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手槍與蠟線 

我殺了人!

這是我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我坐在床上,全身被冷汗弄得濕轆轆,雙手不斷發抖。這絕對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殺戮。

這一刻,我的手心依然能夠感受斧頭砍進腦袋的觸感;骨頭斷裂時發生的聲音; 黏糊糊的腦漿混和血液的味道....... 我記得自己如何把他們引到那個廢棄的貨倉。我寫了一封道歉信,然後塞到平頭青年的儲物櫃中。我在信中乞求他們放我一馬,為平息他們的怒意,我會花錢找來這個宿舍中最出名的金髮「Hall雞」讓他們好好爽上幾發。 這個場景沒有在夢境中出現。可是,我居然記得那封信的每一個字,以及寫信時的躁動不安的情緒。





「叩叩!」

「志明?」門外傳來的是天睛的響音。我遲疑了半秒,揉一揉隱隱作痛的腦袋,開門把她迎進來。天晴與逕自坐在床上,手上還掛著那個從不離身的手袋。

「你仲好掛住嗰個叫佩琳嘅女人?」天晴平淡地問道。

我聞言不禁愣了一愣,冷冷地看著她。掛念?這個詞彙用錯了吧。我只悔恨沒能夠親身把她殺死。

「點解你要咁做?」我掏出一支煙,「嚓」地點亮起來。





「做?做咩?仲有,你可唔可以唔好咁望住我?」天晴一臉疑惑地瞪著我。我瞇著眼凝視著煙蒂的火光,輕輕呼出一口煙。

「本來我打算親手銷毀佩琳呢個女人.......本來。我已經為佢準備好精采嘅死亡橋段,親手將佢捏死......就起你坐梗呢張床上面。」我指向天晴身邊的空位,雙手屈成爪狀,模彷捏死佩琳的動作。 

天晴掃了自己身邊一眼,下意識地縮了一縮。

「本來佢就應該死起呢張床上面!宜家竟然俾你斬成一碌一碌,對腳仲好似臘腸咁吊起風扇上面!我唔喺寫食譜!點解要出現血淋淋嘅臘腸!呢種脫離自己控制嘅情節會破壞我本小說嘅美感!你明唔明?」我愈說愈激動,最後更拍案大喝,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我胸口中的怒火燒得火熊熊,大口大口地灌下半杯威士忌,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為咗寫小說想殺人?」天晴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就像看到外星人似的。 





「呢到大家都喺殺人犯,無邊個比邊個清高。由上郵輪到入電梯,一直到筆試,大家都用不同嘅方法殺死其他求職者。」我放下酒杯,煙灰直接彈進杯中。 「咁點同!生存-」天晴說到一句被我揮手打斷。

「生存?嗤,為咗生存殺人,所以就合理?就喺因為你呢一套歪理,世界先會出現咁多所謂嘅戰爭英雄電影。一句冠冕堂皇嘅『我為咗生存』,所以呢?砰砰砰,殺死敵人,然後BBQ大結局。大家都喺利用其他人嘅死亡完成自己嘅目的,生存也好;興趣也好;夢想也好。講到底,我只喺善用他者嘅毫無意義嘅生命成就更高更大嘅理想-」 我頓了一頓,嘴角微微上翹。 

「我用小說將佢地昇華。」 

「志明…...等一等,我頭先好似聽到......我將佩琳斬死?」佩琳猛地一顫,震驚地瞪著我。 

「我知道你喺變態殺人犯,船上面個空姐都喺你殺。」我俯首沉吟,刻意迴避天晴的目光。 

「你嗡咩呀?我喺變態殺人犯?」天晴瞠目結舌。

 「我另一個個人任務其實唔喺食屎,而喺銷毀『變態殺人犯』。」我喃喃說道。 

我們這一刻靜默無言,房內只剩下我們沉重的呼吸聲。不知怎地,天晴看上去並不像說謊,或者每一個成功的殺人犯都善於掩飾自己? 我的腦海頃刻浮現那一卷蠟線。那個時候,天晴拿出來的難道不是蠟線? 





「唔喺你?」我低聲問道。 

這時候,走廊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房門外停下來。我和天晴不約而同望向房門,如同等待屠夫的羔羊似的。

 「叩叩。」 

「叩叩.......叩叩。」

「邊個?」我朝門外喊道,手心冒出一陣冷汗。

 「Kary。我想同你傾兩句。」門外的人竟然是Kary。 我皺一皺眉,連忙打開衣櫃讓一頭霧水的天晴躲在裡面。

自從筆試當日瞥看到Kary的眼神後,總覺得她哪裡不對勁。你可能覺得這一種想法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不過杞人憂天。





 直覺,像動物能夠預知地震的感官能力。 有科學家提出過人類在遠古時代具預知危險的求生能力,最後隨生活模式轉變,這種能力漸漸成失功用,沉睡在腦前葉中。我想在這個隨時會被銷毀的環境呆久了,這種直覺再一次被激發出來。

 沒錯,是直覺。

 我掏出萬用刀,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萬用刀上還殘留著Kelvin的血漬。 

「志明。你做咩拎把刀對住我?」Kary不明所已地問道。

 「保障自己啫。」我隨意說道。

 Kary徐徐走進房間,站在衣櫃旁邊。由於衣櫃中的浴袍把天晴擋住了,Kary並沒有發現她。 

「如你所言,我、你、阿友同埋Sister都喺一場朋友。我諗朋友唔會用刀指住對方掛。」她在吧枱找出兩隻乾淨的酒杯,誠摯地看著我笑道。 

我晃晃頭,將萬用刀摺好,隨意丟在床頭上。 





「今日第五個測試,宜家仲未開始。」她倒了兩杯威士忌,把其中一杯遞給我。 

「嗯。」 

「Cheers. 為我地仲可以呼吸空氣飲杯。」她說。 

「Cheers.」我猶豫地舉杯應道。 

「你今次想搵我一陣測試減少其他求職者?」我問道。

 「唔喺。我想繼續我地未完嘅話題。」她眼中閃過一絲羞意。

 「你再答我一次,你有無鍾意過我?」 我沒有答腔,淺淺呷一口威士忌,然後把酒杯放在桌上。天晴正在衣櫃中看著我,這個問題該怎樣答? 





「或者曾經有。」我說出一個無稜兩可的答案。 

「曾經有......」她低聲呢喃。

 「志明,你可唔可以攬一攬我?」Kary失落地說道。 我怔住,一時間後應不及過來。看到她這個樣子,實在怎也生不出任個戒心。

 「當朋友咁擁抱,就當滿足我小小嘅心願,好嗎?我怕自己捱唔過一陣嘅測試。」她可憐兮兮地哀求,淚珠在眼眶打轉。

 我走到Kary身前,悵然地輕嘆一口氣。我想衣櫃裡的天晴應該能夠體諒我,對嘛?她不會因此發瘋,跑出來殺死我吧!?我和Kary側身佇立在衣櫃外。我不吭一聲,只是輕輕攬住她。她伏在我的肩膀。 

「志明,其實我鍾意你,你知唔知?」 

「嗯。」 

「可惜-」 

我瞳孔猛地一縮,遍體生寒! 同一時間,一把冰冷的尖刀抵在我的頸後!只要用力一刺便會把我的脖子捅穿。

這一刻,我動也不敢動,生怕一有任何動作,鋒利的尖刀便會無情地插進去。 

「十億嘅工作比你更有吸引力,我真喺好想做富婆......」

 媽的,這次死定了!我絕望地暗忖。 這一刻,我想起衣櫃中的天晴。我只希望她千萬不要犯傻衝出來,然後被Kary銷毀。當然,這個時候,我最不捨的是電腦中尚未完成的小說。我早就說過自己可能會中途被銷毀。所以,看到這裡的讀者請不要怪我。 不過即使怪責我也沒有用,反正我到時已經被銷毀了。 

「你任務喺銷毀我?」我顫聲問道。 「銷毀一個最唔想銷毀嘅求職者。」Kary低聲耳語。

 「志明-對唔住。」她呢喃道。 我緊閉雙眼,雙腳發軟,準備進入被銷毀的過程,等待那一下被尖刀穿喉的劇痛!

 「砰!」 血濺出來了,濺在雪白色的牆壁與床單上,如同一朵朵嬌豔的紅玫瑰!

血水「嘩啦嘩啦」地流在我的身上,浸濕我的遠服。可是,我居然沒有半點痛楚,也沒有被銷毀! 我呆呆看著軟趴趴地伏在自己身上的Kary。她額上多了一個血洞,雙眼睜得老大,驚懼地看著衣櫃的方向! 

死的人竟然是握刀的Kary!  

我沿著她的視線,把目光移向衣櫃.......衣櫃櫃門打開,天晴握著一支左輪手槍指著Kary,槍口還冒出輕煙。她那個手袋的拉錬終於打開了。 

「呼。」天晴呼吸沉重,胸口劇烈起伏。

 我茫然地凝著天晴,目光離不開她手中的手槍。這支槍正是當日進電梯前看到的那一把!手槍怎麼在天晴手上?!她袋中不是蠟線嗎?

 「點......點解支槍起你度?」我將Kary的屍首輕直放在地上。

 「有槍好出奇咩?我一早同你講過自己喺警花。」天晴垂下槍,從衣櫃中緩緩走出來。 此際,牆上的揚聲器霍然響起! 

「第五測試即將開始,請各求職者於五分鐘內到電梯前集合。直接第五測試結束前,不可在測試以外傷害其他求職者,否則將被銷毀,開始計時。」 

我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掃了躺在血泊的Kary一眼:「你嘅角色戲份到此為止。」

 出發到電梯之前,我從天晴口中得知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支槍無可能起你度......你真喺無殺死空姐同佩琳?」我不解地問道。

 「無。真喺無。」 

我將當日在電梯前看見的物品組織一次,手槍、9.7秒的自豪(Admin的簽名照)、斷背山小說以及蠟線。難不成我把這些都搞亂了? 

首先,阿正的確是男警。這個事實在慾望室的片段中就看過了!所以他應該用手槍...... 不!警察一定只有一個嗎?難道有說過天晴和阿正不可以用時也是警察嗎?!現在手槍在天晴手上,不就說明了阿正當日放下的是另外三樣物品的其中一件嗎?

 9.7秒的自豪(Admin的簽名照)。

 斷背山小說。 

蠟線。

 「之前嗰個警察個朵其實好響,個個環頭都識佢。我可以肯定佢當時放低嘅喺《斷背山》。」天晴肯定地說道。 

「點解?」 「佢出名-雞姦.......傳聞佢好鍾意雞姦啲男犯人。不過上面怕呢件事會揚出去,所以一直隻眼開隻眼閉。只要佢做得乾淨乾淨,無留低任何手尾。」 

「你放低手槍;阿正放斷背山。換言之,admin 同 大隻是但一個有蠟線........」不!蠟線肯定在Admin手上。

我的任務卡片提過,只要變態殺人犯被銷毀,任務同樣視作完成。可是,由大隻被射殺到這一刻,我從來沒有接到通知。那就說明了大隻當日放下的是Admin的簽名照,真正的蠟線殺人狂只剩下一個人!

「Admin!」

我和天晴不約而同地喊出來。我興奮地攥緊拳頭。既然不用殺死天晴也能夠通過測試,我再也不用糾結在這個殺與不殺的問題!只要在接下來的測試中將Admin銷毀就成了。我這一次終於能夠掌控這場面試的節奏,我這樣想。當我們到達電梯門外,其他求職者已在等候,工作人員肅殺地站在兩旁。阿友依舊抱著他的寶貝相機;智仔拖著眼神空洞的修女研希;Admin則抱手而立,陰冷地掃我一眼。

「志明,Kary呢?」阿友問。

「Kary因為想殺我,所以佢戲份已經完喇。」我平淡地說道。

「對唔住。」我歉然地補充一句,下意識地擋在天晴身前。

每一個女求職者被其他人銷毀,就代表阿友完成任務的難度。這一刻,電梯內只剩下兩個女求職者,研希和天晴。礙於我和天晴糾纏不清的關係,相信阿友只剩一個人選 — 我們曾經的盟友,研希。阿友看到我的動作,愣了一愣,對我搖頭苦笑。

「唉,邊有得怪你,命裡有時終需有。」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研希一眼。話音一落,電梯門便打開,我們六個人一同走進電梯。

第五測試即將開始,求職者請自行平均分成兩組,各位有五分鐘時間考慮。五分鐘後將出發至本測試場地,計時開始。」指示聲一結束,電梯內的電子屏幕開始倒數,時間一秒一秒流走。

組合制的測試?我暗地一驚。 

我們剩下六個人,即是三個人為一組。難不成這一個測試輸掉的一方,三個人便會一同銷毀?又或者,這一次是直接的肉搏戰,拿一把大關刀把對方砍死就完結?

 想到這裡,我便拖著天晴,挪步走到阿友身旁,三人並肩而立。這個微細的動作便將我們頃刻分成兩組,涇渭分明。 我靜默地凝視對面的研希、智仔和Admin。不知怎地,我感覺我們三個就如等待屠夫的小動物。這個情況就如讀書時的小組匯報,其他組永遠比自己組強, 至於自己組....... 

我掃了阿友的肚腩一眼,得出一個結論-豬一樣的隊友。 

「Sister,唔好意思。」我說。 

「唔緊要,呢兩日我已經見到虛掩嘅天堂之門,又或者喺地獄之門......為我而開。大家最終會回歸同一個原點。」她茫然地應道。

 「修女姐姐,我地會一齊去搵爸爸媽媽。」智仔仰頭看著研希,咧嘴笑道。

 我「咕」地吞一口口水,看著這兩個瘋子,而且一個比一個瘋。雖然我並不清楚研希身上發生甚麼事,但這一刻她就如快要赴死的人,留下最後的遺言似的。 

我能體會這份難以明喻的絕望,因為我曾經試過站在天台,企圖跳樓自殺。

 「你自己小心你啲隊友。」我對研希說,目光停留在Admin身上。 

「嗤,你到祖想講咩?想挑撥離間?總之十億一定喺我嘅。」Admin幽冷地瞪我一眼。 

「十億嘅工作令你興奮啲,還是俾大隻屌令你興奮啲;抑或喺用蠟線變態殺人呢?」我毫不留情地嘲諷。到了這一刻,也不怕撕破臉皮罷了。

 阿友聞言疑惑地來回看向Admin和天晴:「志明,你意思喺......」 

「呢個矮仔先喺真正嘅變態殺人犯。」天晴說道。 

「小器嘅矮仔。」我補充,嘗試令句子變得更完整。 Admin瞇著眼盯著我和天晴,眼神陰冷得宛如一條毒蛇。 

「嘿,原來你地已經知,本來你已經死咗。」他看著我冷笑。 

「一早死咗?」我一字一頓地問道。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全身雞皮疙瘩。我還以為他會擺個樣子反駁一下,詎料他居然直接地承認了自己是凶手。而且,他更說我本來已經死了...... 難道,Admin早就想把我銷毀?! 

這時候,電梯開始爬升,齒輪與電梯的鋼纜發生「喀啦喀啦」的轉動聲,一時間蓋過了我們沉重的呼吸聲,氣氛頓時顯得更為凝重。

 「嘿。無錯。我本來殺死個八婆之前就諗住去你間房殺死你先。可惜你當時無開門,我只好將你嘅刑期押後。你曾經話過我小器吧,我就要俾你知道我盧晚信有幾小器!個八婆喺你以前嘅女人,所以注定要接受懲罰。不過,即使佢同你無關,都喺要死。你地想唔想知點解?」 Admin冷笑一聲,沒有理會我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 

「因為佢同你一樣咁撚多口。佢竟然叫我網絡明星Admin做矮仔!」

 「矮仔!」他猙獰地大喝,拳頭「嘭」地捶在電梯的扶手上。 

「嘰嘰。所以呢,佢宜家再無資格話我。」他眼神詭異,搓著發痛的手掌。

 這個矮個子不只早洩,果然還真是他媽的小器!被人說兩句就砍人的腳,不就跟政府一樣霸道嗎?我腦海中浮現出郵輪上的片皮鴨......那個全身縫得像科學怪人的空姐。她大概也是說了不該說得話,被眼前這個矮個子記上了。 

「船上面個空姐都得罪咗你?」我問道。 

「哦?嗰塊『百家布』阿膽話我皮膚差,我每日用蛋白質敷Mask,邊到有可能會差!佢肯定同你一樣,大家都妒忌我出名。」 「變態。」天晴鄙夷的掃了Admin一眼。 此際,電梯在十七樓停下來,門隨之打開。 這一層燈火通明,倘大的樓層空蕩蕩的,走廊末端的牆上有兩道白色門,相信是這次變態測試的地點。 兩排工作人員佇立在電梯外,戴著一貫的白面具。他們揮手示意我們前行,動作如同機械人。。 我們隨木無表情的工作人員一直走,直至走到末端的兩道白色房門前。然後,我們按照剛才在電梯中的分組,推門而入。我們進的是左邊門,而Admin他們則從另一道門進入。 房間內。 「志明,我地宜家嚟探監?定喺有人探我地監?」阿友舉起相機,為這間奇怪佈置的白色房間拍照。「嗯,的確好似。」天晴點頭認同。 我小心翼翼地環視這間房的佈置,心裡暗地認同阿友的說法。 這間狹窄的白色房間只有一百呎左右,跟我的原來的住所大小相約。牆壁的中央擺放了一張檯櫈,檯上放了一條鐵鍊。跟探監一樣,檯上有一幅玻璃,可以從玻璃看到對面房間。 我朝玻璃一看,對面的智仔正對我裝鬼臉,把我嚇了一跳。 我仔細一看,這幅玻璃看上去很奇怪,中間位置有一個小孔,玻璃與檯面間有一個手掌闊度的空隙。另外,櫈子的椅背鑲有一條皮帶,相信是用來固定座位上的人。 但是,怎麼要固定座位上的人呢? 突然,房間傳出「老闆」的戲謔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往聲音發出的地方一瞥,發現牆上掛著一部小電視,「老闆」出現在畫面中,愜地地坐在大班椅上,嘴角掛著那個令人生心寒的笑容。 不知怎地,我看到白面具的老闆,心裡卻浮現出那個「怪夢」。如果廢棄倉庫發生的事是事實,那麼最後說話的人難道就是「老闆」? 

「各位求職者,恭喜你地。我地又見面咯,嘿。大家休息得足夠嗎?不過,即使唔夠都唔緊要,呢個測試好快會完結,大家到時候可以再慢慢休息一下,品嚐公司為大家精心烹調嘅美食。」 

「為表公司真摯嘅誠意,呢一場測試將會由我親自主持。測試開始之前,首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覺得一個人性設計師最需要喺咩能力?」

 「3」 

「2」 

「1」 

「一個出色嘅人性設計師同其他設計師一樣......最重要並唔喺你嘅藝術天份,而喺一個字-「猜」。 當大家起社會工作一段時間,就會明白呢個道理。職場最重視心理戰。一百間廣告公司Pitch,最後成功嘅往往都喺能夠捉到客人心思嘅公司。如果猜唔到對方,即使你再才華橫溢都無任何意思。我再俾一個例子各位。一場求職面試中,你會被問到好多刁鑽尷尬嘅問題。大家覺得對方想知你真正嘅諗法?錯。你要做嘅並唔喺講你真正嘅諗法,而喺捉到對方想你答咩答案。猜到,你就成功;猜錯,就會被銷毀,嘿。」 他頓一頓,呷一口紅酒再說下去。 

「所以,公司為大家準備第五測試,猜-數-字。」 

「如大家所見,測試現場有一個座位,從兩邊玻璃可以互望對方。工作人員稍後會提供筆、紙、手槍同子彈。每一個回合將以一對一形式進行,一方負責猜;另一方負責寫,相反亦然。至於寫咩呢?嘿,好簡單,就喺起紙上面寫一個數字俾玻璃對面嘅求職者估。回合勝出嘅一方可以作出選擇— 開槍,或者入子彈。」

「或者咁講好空泛,所以我首先交由工作員為大家示範。」老闆打一記響指,嘴角饒有趣味地上翹。 

一個佇立在房間內的工作人員旋即走到檯前坐下來。另一個工作人員則把工具放到檯面,包括左輪手槍和幾粒銅色子彈。玻璃另一邊的情況跟這裡一模一樣。兩個白面具人動也不動,隔著透明玻璃,如老僧入定般地對坐。 

「開始,兩分鐘時間,只限『0』至『2』。」電視中傳來老闆冰冷的指示。 

我驚詫地看著我們這一邊的工作人員一手提筆,另一手遮掩,迅速地寫下數字。當然,所謂數字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因為我根本就看不見他寫了甚麼,只見他揮筆潦了一下,然後用手蓋住。 玻璃對面的面具人凝視紙張,毫無情緒起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二分鐘時間眨眼即逝,「老闆」如同閻羅判官的聲音再次響起! 

「猜者作答。」 另一邊玻璃的工作人員猶豫了半秒,以沙啞的嗓音吐出一個字:「0」。然後,我們這邊的工作人員把按住白紙的右手鬆開。

 「0。」

紙上的數字跟對方一樣,我們這一邊的工作人員輸了。他盯著擺放在玻璃下的左輪手槍,沒有任何懼色,直至對方執起手槍,槍中套在玻璃中央的小洞,他才下意識地發抖。 

「選擇。」老闆命令。 

「開槍。」對面的面具人冷冷地說道。 

語畢,他便乾脆地扣下板機,沒帶半點猶豫。

「嘭」的一聲,我們這邊的工作人員腦袋開花,軟趴趴地攤在櫈上,仰起的額頭多了一個血洞,白色面具頃刻增加了不規則的血色圖案。他身後的牆壁濺滿鮮血,煞是刺眼。 

前後不消三分鐘的時間,一個活生生的人便成為一條死屍。他的死亡像提醒我們「人類很脆弱」這個鐵錚錚的事實。同時,這也預視了我們即將會發生的殘酷現實,我們無路可退。 一旦猜錯,便踏了半隻腳進鬼門關。 一旦被猜中,下一秒隨時被無情的子彈銷毀。

 「相信大家宜家都清楚呢個測試嘅模式......等一等,麻煩將條屍拖走先,睇到都肚餓,嘿。」老闆怪里怪氣地說道。

 「開始之前,我首先同各位講一講規則。

一.第一回合開始嘅時候,槍內有一粒子彈。 

二. 猜者有兩分鐘去估對方寫嘅數字。

 三. 猜者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問題當然唔可以直接問對方答案。 

四. 彈倉可以最多放六粒子彈。當六粒子彈全滿就只可以選擇開槍。 

五. 開槍之前,必須閉上眼將彈巢旋轉。 

六. 數字限制。第一回合可以填寫嘅數字喺「0」至「2」;第二回合「0」至「5」; 第三回合「0」至「7」; 第四回合「0」至「9」, 以「9」字為上限。 

七. 當有求職者被銷毀,測試就會即時完結。 

另外,出於同情心,失敗而生還嘅一方求職者可以商討,然後向公司提出一個願望。當然,願望唔可以涉及其他求職者嘅生命,亦唔可以借願望要求直接受聘。不過,大家可以選擇退出面試,由工作人員護送離開失序島。如果大家都無問題,第五測試即將開始,次序以入房先後排列。第一回合以龍友一方開始猜。最後,祝 各位面試成功,嗤。」 

我們互望一眼,不斷咀嚼「老闆」的話。這場測試跟俄羅斯輪盤相像,以人命作為終結。當想到「老闆」後面的話,我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只要輸掉,我便可以帶天晴安全離開這個鬼地方。不過,這代表十億的工作合約再與我們無緣。同時,這一場敗局必須用人命來製造出來。換言之,第一回合的阿友必須被銷毀,我和天晴才可以離開! 不過,阿友會輸給已經坐在櫈上的修女研希嗎? 

這時候,阿友也坐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研希。我知道他在想甚麼-這是銷毀女求職者,完成他的第一個個人任務的大好機會!

 「我有問題。」阿友坐在椅上,豆鼓眼盯著電視中的「老闆」,肉騰騰的身軀壓的椅子發出沉動的「吱吱」聲。

「哦?龍友先生隨便問。」老闆說。

「回合勝出求職者可唔可以開槍殺同隊嘅求職者?」阿友掃了我一眼。

「Well,公司唔反對呢個做法。」老闆點頭笑道。

我聽到這句話,瞳孔猛地一縮,一陣失落感直襲心頭。果然,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阿友如果這個回合勝出,大概會選擇殺死我或者天晴。失敗的一方可以選擇抽身而退,離開這一個鬼島。

先是Kary,現在輪到阿友。

我並不怪阿友,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始終沒辦法擺脫被戰友背叛的挫敗感,胸口此際彷彿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 

「呼,咁就好。」阿友鬆一口氣,任由工作人員用椅背的皮帶將他的身體綁住,看上去異常痛苦......我指那條快被扯爛的皮帶。 

 我默默無言,感受天晴手心傳來的溫熱。我瞥看天晴一眼,又是一驚。

阿友如果要挑人來對付,相信目標並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天晴! 只要天晴被他銷毀,他一方面完成了「殺女求職者」的個人任務,同時成為這個測試的失敗一方,得到一個願望。換句話說,阿友到時候才是這場測試的真正贏家。

 「阿友,如果你要落手就揀我,放過天晴,測試一完就帶佢走。」我顫聲問道。 

然而,回答我的卻是阿友難看的笑容。他的眼神中真摯誠懇,沒有半分敵意。 

「志明,我講過毒撚喺唔會出賣隊友,嘿。」 「你-」我一頭霧水地凝視阿友。 

「如果我呢個回合唔能夠結束呢場測試,而你下一個回合又能夠勝出的話,就將我銷毀。否則,你同天晴是但一個好可能會死。用一身肥肉換返你兩個條命,計落都幾抵,對吧?」阿友轉頭看向對面的研希,臉色罕見地凝重。

 「點解?」 

「我做唔出反叛隊友嘅行為,同時我亦無信心影到一張完美嘅照片。所以即使撐過呢場測試,最後我都逃唔過被銷毀嘅命運。既然如此,何不令自己死得更多意義呢?哈。」

 話音一落,第一個回合正式開始,電視屏幕切換,開始兩分鐘死亡倒數。 研希眼神空洞,遲遲沒有舉筆,只顧著喃喃自語,似乎又在唸聖經。

直至時間剩下三十秒,她終於揮筆,手腕一轉,寫下一個「2」字,字跡相當娟秀。 不,為甚麼研希沒有用手遮擋?反而讓阿友都看見她的答案?!這不就讓人直接知道你的答案嗎? 阿友莫名其妙地看向研希,一臉不解。 研希悽然一笑。

 「求你幫我解脫,我唔想再每日掙扎落去。」她迷離的目光閃過一抹神采。

 阿友愣了一愣,終於明白研希的用意。她居然在求死! 「Sister,你仲有咩想未完成嘅心願?」阿友問道。 「如果你同志明能夠通過呢場面試,求你地念在一場相識,幫忙出錢救嗰對孖女。」研希正色地看著我和阿友。 我和阿友不約而同地點頭。 此際,我心裡霍然有一種感覺,她變回第一天在郵輪上所遇見的善良修女研希,剎那間散發出不屬於人類的神光。而她這一刻回復正常,讓我聯想到一種人類臨死前經常出現的現象-迴光返照。 

「時間夠,猜者作答。」老闆語氣平淡地說道。 阿友深呼一口氣,沙啞地說道:「2......」 。 

「開槍抑或加子彈?」老闆問。 

「開-槍。」 語畢,阿友舉起檯上的手槍,槍管插在玻璃的圓孔中,肥大的手指轉動彈巢......... 

研希閉上眼,兩行清淚在眼角滑落,沿蒼白的臉頰落在還襟上。 

「對唔住,Sister。」阿友用力地扣下板機! 

「咔嚓。」 房內鴉雀無聲,甚麼都沒有發生,子彈沒有飛出來,研希也沒有死去,幸運地渡過一劫。

阿友攤在椅上看著渾身發抖的研希,頹然地搖頭。 

「點解........主仲未想見到我。」研希失望地站起來,把位置讓給愣頭愣腦的智仔。 

「修女姐姐,你可以陪多我一陣咯,嘻嘻。」智仔在椅上磨來磨去,興奮地笑道。 

第二個回合,由阿友寫,智仔負責估。喂,對付一個十歲孩童,想必也不用多費功夫吧,我心裡暗忖。然而,人類總是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居然輕敵了。 

阿友迅速寫好紙上的數字,然後用手掌牢牢蓋住。從來到尾,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破綻,甚至連我和天晴也看不清他寫了甚麼。這一個回合可以寫的數字由「0 」至「5」,只有大概16個%的機會猜中。 我們都以為智仔這次輸定了,怎料到他居然問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阿友哥哥.......」智仔把視線移向阿友擺在檯上的寶貝相機「初音」。 阿友眉頭緊皺地盯著一臉稚氣的智仔。 「你知唔知你部相機花咗?」智仔問。 

「白痴,你當我三歲細路?我日日幫『初音』Body Check-」提到初音,阿友便不自覺地激動起來,口水都噴在 「我入電梯嗰陣介花咗,嘻嘻嘻。」智仔輕敲玻璃,發出一陣跟他年齡絕對不符的笑聲,笑得像一隻小孤狸。 

「吓!我屌你個仆街仔!搞我老婆!我屌你老母!你老母!老母!」阿友被智仔嚇了一驚,一時間忘了自己還在測試,下意識地鬆手,舉起相機檢查。 

「仆街,中計。」我們一同吐出這句話。 

「嘻嘻,我睇到咯!點解個個都要搵我媽媽?媽媽好忙啊。」智仔指著阿友檯上的白紙,側頭問道。 

「時間夠,猜者作答。」

 「0。」 智仔裝可愛地說道,他徹頭徹尾是一隻披上羊皮的惡魔。 阿友攤坐在櫈上,緩緩合上眼,準備接下來的死亡。 

「志明,本來以為出到去,第日有機會可以飲你地餐喜酒,宜家我龍友用條命封一封大人情俾你地咯,嘿嘿嘿。」他臨死也不忘打趣。 我和天晴欲言又止,聽到阿友的笑聲更是心酸。 

「加-子-彈。」智仔握著槍說,然後由工作人員替他把子彈加在槍巢中。

 「你想搵我媽媽?智仔好乖,唔會俾人騷擾爸爸媽媽、大隻叔叔.......仲有梁老師,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智仔的笑聲使我們毛骨悚然。尤其是他再次提那個叫梁老師的人.......難不成這個甚麼梁老師也死掉了?我凝神看著智仔,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彷彿這些鬼魂正在自己頸項吹寒風,遍體生寒。 無論如何,阿友這次總算避過被銷毀的命運。不過,大家也猜不到救下他的,居然是因為那句「屌你老母」罷了。

 阿友,你該好好感謝智仔的媽。我用眼神向阿友表達意思。作為心有靈犀的戰友,他一眼就能夠明瞭。 

第三回合。 

智仔負責寫,我負責猜,這一回合由「0」至「7」,難度又再一次增加了 !

我忐忑地拉開椅子坐下去,椅上有兩瓣濕濕的屁股印,殘留阿友的餘溫。看來沒有人不懼於死亡,即使是傻乎乎的阿友也不能免俗,口裡說不,身體卻很誠實。 只有跟死神擦身而過,才體會這種渾身冒出冷汗,面容因過度緊張而抽搐,雙腿發軟的滋味。 

我盯著詭笑的智仔,深吸一口氣,然後大喝:「我屌你老母!」 

我把這句口令視作免死金牌,又或者像童話故事的「芝麻開門」的暗號。 然而,智仔聞言竟然指著我傻傻發笑,像在看馬戲團中滑稽的小丑和在彩色球嘗試平衡的大笨狗。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一種被耍的感覺,而且被一隻毛也未生齊的小惡魔放在魔爪戲弄似的,幹! 

「何志明,你真喺好白痴。你好想搵個不忠嘅賤女人?我唔介意成全你。」智仔捏著嗓子說道,腔調怪異,不再奶聲奶氣。  我活像見鬼的瞪大雙眼,驚詫地打量智仔。 

「你......到底喺咩人?」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話到最後,我不禁用手按住發顫的雙唇。媽的,我幹嘛要問他?這不就浪費了試探答案的機會嗎? 

「你已經浪費咗發問嘅機會,果然喺一個蠢學生。你見到老師仲唔打招呼?」他嚴肅地拍案大罵。  

「老師?」我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喺親愛嘅梁老師。」小智冷冷地糾正道。 

「不過,梁老師宜家要同媽媽備課,所以我都喺智仔咯,嘻嘻嘻嘻。」智仔語氣徒然一轉,恢復原來的聲線。 智仔稚氣的笑聲響徹整個房間,震撼場內每一個人的心靈,嚇破每一個人的膽。 小智竟然是雙重人格!我之前竟然拖著一個病入膏肓,弒母餵狗的精神病人找爸爸?要是發叔泉下有知,肯定吐血三升,然後再他媽的死一次。

 小智揮筆動了兩下,然後打白紙對摺,雙手托住下巴,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 電視的計時器不斷倒數,我宛如困在玻璃沙漏中,頭頂上的黃沙落下,愈積愈厚,這刻已經淹沒我的胸腔,巨大的壓力將我的胸骨往內推,使呼吸愈加困難。 「0」至「7」,只有八分一的機會,猜錯便萬劫不復,腦袋隨時被子彈射得稀巴爛。我拼命回想剛才智仔寫字的動作,嘗試猜出真正答案。 

智仔畫了一筆?不!應該是兩筆! 

兩筆吧。 

真是兩筆嗎?  

他落筆的角度,中間有轉換過嗎?

好像有! 

有吧。  

真的有嗎? 

明明才過了二十秒,感覺卻如相隔二十載。紊亂的心跳聲把記憶化成幻沫,畫面變得模糊不清—記憶的宿敵,是「時間」。 

「估啊,志明哥哥快啲估,就嚟悶死智仔囉。」 

「快啲估呀!」智仔興奮地大叫。

 「阿友,如果我呢個回合被銷毀,麻煩你帶天晴離開。」我沒有移開視線,故作冷靜地吩咐道。  

「天晴,好好照顧自己。」

 「明!」 我有很多話想對天晴說,然而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對著天晴,愧疚比愛意多,畢竟我記不起過往,想不起我們曾經相處的細節。  如果給我足夠的時間,昔日的記憶總會回來......我也會認清自己對天晴的情意,然後吐出那三個字。 

可惜,我已經沒時間了。 

「時間夠,猜者作答。」老闆說道,語氣居然隱藏著一絲緊張。 我顫抖地掏出一枝煙點起來,瞇起眼狠狠吸了一口。

 幹!橫又死豎又死!豁出去了!

 「4!」輕煙隨話音噴出來,徐徐飄升。 我臉部開始抽搐,每一條神經都毫無規律地拉扯,放鬆,然後再拉扯!冷汗沿額前滑落鼻樑,在鼻尖晃了一下,「答」一聲滴在檯上。

 「4!」我重複。 玻璃另一邊的智仔怔住了,緩緩打開白紙,上面寫著一個醜陋的數字—「4」。 

「啊!屌你老母!你老母!老母!」我興奮得難以自控,像鬼上身般連珠發炮,借髒話把胸口的壓力一口氣釋放出來。  八分一的機會,竟然被我矇對了!  半响後,我終於平復下來。 

「開槍。」 我把目光移向雙目緊閉,引頸待戮的阿友。要離開這個使人精神錯亂的鬼地方,只要將阿友銷毀就好。 扣下板機,大功告成。

 彈匣內有兩粒子彈,三分一的機會可以離開這裡,代價是犧牲阿友。當然,如果這一次射不出子彈,我和阿友之間將會生出嫌隙,即使這是阿友提出的要求也罷。 你可以真心相待一個嘗試銷毀你的人嗎?才怪。 阿友?抑或智仔?我心亂如麻,嘴唇微微顫動,沒有為意跌落褲管上的煙灰。 

「明,唔好!我唔要咁樣生還!我地喺隊友!」天晴見狀,連忙大喝。 對啊,我們是隊友。 隊友嗎?不會在背後捅刀的隊友嗎?

 「毒撚喺唔會出賣隊友。」我腦袋頃刻響起阿友的聲音,以及他當時堅定的神情。 沒錯,我們是隊友,一路走來的隊友。 我苦笑搖頭,努力清醒自己,免得被他的西瓜形肚腩撐爆腦袋。 「我都喺一個毒撚。」我緩緩說道。  「志明!」阿友睜開眼看著我,淚水從兩顆豆鼓眼中湧出來。 

「我唔希望小說嘅男主角喺一個見利忘義嘅小人。更何況,你講過我地喺巴打,對吧?」我說。 

「我唔理你喺老師定學生,你戲份喺時候要結束。」我一邊說,一邊轉動彈巢,把槍管插在玻璃的圓孔中。 我瞇起眼瞄準智仔的眉心,食指扣動板機。 可是,預期的槍聲沒有出現。智仔怪里怪氣地看著我,嘴角微微上翹。由始至終,他都氣定神閒,沒有一絲恐懼。  

「梁老師佢地一直保護我,雖然智仔好想去陪佢地.......梁老師頭先喺咁拍志明哥哥你個頭啊,嘻嘻。」他樂呵呵地竊笑。 這絕對不是裝出來,而是智仔根本就不畏死,又或者他不相信自己會死。不過話到最後,我居然覺得腦袋真的隱隱作痛。難不成真的有鬼?! 

智仔離開座位,輕快地跳落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臉沉如水的Admin。 

「切,個白痴仔正一廢物。總之,份十億嘅合約一定喺我盧晚信嘅,你地最後都一定會死。」Admin甫坐下來便拋出一句狠話。  

「其實你比智仔噁心得多。」我不屑地應道。  

「我知你一定會好奇,點解我要用線將佢地縫住佢地啲眼耳口鼻,嗤嗤。」他突然說道。  我知道Admin所說的「她們」自然是佩琳和郵輪上的空姐。直至這一刻,我還以為遭到虐殺的只有她們而已。 

「無興趣。」我掃了Admin一眼,然後用手小心擋住,開始寫出數字—「7」。我努力將動作的幅度縮細,不讓Admin猜中。 

「佢地因為多嘴,所以我決定封住佢地把口。佢地有眼無珠,既然唔識欣賞我,不如封埋對眼。至於耳同鼻呢.......嘿,個人喜好。唔怕同你講,起網上惡意中傷我嘅haters全部都受到相應嘅懲罰。你個舊情人喺第四十九個,差一個就夠五十......五十,真喺美妙而痛苦嘅數字。」他戲謔地盯著我,雙手模彷穿針引線的動作,姿態宛如陰柔的女人

。 我故意寫「7」 字之後,佯裝不經意地補筆,動作看上去就像加上一條直線,變成一個扭轉了角度的「4」 字。當然,這一筆我沒有真正地劃下去,只是用來蒙蔽Admin的伎倆而已。 我把筆擱在檯上,手掌蓋著紙上的數字,冷冷地瞥看說得手舞足蹈的Admin。

 「如果我無估錯,張紙上面應該喺『4』字,一定喺。」他摸著下巴,胸有成竹地說道。 「點解你會知?」我沒有直接回答,裝作震驚,然而心裡卻是暗喜。 

「嘿嘿嘿。」Admin忽然發出一陣突兀的怪笑。 「我最鍾意睇人由天堂跌落地獄嘅表情。你宜家一定起心入面笑我戇鳩,以為自己食硬我,有無錯?」他問道。 

我聞言愣一愣神,心裡霍然泛起滔天巨浪,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同按著白紙的的手掌與指節下意識顫了一下。而這一個微細的動作居然被Admin銳利的目光捕捉到。當我察覺他視線停留在我的手指上,這份不安愈來愈濃。 

這時候,倒數終於完結。

 「時間夠。猜者作答。」老闆平靜地指示。 

「7。」Admin陰森地說道。

 「想陰我盧晚信?你仲未夠班。你寫最後嗰一筆嘅時候,筆桿不自覺拉起咗少少。呢個動作明顯想引我落搭啦。所以,只有一開始嘅『L』形先會有筆跡。你以為自己好醒,可以過我一棟?嗤嗤。記住我個名,我喺食腦嘅網絡紅人Admin,盧晚信!」 我不甘心地打開白紙,恨恨地瞪著Admin。後方的天晴後阿友看到紙上的數字,不禁齊幸驚呼。

「你喺郁手就快。」要來的,怎也躲不了,我始終還是避不過被銷毀的命運。不過,只要我被銷毀,阿友和天晴就可以離開。 

「嗤。我有講過要宜家殺你咩?」Admin戲謔地獰笑。 我聞言猛地一震,終於知道他的目的了.......他的目標是天晴!

 「加-」

 「唔好!你宜家開槍將我銷毀,就可以完成呢一場測試。你就好有機會得到十億,當中利弊你無可能唔清楚!」我以十億利誘,只為了讓Admin銷毀自己。我從沒想過突然以這種方式求死,從來也沒有。

 「求我。」他幽冷地笑道。

 「我求你!」我服軟。 

「我聽唔清楚啵。求人喺咁嘅態度咩?廢物。」 

「我求-」

 「明,唔好求佢!」不遠處的天晴緩緩往我的位置走近,示意我退到一旁。 

「嘿,既然喺咁,加-子-彈。我要你親眼睇住我點殺死你嘅女人!我唔會俾你死得咁易。不過有一件事你講得無錯,我的確好小器!」他隨意地加一粒子彈。計上這一粒,槍匣已經有三粒子彈,二分一的機會。 

「小器變態矮仔,有無人同你講過你個樣好似草泥馬?」她甫坐下來便鄙夷地凝視Amdin。

 「如果可以,我真喺好想將你個嘴用蠟線縫實,好似之前啲賤女人咁『唔唔』慘叫,然後慢慢將你折磨死。可惜嘛,你地已經知道的喺真凶,睇怕之後好難再落手。更何況,起你個男人面前殺死你,特別有成功感,嘿嘿。」Admin轉動筆桿,殘酷地舔舌。 

「你真喺好噁心!」天晴說。 接下來的過程中,Admin迅速地寫上數字,然後用手蓋住,等待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由頭至尾,我也看不透Admin到底在白紙上寫了哪一個數字。他的動作十分微細,若有若無。 「0」至「9」 ,只有十分一的機會。到底天晴能夠猜出這個回合的答案嗎? 

我在一旁擔憂地看著天晴,手汗把我的掌心弄得濕轆轆。不知怎的,從椅子站起來的那一刻起,胸口中的惡魔居然再次蠢蠢欲動,岩漿又開始上湧,灼燒我的四肢、心臟,一直蔓延至喉嚨! 這一切就像在等待某一個契機! 

時間剩下五十秒,天晴突然發話。

 「志明,有件事我想同你講好耐......對唔住。」她平靜地說道。 

「天晴?」 

「你有無諗過點解我會帶住一把左輪手槍,軍裝警察嘅配槍。我行嗶嘅時候打暈咗個伙記,然後自己偷走。呢把槍本來喺為你而設.......當日我起手機收到呢場面試嘅邀請,上面附加咗一張你同女朋友嘅相。其實.......我之前行嗶並無遇到你,只喺睇到呢啲相先知道你未死。嗰一刻我真喺好嬲,我曾經講過如果你變心,我就會開槍親手殺死你。」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目光停留在Admin按住白紙的手掌上,迷茫地搖頭。 

「我一早起船上面就收到個人任務嘅測試,其中一個任務喺要殺死你。所以我一直留意你,伺機出手.......我每一晚都用支槍隊住你額頭。不過,我發現原來無論試幾多次,我始終都無可能落到手,殺死一個自己愛嘅男人。我知道,我根本無可能通過測試.......註定會被銷毀。」

 我木無表情,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腦袋一片混亂,這一切都超出我的意料。我到底怎去面對這個對我又愛又恨的女人?!  

「時間夠,猜者作答。」老闆的聲音打斷了天晴的話。 

「.......7?」天晴遲疑地說道。 

Admin輕呼一口氣,展露出殘酷的笑容。他輕輕鬆開放在白紙上面的右手-「6」 ,天晴猜錯了。 

天晴回過頭對我甜甜一笑,沒有理會過對面的Admin,彷彿不在意接下來將發生的事! 我呆呆地看著兩行淚水爬滿天晴蒼白的臉蛋。她努力地看著我,像要把我的輪廓印在腦海似的。又或者,她在等我說那三個字....... 

「開槍,嗬嗬嗬!」Admin瘋狂獰笑。

 「對唔住......我愛你,永遠都喺現在式。」這是天晴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天晴的聲音。 

「唔-好!」 

「砰!」 天晴顫了一下,軟趴趴地攤坐在椅上,血水沾滿她的臉龐。直至絕氣的一刻,她臉上都掛著一副甜美的笑容,溫柔地看著我,彷彿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下來,讓我記住她的美,僅此而已。 

工作人員把檯上的物品收起,隨意解開綁住天晴的皮帶,任由天晴從椅子跌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目睹這一幕,目眦欲裂,箭步衝上前把天晴我屍體抱住,生怕把她摔壞。這一刻,我無法發出一個音節,只懂瘋狂地嚎哭怒吼! 

「啊!啊啊!!!!」

 「啊!啊啊!!!!救佢呀!!!」我竭力嘶吼! 

我隔著玻璃見到Admin的笑容,狠狠用拳頭猛砸在玻璃上,發出「嘭嘭」的撞擊聲!

我要打爆這一道玻璃! 

我一定要銷毀死這個男人! 

我要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啊!!屌你老母!」 拳頭如雨地敲在玻璃上。

我沒有任何痛楚,只有一個目標,打破這塊鮮血斑斑的玻璃!後來,我再沒有力氣揮掌,索性用額頭砸在玻璃上!

 一下接一下!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眼前一黑,血流披臉地倒在地上。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知道阿友拼命制止我,不停地叫喊。可是他的聲音愈來愈模糊.......然後,世界開始天旋地轉,我抱緊天晴徹底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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