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欣係我嘅中學同學,我地喺同一日出世,十八歲生日嗰日一齊去買六合彩,但我同佢唔算好熟。畢業之後我地好似冇見過,大大小小嘅聚會同婚宴都唔見佢嘅蹤影。

眼前嘅嘉欣比我記憶中嘅嘉欣仲要靚,但面上冇乜表情,感覺有啲冰冷。

嘉欣身上有一個與眾不同嘅地方──頭髮、眼珠,同皮膚嘅色素都比其他人淡,好似上帝造佢嘅時候唔小心加多咗水,望上去有一種透明感。

咁耐冇見,我地自然係講下大家嘅近況。佢而家係個鋼琴老師,啱啱喺通利教完琴,打算去尖東嗰邊逛下。

我唔係個多嘢講嘅人,但嘉欣比我更沈靜,所以講嘢嘅責任落咗喺我身上。我講咗一啲同學同老師嘅近況,佢就一路聽一路點頭或者微笑。我地並肩而行,有時有拖住篋嘅旅客喺我地中間穿過,有時迎面而來嘅蜂擁人羣逼使我地要一前一後咁行,所以我只能夠斷斷續續咁講。



突然之間,我發現我地上咗地面。

「做咩嚟咗呢度?」我問。

「唔知呀,我跟住你行㗎咋。」

我放棄咗去機舖嘅計劃。我地喺出口附近一間西餐廳坐低。

有關同學同老師嘅話題,我已經講得七七八八,而佢似乎對我嘅工作好好奇,於是我講關於我做嘅嘢。



「翻譯呢樣嘢最妙嘅地方,係做完之後事情嘅本質冇改變。我估呢個就係我仲未討厭呢份工嘅原因。當然啦,人工都係一個考慮,對我呢啲中文系畢業嘅人嚟講,算唔錯㗎喇。阿爸阿媽知道我考到呢份工之後,即刻開心晒。」

講咗幾句,我發覺我嘅工作本身冇乜有趣嘅嘢可以講,於是就講下我喺辦公室嘅所見所聞。

「我地翻譯組有好多怪人,其中一個就係翻譯組嘅主管。我地叫佢『玲玲姐』。入到佢間房,你會第一時間見到一棵人咁高嘅大葉植物,入到去之後就要拎轉身先見到佢,因為佢唔係好似一般人咁坐喺見到房門嘅位置,而係背靠住房門嗰邊嘅牆。房入面仲有好多銅錢呀,水晶呀,貔貅呀,葫蘆呀呢啲古靈精怪嘢。聽聞佢仲會算算下屬嘅生肖同出生日期同自己夾唔夾,如果夾,佢會對嗰個人好好,無論做錯啲咩都會包容;如果唔夾,佢就事事挑剔,逼到嗰個人自己要求調職。」

「咁佢對你好唔好?」

「我調咗嚟呢度幾個月,佢對我唔算好好又唔算好差,我諗我地嘅命格唔算好夾又唔算好唔夾啦。我又聽聞就算命格唔夾,仲可以用另一個方法喺度生存,就係參加啲所謂活動。話說佢老公係個村長,佢成日都會幫老公搵人參加活動,極參與嘅話呢,就會得到特別關照,仲會收到報酬。如果參加遊行呢類大型活動會有幾百蚊落袋,就算去小型啲嘅集會或者嘉年華都可以賺到一餐晏。」



「我地office嘅另一個亮點就係坐喺我隔籬嗰個中女。佢每日都有一個顏色,如果嗰日係黃色,就從頭到腳──由頭飾、耳環、上衫、裙、手袋、絲襪到鞋──都係黃色;如果嗰日係粉紅色,就從頭到腳都係粉紅色。所以啲同事就叫佢『襯色姐』。佢地話佢身上嘅都係名牌喎,但我就睇唔出囉。仲有幾個同事每日都會估下佢嗰日嘅顏色,估中嘅話食晏就唔使夾錢。」

「咁佢個粧係咪都會襯埋色㗎?」嘉欣問。

我對襯色姐化咩粧唔係特別在意,嘉欣問起,先喺記憶裏面搜索。佢面上有一層厚過灰水但完全遮唔住歲月痕跡嘅粉,上面嘅顏色,冇錯,同衣著嘅顏色配合。

「係,連個粧都襯埋,眼皮上面嘅顏色係完全一致,至於唇膏同胭脂,可以嘅話都會盡量襯返。我相信如果佢買到綠色同藍色嘅唇膏同胭脂,都一定會搽上面。」

嘉欣笑咗。我估唔到佢可以笑得咁甜,比我嘅感覺就好似寒冬之中嘅太陽,令人感動,但正沈醉喺當中嘅時候,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侍應將我地叫嘅食物逐一放喺枱面。我地暫停傾偈,專心食嘢。

食食下,嘉欣突然問:「家俊,你估我可唔可以做你嗰啲工?」

「返寫字樓當然冇你教琴嗰個工作環境咁單純啦。」我答。「有時有啲好奇怪嘅人做啲好奇怪嘅事,好似我地玲玲姐咁,但又唔係個個都咁衰嘅,有時仲會見到好似襯色姐呢啲有趣嘅人。」



嘉欣冇反應。佢好似聽到我講,又好似聽唔到我講,然後又好似突然諗到啲嘢。

「對唔住呀!」佢話。

「咩事?」

「其實我唔係冇反應,但唔知點解,當我喺心裏面諗咗一啲嘢,我就覺得已經講咗出嚟。」

見佢一路講一路皺起眉頭,我就同佢講我唔介意。

「有一日,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一直以嚟都係咁,」佢繼續講,「跟住我就成日提自己唔可以咁樣,但有時又會唔記得。」

「慢慢嚟啦。」我安慰佢。「見多啲人,講多啲嘢就得㗎喇。」



佢諗咗一陣,然後問:

「我可唔可以再同你傾偈?」

「梗係可以啦!」我答。「但今日我係因為佔中先咁早收工,平時冇咁早。」

「你平時收幾點?」

「五點四十分。」

「我星期五嘅堂上到六點。」

「咁就下個星期五啦。」

「好呀!」




 
食完飯,我地一齊行返去地鐵站。行行下,嘉欣突然問:

「你仲有冇睇波?」

佢咁樣問,我先記得。我亦估唔到佢記得。


 
讀書嗰陣我地冇乜點傾過偈,唯一一次,就係講睇波。我地都有一個情「意」結。

嗰年係二零零零年。嗰年歐洲國家盃嘅決賽隊伍係意大利同法國。法國一開始就好進取,有幾次差啲入到,但反而係意大利喺下半場開始冇幾耐先入一球,法國到補時嗰陣都未能夠追和。睇到呢度,我同喺場邊準備衝出嚟慶祝嘅意大利後備球員一樣興奮,點知喺最後幾秒,韋托特踼咗個波入龍門。加時嗰陣,查斯古特再入一球,法國搶走冠軍。我心碎。



之後嗰日,我同嘉欣都要喺學校一個活動入面幫手,我地兩個都烏眉瞌睡,講起先知原來大家都有睇之前嗰晚嘅比賽。我估唔到一個咁文靜嘅女仔都會睇波,仲同我一樣因為意大利反勝為敗而感到非常沮喪。起初我以為佢係鍾意意大利啲靚仔球星,點知原來佢同我一樣,係因為睇過一九九四年嘅世界盃決賽而有情「意」結。

一九九四年,我地都讀緊小學,都係第一次睇世界盃。意大利喺決賽嘅對手係巴西。兩隊經過上、下半場同加時,超過一百二十分鐘嘅激戰,仲未分出勝負。烈日之下,球員大汗揼細汗,仲有幾個轆喺地上面痛苦咁舉住抽筋嘅腳。兩隊按球例用十二碼決勝負,射門嘅同守門嘅都緊張到氣都唔敢抖。喺關鍵一刻,巴治奧將波踢咗上半空,呢邊嘅巴西球員瘋狂歡呼,嗰邊嘅意大利球員抱頭痛哭。而喺地球嘅另一邊,有兩顆小心靈俾佢地嘅淚與汗牽動。


 
「我對上一次睇嘅,應該係一二年歐國盃決賽,但睇睇下瞓著咗。」我答。「今年世界盃我都冇睇。」

「咁零六年意大利攞冠軍嗰場你有冇睇。」

「冇呀,嗰時忙得滯錯過咗。」

落到地鐵站之後,我同嘉欣一齊行咗一段路。

「你住喺邊?」我問。

「大圍。你呢?」

「筲箕灣。」

佢行去往紅磡嘅月台,我行去往中環嘅月台。


 
想當年,我喺一間雜誌社做電子遊戲雜誌嘅編輯。呢份工對鍾意打機又喺中文系畢業嘅我嚟講係夢寐以求嘅工作,每朝起身,我都懷住興奮嘅心情返工。雖然人工好低,父母有啲微言,但我唔在乎,只係想發揮自己嘅才華,喺工作上得到滿足感。

嗰間雜誌社嘅規模好細,只有兩個編輯。我同拍檔合作無間,直至二零零六年頭,佢無端端俾老闆炒咗。

我一個人做晒兩個人嘅嘢,日以繼夜,夜以繼日,覺都冇得瞓,何況睇波?意大利攞世界盃冠軍,我都唔可以親眼見證。

撑咗一段日子之後,我開始覺得個腦處於飢荒狀態,只有消耗,冇營養補充。我成日同老闆講我就嚟撑唔住,叫佢盡快請返個人,佢每次都話已經請緊。我啲稿寫得越來越差,仲試過因為資料錯誤俾人投訴。

一年之後,老闆請咗個編輯返嚟,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我好用心咁教新人做嘢,希望佢可以快啲上手,幫輕下我。

有一日,老闆叫咗我入房,佢話我嘅工作表現好唔理想。

我俾佢炒咗。
 


冇嘢做嘅日子,我每日都瞓到下晝先起身,好似要還返之前幾年欠落嘅睡眠。起身之後,就覺得個人輕飄飄,好似懸浮游喺空氣之中。

阿爸阿媽好擔心我。有一日,阿爸遞咗一張報紙畀我,上面有一個用紅筆畫嘅圈,圈住嘅係「二級法定語文主任」,就係我而家做緊呢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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