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我走在街上的感覺就像在不停的溶化著一般。汗水像雨水般從額邊流下,明明已紮起的長髮還不停的往後頸黏。  沒錯,我實在很是後悔,為了幾張照片,我居然攀山涉水,由粉嶺的家爬到來上環摩羅街。
  想想自己其實也挺笨的,只不過是一份研究報告,Google 一下便找到三四十張稱心滿意的照片,何苦要這樣勞心勞力呢? 
但我不知為何鬼迷心竅,竟萌生出「今日day off都冇野做架啦,出一出又有咩所謂?」的念頭。 「當行下街……見識下囉?」我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轉左……前面大概就是了吧?開著地圖的手機熱得發燙。 
眼前是一檔又一檔很舊的小地攤,小店舖,帳篷相互交疊得很密,抬頭幾乎看不到天空。 
雖然很舊,這些塗著不同色調的油漆卻出奇地配合得很好。看在眼內,比逛著新淨的商場還要舒服。 
摩羅上街,又名貓街,香港開埠的時候是印度警察擺地攤的集中地,賣的據聞許多都是偷來的「老鼠貨」,那買的客人自然就是貓了。到了現在,老闆當然換了香港人,而賣的就是懷舊的玩意。 
街上不少是外國人,看見他們興高采烈的挑選著沒有標價的貨品,我不禁思忖著他們又會怎樣的被劏得一頸血。 
我舉起相機來,拍了十來張照片。 
我走著走著,發現到有一個沒老闆看著的地攤,上面那張紙皮寫著:「拾元一件」,賣的儘是好像放了整個世紀的古玩。 




「咔嚓」我拍了一張照片後,蹲了下來細看,一眼便挑中了一條穿著古錢幣的手繩。 
古錢幣上面刻著咸豐元寶,中間穿了的圓圈以紅黑色的手繩繫著,這樣簡樸,又這樣殘舊,卻給了我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我戴上了它,從荷包裡掏出了十元放在紙牌後面,便站起來離開了。 
「嚤囉街中心三樓……果然要買平既黑膠碟就要去啲咁舊既地方。」我看著電話心想。 
爸爸聽到我問嚤囉街是什麼,便二話不說的給了我一張五百元去買幾張陳百強的黑膠碟,還道不要讓媽媽知道。 
看在他說不用找的份上,我便走進了嚤囉街中心的電梯。 
電梯關了門,我按了按三樓,卻連燈也沒有亮起。 
壞了嗎?我再按一樓、二樓、四樓、五樓,也沒有反應。 算了吧,我走樓梯好了,正想按開門鍵,「篷」的一聲,電梯卻上升了。 
「啊!」我嚇了一跳,是按鈕的燈壞了吧? 
可是電梯的顯示屏出現了一樓,沒有開門。 




二樓沒有,連三樓也沒有。 
它只是不斷的向上。 
「喂!喂!」我不停的按著開門鍵,連緊急呼喚鍵也按了,仍然是沒有丁點反應。
 但這電梯並沒有急速的往下墜,只是很緩慢很緩慢的一層一層爬上去。
 我緊盯著顯示屏,十樓……十一樓,心中砰砰直跳,想著它會在頂樓停下來,要不然就是回到地面上再停下來。
 「嗖」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整部電梯的燈都滅了。
 我嚇得「砰」的把身子撞到牆壁上,緊握著鐵杆的雙手滲出了冷汗。
 「救命啊!救命啊!」我大力的拍著電梯喊道。
 黑暗包圍著驚惶失措的我,黑漆漆的電梯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和轟隆轟隆的電梯移動聲。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拿出電話來,微弱的燈光顯示出這裡是一格訊號也接收不到。




 完了,鬼故通常也是這樣的,接下來定會有一對腳憑空出現,或是腳邊會有個人頭滾來滾去。
 在這時候,電梯停下來了。
 得救了嗎?我心存僥倖的想。
 突然,一陣陰冷的空氣在緊閉的電梯裡霎時間彌漫著,那不是一種刺骨的寒風襲體感,而是一種淡淡地,從背部透出來的涼意。
 我顫抖著的抓了抓背脊,舉起了電話屏幕的光芒映照電梯的每一個角落。這微弱的燈光不斷搖曳著,可是卻甚麼東西也照不到。
 我環視著這一片漆黑,呑了呑口水,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向𨋢門按鈕的位置。
 我才剛靠近了𨋢門,腕上的手繩忽然像有了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像蟒蛇一般纏緊了我,不停的收緊著,勒得我越來越疼。
 「好痛!」
 「啪」我害怕到極點,右手一鬆,手機跌在地上。
 但也顧不著了,我不停的推著手腕上的手繩,但指尖一碰到那古錢幣,馬上覺得灼熱到難以觸碰。
 我又驚又痛,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救命啊!救命啊!」我忍著痛敲打著電梯尖叫。
 「救命啊!救命……」我的「救命」喊到一半便強行呑回了肚子。
 在我眼前隱隱約約的出現了一個背影,我嚇得聲也發不出,右手緊緊的捂住了口。
 左手的手腕被繩子勒得像要將我的手腕硬生生的從前臂扯出來,「停啊!好痛……好痛……」我哭著小聲叫道。
 我大口大口的吸著氣,淚眼模糊中,只見眼前的人影越來越實在,是一個短髮的男人。




 可是……𨋢門根本沒打開過,他怎麼能進來……
 「突」的一聲,繩子斷掉了,像橡筋中斷般彈開,但那灼熱的古錢幣,卻深深的嵌在我的手腕上。
 雖然不疼了,但我眼前的人聽到聲音,卻緩緩的轉過頭來。
 我倒抽了一口氣,慌忙緊閉了眼。
 「點解……無啦啦有條繩既?」黑暗中迴響著一把低沉的聲音。
 我微微的張開眼睛,在這一刹那,「啊!」我歇斯底里的尖叫。
 在地上的電話光芒映著他的臉,只見他那似有還無的一張臉焦黑得不成模樣,一雙眼珠像蒙上了白霧一般空洞無神。雖然我一生沒有見過任何靈
體,但我確定,有著這麼一張潰爛的臉,絕對不可能是活人!

 但他好像沒有聽見我的尖叫,也沒看見地上的電話,更沒看見我,只是伸了手出來想要觸摸那條斷掉了的繩子。
 這男人才剛碰到繩子,繩子竟然開始在他手中碎裂成屑,像煙塵般漂浮到半空。
 「係人間既野啊……」他嘆了一口氣道。
 如果他看不見地下的電話光,視力怎麼能穿透黑暗,一下子便摸到繩子?
 「人間……」這詞語聽著,一陣涼意不由得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他站了起來,轉過頭去面向𨋢門一聲不響。
 我顫抖著捂著嘴巴,小心翼翼的拾起了電話,生怕被「他」聽見任何聲音。




 「叮!」
 在寂靜逼人的氛圍下,電梯開門的聲音迴響著這小小的鐵箱。
 他那焦黑腐爛的臉龐還停留在我的瞳孔內,陰魂不散的不斷提醒著我一個事實:見鬼了。
 電梯門終於開了,站在我前面的高大軀體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得救了嗎?
 我搖了搖頭,心中暗暗唸著。
 我抬頭看了看顯示屏,「G」這鮮紅色的大字緊緊嵌在屏上。
 電梯外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只是兩側有些許的昏黃微弱燈光透了出來。
 「出唔出去好?」我心內不停交戰著。
 我呑了呑口水,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再留在這地方了。
 才剛踏出電梯門,我便覺得腦袋像被涼水潑過一般,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在不停擠壓著。
 眼前是一片昏黃,絕不是來的時候商場的樣子。
 腕上忽然又一陣灼熱,對了,那古錢幣居然深深的烙在肌理上。
 痛是不太痛的,只是灼熱得很不自在。
 慢著,在電梯內古錢幣也曾這樣發過熱的,結果出現了一個絕對不可能是人的「人」。




 現在……
 「啊!」我不由得放聲尖叫,在我左邊的轉角位,憑空出現了一個穿著淺藍色上衣的女人!
 她的雙眼幽幽的看著我,雖然是同樣蒙上了白霧,而且空洞無神,但仍然存在著強烈的哀怨感。
 我不敢跟她的雙眼對視,往下一看,只見她的腰間血肉模糊的,而下半身……下半身根本就不存在!
 「你今日……又去探人啊?」
 她居然開了口問我!
 她的語調也是幽幽的輕軟平淡,但那聲音中深深的哀怨卻使我全身也顫慄起來。
 「我……我冇……」我害怕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僵硬了的脖子勉強的扭向左,又扭向右。
 「係呢度每日都係咁等……我可以點?」我的身後忽然傳來一把沙啞的男聲。
 我吃了一驚,緊閉著雙眼不敢轉頭去看。
 他們是在對話嗎?
 不是……不是在跟我說話吧?那他們豈不是看不到我?
 我的身體忽然傳來一種寒冷徹骨的感覺,像是被冰塊穿過身子一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熱啊!點解突然之間咁熱!」那把男聲大聲呼喊。
 我睜開眼來,只見就在我眼睛的正前方,有個濕轆轆的後腦勺,還不斷在滴著水珠!




 但這後腦勺很快便往前移動,那些滴下來的水珠發出「嗤嗤嗤」的聲響,在未落地之前便蒸發了。
 我覺得陰寒,而他覺得熾熱,完了,我絕對是見鬼了。
 我連忙後退了數步,心內暗暗期盼他們不要發現到身後有一個活人。
 可是那濕透了的人還是轉過頭來了。
 他的雙眼也是一樣,蒙上了白霧;頭髮、臉頰、全身都像剛淋過水一般。這男人的臉浮腫烏黑,穿著破爛白衣黑褲的身體同樣脹鼓鼓的,而那垂
下來的指尖還不停的在滴著黑水。

 我看到這個正面,只能捂著口咬牙忍著不大聲尖叫,雙膝一軟,差點便跌倒在地。
 「點解冇啦啦會熱啊?」那女人哀傷的問。
 「我點知!唔通有人?我淨係感覺到我啱啱行過黎你度個時有一陣熱氣湧上心口。」那男人左顧右盼,眼睛卻沒有落在我身上。
 「有人?邊度?」那女人微微吃驚的問。
 我倒抽一口氣,雙足一動,轉頭便想跑回電梯口。
 「唔得,我唔想再係度一秒鐘,我想走啊!」我的腦袋不斷告訴自己。
 可是……可是電梯消失了!
 在我面前是一條陰暗的街道,街道上面是黯藍色的穹蒼,沒有陽光、月光、星光,只有幾盞昏黃色的街燈映照著。
 我究竟在哪裡?鬼界嗎?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