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過了幾天,父親回來了,還帶來一位客人。
 
  「子琳、子晴,叫人啦,他是你們堂叔。」
 
  「堂叔好!」
 
  「乖!乖!子琳、子晴真的越大越美啊!女大十八變,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堂叔笑著說。
 




  父親、母親和堂叔在客廳聚舊,三個人有說有笑。
 
  殷子晴和殷子琳返回房間做功課。殷子晴鬱悶地轉著筆,腦裡閃過一個念頭。
 
  「殷子琳,不如我們玩飛行棋!」
 
  「我很忙呢!」殷子琳埋頭苦幹。
 
  「忙什麼?」殷子晴好奇地瞟了瞟,殷子琳正在原稿紙上不知道寫什麼。「讀理科也要用原稿紙?」
 




  殷子琳連忙遮蓋她的原稿紙。「妳,不准偷看!」
 
  「我才沒空偷看,陪我玩飛行棋,我很悶呢。」
 
  殷子琳聽到客廳傳來大人們的談笑聲,估計他們還有很多話要說。玩一場也無傷大雅啊!
 
  兩姐妹玩著飛行棋。
 
  「殷子晴,悄悄告訴妳一個秘密啊,我在寫小說。」
 




  「六!」殷子晴盯著棋盤,把棋子推前六步。「寫小說?妳真的很無聊,有時間也用來溫習啦,尤其是妳這些名校生!喂,到妳擲骰子!」
 
  「什麼?寫小說很無聊?我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行嗎?」
 
  殷子琳沒有擲骰,殷子晴見狀搶走骰子,再擲一次。
 
  「不不不,妳沒有錯。寫小說,好啊!說來聽聽,妳在寫什麼?」
 
  「一個女孩追尋星星的故事。」
 
  殷子晴笑了出來。
 
  「很可笑嗎?我的故事是這樣的︰女孩自幼喪失雙親,她聽說,死去的人會化作天上的星星,在天上守護她。因為太想念父母,所以女孩不惜一切、千山萬苦地尋找星星。她希望終有一天,能夠找到由父母化身而成的星星。可是,天空的星星,任憑女孩怎樣伸手也觸碰不到。最後,女孩走到世界的盡頭,還是什麼也找不到,但她已經筋疲力竭、無法回去了。她消失在世界的盡頭,變成一個指示牌,上面寫著『不要前進』。」
 
  「喔,不過呢,『不要前進』是什麼意思?叫人不要去世界的盡頭?」




 
  「殷子晴,畫公仔不用畫出腸吧!女孩變成指示牌,是指引那些跟她一樣追尋星星的人,不要再找了,否則下場跟她一樣!再也無法回頭!」
 
  「那女孩很笨啊,明明生活得好好的,還找什麼星星?喂,到妳擲骰子!」
 
  「哇!怎麼我落後你這麼多?妳偷步?」
 
  「是妳只說故事不擲骰,我有提醒過妳的!」
 
  「可惡的殷子晴!」殷子琳扮了個鬼臉。
  
 
(9)
 
  距離學術精英測試,還有一個星期。




 
  校刊出了,殷子琳被上面的內容吸引住視線。
 
  「本校的星之女,中四級殷子琳同學,將會出戰學術精英測試,全校上下皆深信她會勇奪佳績,為本校爭光……」
 
  「星之女,這個形容得挺貼切!」背後響起宋洛盈的聲音。「子琳是星之女!」
 
  「我才不是,我未必拿到高分,這個學術精英測試真的很難。」
 
  「不難就不是精英測試啦!子琳,不用擔心,妳一定會成功的!我對妳有信心,妳一定會取得好成績!」
 
  「妳還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殷子琳說。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給妳壓力,對不對?來吧,星之女,我們放學一起溫習吧!」
 




  「嗯。」
 
  在心中,殷子琳真的不想參加測試。當人人也預期她奪取佳績時,就好像放了一個砝碼在她身上,隨著測試日期逼近而加重,壓得她很辛苦。早陣子,殷子琳為了抒發壓力,毅然執筆寫小說,實現童年的夢想。然而,每當回到學校,同學和老師對她說「加油」、「我看好妳的」、「妳一定行」這些鼓勵的說話,對殷子琳而言,這都不是鼓勵,而是把她推向牆角,逼得無路可逃。
 
  人人也期待她的佳績;人人也在等好戲上演。
  
 
(10)
 
  放學時間,古柏天在學校附近的馬路徘徊。
 
  「古柏天,你在等麗麗?」殷子晴上前問。
 
  「不,我在等妳。」
 




  殷子晴的心猛然一跳。「有什麼事?」
 
  「我們去公園說吧,那裡比較少人。」
 
  他們並肩走著,殷子晴望著地上兩人的影子,心裡有一絲悸動。
 
  來到公園,古柏天開口了。「上次之後,麗麗答應她的養父母,不再見我。不過她食言了,她以補習當藉口,偷偷來見我,還跟著我到酒吧打工。我總覺得,我的出現好像打亂了她原來的生活。像她這種年紀的女生,不應該出入酒吧這類品流複雜的地方。我勸不動她,又不能轉工,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你來找我,是想我勸她?」殷子晴心感失望。
 
  「我只認識妳一個,求求妳,叫麗麗不要再找我了。」古柏天雙目無神,眼底有大大的黑眼圈。
 
  「我不答應。」
 
  「妳……」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她的親哥哥,你才是她唯一的親人!現在你卻像一頭喪家犬似的叫麗麗不要找你!你有沒有搞錯?」
 
  「妳以為我想這樣嗎?」古柏天似乎被殷子晴激起怒火。「我也想跟麗麗一起生活,可是我憑什麼?學歷低、人工少,我憑什麼從古氏夫婦手上搶回麗麗?我連供麗麗讀書也不行!更何況,我不想麗麗跟在我身邊過爛生活!」
 
  「你說夠了沒有?『我憑什麼』、『我不想什麼』,你到底有沒有真正為麗麗想過?她最希望的,就是見到你這個哥哥,但你卻千方百計地拒絕她!我不知道你憑什麼,也不知道你想什麼,我只想問你一句,麗麗想跟親人相見,有什麼錯?」
 
  「我……我……」古柏天頓時語塞。
 
  對,麗麗有什麼錯?為什麼要這樣懲罰她?
 
  「我知道該怎樣做了。」古柏天拔腿就跑,去找麗麗。他剛跑了兩步,連忙回頭說︰「謝謝!」
 
  「不要這樣老套。」
 
  兩人相視而笑。
  
 
(11)
 
  殷子晴心裡有一股喜悅在翻騰,可能是因為做了好事,心情特別好。
 
  她望望手錶,五點半,還沒有超過六點的「灰姑娘時間」。
 
  不料一開門,看見的就是父母的黑面。
 
  「回來了嗎?」母親冷冷地說。
 
  「還未到六點。」
 
  「我還以為妳只顧談戀愛不知時間!怎樣?分手了嗎?」
 
  「什麼談戀愛?」殷子晴因惑地問。
 
  「老師打電話來,說看見你跟一個金髮少年去公園,有沒有這件事?」父親質問。
 
  「有……」
 
  「妳還說沒有談戀愛?」母親凌厲地斥責。
 
  「跟男生去公園,就是談戀愛,這是什麼歪理?」殷子晴喃喃自語。
 
  「我早就料到了,妳這個丫頭一定會學壞!之前遲回家,又頂嘴,現在還跟人談戀愛了。不用問,一定是妳的豬朋狗友教壞妳。妳說,到底有沒有跟那個不良少年鬼混?」母親黑口黑面,越說越過份。
 
  殷子晴心裡刮起暴風雨。「夠了!妳知不知道妳的說話很難聽?什麼鬼混?妳把我當成什麼人?」
 
  「啪」的一聲。
 
  父親重重地摑了殷子晴一巴掌,雄厚的手掌印頓時浮現。
 
  痛,但心更痛。
 
  「快跟妳媽道歉!」父親下命令。
 
  三人僵持著。這個時候,殷子琳回家,一開門,就見到面紅耳赤的三人。
 
  「你們的女兒回來了。」殷子晴冷冷地說,忍著淚水。「殷子琳才是你們的寶貝女兒,我不是!」接著,殷子晴走出家門,跑下樓梯,離開這個傷心欲絕的地方。
 
  委屈的感覺,填滿殷子晴的心房。
  
 
(12)
 
  晚上,古柏天在酒吧工作。
 
  麗麗騙她的養父母去同學家溫習,實情是流連酒吧。
 
  「哥哥,我要雞尾酒!你調的!」
 
  「我的調酒技巧很爛,妳還是找個好的調酒師吧。」
 
  「你就是我最好的調酒師!」麗麗指著古柏天,傻笑著。
 
  殷子晴走到酒吧門前,慢慢地走進流光溢彩的世界,好像在尋找誰的身影似的。
 
  「那不是妳的朋友嗎?」古柏天問。
 
  麗麗看到失神的殷子晴。「她怎麼會在這裡?」
 
  殷子晴也看到了他們兩兄妹。當她走到他們的身邊時,再也忍不住淚水。她抱住麗麗的肩膀,眼淚像洪水般湧出來,止也止不住。
 
  經過麗麗一番安撫後,殷子晴終於停止了哭泣。
 
  「發生了什麼事?」
 
  「父母真是不可理喻……」
 
  麗麗似是感同身受。「跟父母吵架了?」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聽我的解釋?為什麼他們以為自己永遠是對的?我很討厭他們!我以後也不回家了!」
 
  「那妳去哪裡?」古柏天問。
 
  殷子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哥哥,你收留子晴好嗎?」
 
  古柏天和殷子晴同時看向麗麗。
 
  「你在說什麼?我和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妳想害妳的朋友嗎?」
 
  「子晴睡床,你睡地下。想大被同眠?你想得美!」麗麗揶揄道。
 
  殷子晴的臉倏地紅了。
 
  等古柏天放工後,麗麗買了一打啤酒,挽著殷子晴的手臂,一起去古柏天的住處。那是一間很小的套房。
 
  「妳也在我這裡過夜?」古柏天問麗麗。
 
  「我跟他們說,今晚在同學家睡覺,不回家了。來,我們今晚盡情地喝吧!」麗麗拿起啤酒,大口大口地灌。
 
  殷子晴也有樣學樣,大口大口地喝下啤酒。
 
  「好!再喝!」麗麗說。
 
  殷子晴、麗麗和古柏天,三人各自舉起一罐啤酒。「為了我們無悔的青春!乾杯!」
  
 
(13)
 
  「爸爸、媽媽,真的不去找殷子晴嗎?」
 
  「最好以後也不回來!」母親口是心非,其實心裡擔憂不已,還時不時望向家門。
 
  父親一聲不吭,沒有表態。
  
 
  ***
  
 
  殷子晴離家出走,已經第三天了。
 
  「子琳,那個學術精英測試,妳要考到好成績啊!」母親說。「最近傳媒鬧得熱哄哄的,如果妳取得高分,這下子我家就最有面子!」
 
  「老婆,不要這樣給子琳壓力!」
 
  「你的堂弟啊,上次來我們家,故意說自己的兒子有多厲害,出國留學!我看啊,還不是那些三流野雞學校!」母親的語氣充滿不屑。「我們的子琳,才不會比他們差!」
 
  「子琳,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而為便可以了。」父親按著殷子琳的肩膀。「放心吧,以妳的實力,不用太擔心,知道嗎?」
 
  「嗯。」殷子琳點點頭。
 
  殷子琳很想找殷子晴聊聊天,可惜在這個時候,她偏偏離家出走了。
 
  ──殷子晴,妳在哪裡?
  
 
(14)
 
  坐在試場裡,一股緊張感壓在殷子琳的心頭,快要令她窒息了。
 
  手中的筆不停地顫抖,連字也寫不好。
 
  星之女……
 
  ──我才不是星之女……
 
  ──可是,我不能失敗。爸爸媽媽、宋洛盈、同學們、老師們,大家也期待我取得好成績,所以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我……我只想做得更好,符合他們的期望,成為他們理想中的殷子琳……
 
  翻到試卷的最後一頁,殷子琳的額角冒出冷汗。
 
  這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課題。
 
  ──不可以的。我不可以輸的。
 
  「時間到。停筆!」監考員無情地說。
 
  殷子琳呆呆地望著空白的最後一頁,心中倒數公佈成績的一刻。
 
  離開試場後,心情不但沒有輕鬆下來,反而變得更沉重。
 
  她知道自己輸了。徹底地輸了。
  
 
(15)
 
  殷子琳一早起床,就看見餐桌上豐富的早餐。
 
  「子琳,妳看這頓早餐怎樣?我們專程為妳準備的,今天是公佈成績的大日子,我和妳爸提早跟妳慶祝!」母親笑意盈盈地說。
 
  殷子琳臉色一沉。
 
  「怎樣,子琳?」父親留意到殷子琳的異樣。「早餐不合胃口嗎?妳想吃什麼,我立即買回來,儘管說吧!」
 
  「不是,爸。」
 
  「我知道了,妳擔心自己的成績,對不對?」父親問。
 
  殷子琳點點頭。
 
  「擔心什麼?還不如想想今晚去哪裡慶祝!」母親口直心快。
 
  「子琳,沒問題的,我們對妳有信心。妳從來不會令我和妳媽失望,我相信今次也不會例外。妳一定行的!」
 
  父母的說話,如同濕了的棉花,重重地壓在心頭。
 
  殷子琳久久不能釋懷。她無法幻想今天過後,父母會如何對待她。她將會是一個令父母完全失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