息後,小力的掩上了太平間的門,電筒照亮了太平間內的情況──

      前方傳來小穎的驚呼聲,而眾人除咸爺外均張口結舌的,掃視太平間內的地獄景象。

      太平間空間頗大,燈束懸掛在蒼白天花,中央是一條狹長走廊,兩旁各放置一排排兩米高、有著多格的金屬長櫃。

      那些金屬櫃子,是用作安放死者遺體的,光是想到這亦令人心寒。然而,以上所述都是太平間正常不過的景象,震撼我的並非這些……

      而是遍地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怎麼……這裏會有那麼多的死屍?

      它們並非被妥善安放的遺體,而是姿態怪異,四肢扭曲的躺滿狹長走廊,髒血掩蓋了灰白色地磚。驟眼一看,地上大概有十餘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情況輕微的滿身血紅,嚴重的身首異處……如此景象有點像血腥的屠宰場,不過這些並非牲畜,而是……人。





      很窒息……很嘔心!

      我終究抵不住食道的嘔吐感,跪在地上便嘔吐起來。

      「好屈突啊……」小穎擁著芊琴抽泣著。連我也承受不住,要一個初中女孩看這種畫面,未免太殘酷了。

      「咳……咳咳!」我止不住的嘔吐著,彷似要將數小時以來的鬱悶驅離身體……

      「天翔……」芊琴扶著喘息不斷的我,我只是皺著眉:「Sorry,唔洗理我。」

      「你頂唔順要出聲啊……」芊琴一臉焦慮的看著我,我只是輕輕點頭,抹去嘴角殘餘的噁心。

      這裏,確然是陰間。





      「點解有咁多屍體……」咸爺繼續撥動頭髮,電筒周圍照著,終究再無「哈哈」的豁然開朗。他手指其中一具中年女屍:「啊扭計骰妹,你睇下……」

      「我唔係扭計骰……啊?」千琳目睹咸爺所指,臉色更顯難看,「個女人未……6樓既陳嬸?」

      「我唔記得佢個名,不過成日係升降機遇到佢,佢仲成日攞住部Sony收音機架嘛……」咸爺一臉狐疑的走到中年女屍面前,「真係佢……」

      「仲有隔離果兩條屍……8樓陸伯伯同埋……15樓既鄧姐!」千琳情緒激動的道,我、芊琴和小穎則目瞪口呆的,掃視著這些一動不動,如木偶般的血色軀體。

      即是說,這裏大部分……甚至是全部死者,都是來自千琳所居住的筲箕灣晨福大廈?但是,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巧合?

      我漸漸回復神智,抵住噁心感,冷靜的打量起陳嬸的屍體起來。

      陳嬸靠在一個鐵櫃前,腹部是一個很大的血色缺口……我實在不忍仔細端詳。不過,那好像是由大型利器造成的創傷……

      突然,我觸到恐怖的真相,肌膚滲滿悚然的絕對零度。





      這個女人,是茹霜所殺的。她腹部的缺口似乎是巨型電鋸造成的傷口。試問醫院裏,還有誰會提著電鋸肆意殺戮?

      「似乎好多黎咗呢個恐怖空間既受害者,都係黎自晨福大廈……不過點解會咁……」千琳跪在那個「陳嬸」面前,拭抹著眼淚,「點解大家都死曬……陳嬸啊,你仲話帶我去睇你隻貓,點解你要食言啊……嗚嗚……」

      「扭計骰妹,唔好咁啦……」咸爺難過的蹲下來,嘗試安撫著千琳。如此傷悲是絕對可理解的,因為即使千琳逃出陰間,死在這裏的鄰居在現實也會喪失「存在」,那是多麼令人痛心疾首……

      只是乘坐一下西行線電車,便導致了大屠殺的慘烈局面……這是多麼的諷刺。

      「會唔會茹霜既死魂好憎恨我地晨福大廈既居民,想要置我地於死地?」千琳回眸對我們哭道,「可能我地黎到呢個地獄,根本唔係咩偶然,而係茹霜刻意安排……佢可能由頭到尾都想我地慘死!」

      「天……天翔……」芊琴輕拉我的襯衫,就如上課時一樣,「點解個女人個嘴……咁漲既?」

      「嗯?」我不禁一愣,端詳著陳嬸的嘴巴,反胃感一擁而上。如芊琴所說,她的嘴巴真的異常的漲大了,似乎口裏塞著什麼……

      驀然之間,我目睹屍體從嘴裏延伸至嘴唇的一點點白色。我猶疑片刻,走向陳嬸的屍體前,往她的嘴巴伸去,內心說了一聲「唔好意思」。

      「翔仔……你做咩?」千琳對我的舉止感到千分錯愕。

      直覺鞭策著我,她嘴巴裏藏著重要的訊息。

      我屏住氣,用手輕輕撐開女屍的嘴巴。我擔保,這是我畢生做過最噁心變態的事情,我想以後連目睹睡覺的女人也會起雞皮……

      什麼?

      我從陳嬸的嘴巴裏,抽出一團皺摺斑斑的白色物事,表面沾滿鮮血……但是我很確定,那是一張紙。

      就是這一個紙球,使陳嬸的嘴巴漲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