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我中午的時候從噩夢中醒來。
 
我在那個夢看見貞子抱住已經死去的自己,軟軟的胳膊緊緊地圍住我的頸項,源源不絕的血從我額頭滑落,附近有治銘、家寶哥和潛艇。
 
我滿臉是血,治銘他們蹲在我的身旁,哭到鼻水淚水糊滿了整張臉。
 




我嘗試呼喚他們,但我像一個出竅了的靈魂一樣,沒有人聽得見我的聲音,也沒有人看得見我。
 
這時,抱住我的貞子抬頭看我,她美得不似凡人的容顏,就在我的眼前。
 
她眼睛而流淚而泛紅,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著,用口形對著我說:
 
「心配しないで。」
 
(不用擔心。)
 




心配しないで…
 
心配しないで…
 
心配しないで…
 
她輕柔的聲音在我腦海中縈迴著—
 
我的心頭猛然一震!
 




她重新望向懷裡的我,將另一隻手放到我肉身的額頭上面。
 
她的唇是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加蒼白得像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那刻懸在天際的滿月月光。
 
我的肉身隨即泛起一層淡淡的白光,不久之後,我額頭滲出的血就止住了。
 
下一刻,她的身體開始透明起來。
 
她抬頭對我笑了一笑,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一一映在眼眸裡。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般吼叫著:
 
「唔好啊!!!!」
 
之後我便從夢裡驚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冷汗浸濕了衣服。




 
忽地,身邊傳來一聲輕呼,我轉頭望去,發現她就睡在我的身旁,仿佛從未這般接近過。
 
她安靜的背對著我睡著,胸口緩緩的起伏,嘴角微微笑著。
 
貞子…
 
她在這裡…
 
她還未消失…
 
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將她緊緊抱入懷裡,眼淚撲簌簌的劃過我的臉頰。
 
她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被我弄醒了。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把手輕放在我的手背上,溫熱了我冰涼的手,也撫慰了我內心的痛楚。
 
我緊緊擁著她,她身體的實感使我內心安心了一點,於是重新閉上了眼睛,稀裡糊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後就被鬧鐘叫醒。
 
再次醒來的時候,貞子仍在我的懷裡,她的身體微微聳動了一下,似乎也被鬧鐘醒弄醒。
 
我對著她的背影說:
 
「おはよう。」
 
(早安。)
 
「おはよう。」她低聲的說。
 
(早安。)




 
「ベッドから出ますか?」我說。
 
(我們下床吧?)
 
「ええ—」
 
(嗯—)
 
我鬆開了抱住她的手,她的體溫仿佛還存留我的手上。
 
我在床上坐了起來之後,看見治銘還在倒頭大睡,我這才留意到他的下巴還有一點紅腫,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
 
我看了看牆上的鐘,時間是下午一時零五分,即代表我睡了六個小時。
 




我的身體得到休息之後,我精神了很多。
 
然而,由於已經兩天沒有洗澡,於是我匆匆忙忙地往公用浴室草草地洗了個澡,之後便趕回房間收拾好行裝,將抗電磁波窗簾布也拆了下來放進背包裡面,雖然我直覺認為組織短時間之內不會再派人來,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離開房間之前,我拍醒了治銘,跟他說我要跟貞子外出了,他眼睛半睜,迷迷糊糊地說:
 
「有事就打俾我啦—」
 
他說完之後便重新睡了回去。
 
由於剩下的時間不多,分秒必爭之下我牽著貞子急步走到火車站。
 
途中,我無意中朝她一看,發現她輕輕喘著氣,嘴唇失去了血色。
 
我立即嚇得停住了腳步,一臉驚慌的問她:
 
「大丈夫ですか?」
 
(你還好嗎?)

她有些氣喘的回答:

「私は大丈夫です…」
 
(我沒事…)
 
我擔心地說:
 
「しかし、きみの顔色は悪いです…」
 
(但你的臉色非常不好…)
 
她微微喘著氣說:
 
「あんたに追いつくことが…できません…」
 
(你走得…有點快…)
 
我驚醒過來,這才發現我走得太快,剩下能量的不多的貞子跟不上我的速度。
 
我低著頭,愧疚地跟她道歉:
 
「ごめんなさい…」
 
(對不起…)
 
「こちらこそ…」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
 
「私はゆっくり歩くだろう…」
 
(我會走慢點的…)
 
看見她那虛弱的樣子,我不禁心痛了起來。
 
我放慢了步速,牽著貞子慢慢地步行在馬路旁的小路上。
 
正值中午時分,烈日當空,蟬嘶鳴聲在空中迴盪,完全不見秋天應有的氣氛,然而走在樹蔭的底下卻感覺特別的清涼。
 
登上了往紅磡方向的火車之後,我和貞子坐在一個靠窗的雙人位上。
 
接著我拿出手機,撥了給我的母親:
 
「喂,阿媽。」我說。
 
接著手機聽筒傳來我母親焦急的聲音:
 
「喂?研仔?做咩唔覆我電話,打左俾你好多次啦。」
 
「我太眼訓,訓著左。」
 
「警察仲有冇搵你啊?你有冇準時返警署報到啊?」她緊張地問。
 
「無啊,下星期先要報到啊。」
 
「記得返去報到啊…唉,點解你會捲入果單野架…隔離鄰舍日日都講緊你…」
 
「理佢地做咩吖,又唔係我開槍,唔好提呢件事住,我打俾你係有野想同你講。」
 
她聲音顫抖著說:
 
「阿媽心血少,唔好再嚇我啦…」
 
我頓了一頓,慢慢地說:
 
「我今晚帶女朋友返屋企食飯。」
 
電話的另一邊沉默了一會兒,跟著傳來我母親驚訝的聲音:
 
「吓?!」
 
「你幾時識左女朋友架?做咩唔話俾我知架?!」她激動的問道。
 
「上個月先開始,今晚再同你好好介紹,你叫埋老豆早D返屋企食飯啦。」
 
她的語氣由激動轉為高興,說:
 
「你地幾時上黎?等我請半日假返屋企煮餐好既!」
 
「我地陣間就上黎,唔使請假啦…」
 
她滿懷安慰地說:
 
「好好好,我個仔終於搵到女朋友仔啦,哈哈哈…」
 
「……」我有點難為情,沒有作聲。
 
「唔講住啦,我打俾你老豆先。」
 
「好啦,拜拜—」
 
之後我就掛斷了電話。
 
我隨即望向貞子,只見她目光游離不定,輕輕咬著唇,似乎因為接下來要見我的父母而變得緊張起來。
 
我笑著對她說:
 
「心配しないで、私の母は親切です。」
 
(不用擔心啊,我母親是一個很和善的人。)
 
她嗯了一聲,但低頭看著地面,樣子仍然顯得忐忑不安。
 
我又說:
 
「私の父は厳粛に見えますが、彼は優しいです。」
 
(至於我父親…雖然他常常板起臉,但其實內心很溫柔。)
 
「しかし…それは本当に大丈夫ですか…?」
 
(但…這樣做真的好嗎…我很快便…)
 
我立即打斷她的說話,說:
 
「私は彼らにあなたを見せたい。」
 
(我想讓他們見你。)
 
「私は可愛い彼女がいることを彼らに知らせたい。」
 
(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此話一出,貞子登時滿面通紅,默不作聲。
 
我將她擁入懷裡,把她的頭輕輕枕在我肩膀上,就這樣一直坐到旺角東站。
 
不知道他們看到貞子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應該很高興吧!
 
她又漂亮,又善良,又體貼,又善解人意…
 
好處簡直是數之不盡。
 
我們在旺角東站下了車,因為我要找萬劍法師傅,這樣我的父母親才能看見貞子。
 
我們走了大概十五分鐘就來到萬師傅位於=13.3333px唐樓三樓的道觀,我站在門前,輕輕拍了門三下。
 
不久之後便有人打開門,那個人是我第一次上來這裡的時候開門給我的人。
 
他認得出我,友善的問道:
 
「咦,黎搵萬師傅啊?」
 
「係啊。」我回答。
 
「但萬師傅出左去喎,一陣先返,你不如入黎坐住等佢?」
 
「好啊,唔該你。」
 
他領著我走到裡面的大廳,這裡燈光通明,有數排整齊排列的椅子,我隨便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然後貞子也緩緩地坐在我的旁邊,陪我一起等萬師傅回來。
 
等了半個小時左右萬師傅就回來了,他看見我的時候顯得很驚訝,仿佛不知道我在這裡等他。
 
但他不是感應到貞子的嗎?他感應到貞子的話,應該會知道我在道觀等著他啊。
 
他乾咳了一聲,請我進他的辦公室裡面。

進到萬師傅的辦公室之後,我隔著桌子坐在他的對面。
 
我看見他臉色沉了下來,眼睛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過了一會,他帶著疑惑的問我:
 
「貞子…俾人收服左?」
 
我怔了一下,再愕然地問:
 
「吓,點解咁問?」
 
「我感應唔到佢…如果佢係呢度既話,就算我身處九龍塘都感應到佢…」
 
「不過依家我坐你對面都感應唔到佢…所以咪問你係咪已經有人收服左佢。」
 
我這才明白過來,貞子現在的能量太薄弱,已經大不如前,所以萬師傅感應不到她。
 
正當我打算解釋的時候,隨即想到如果萬師傅知道貞子現在這麼虛弱的話,對貞子可能有危險。
 
於是我說謊蒙混過去:
 
「係啊,有個組織專門討伐山村貞子,佢地有高科技裝備,一下就吸走左貞子。」
 
「原來係咁…」他點著頭說。
 
「咁你今日黎搵我做咩?」他問道。
 
「我有事想搵你幫手,你之前咪俾左支眼藥水我,滴完之後可以睇到靈體果支。」
 
「係啊。」
 
「我朋友就黎用哂,所以我想要多一支。」我裝作理直氣壯的說著。
 
萬師傅兩道濃眉皺起,過了一會,才道:
 
「貞子都唔係度啦,你朋友仲要黎做咩?」
 
「呃…」我頓時語塞。
 
過了一會兒,我胡扯著說:
 
「佢覺得佢屋企有靈體,所以想確認下。」
 
「咁你叫佢自己上黎搵我啦,佢亂咁黎會出事。」
 
「但係…」
 
他臉色一肅,斷然道:
 
「唔好但係啦,你仲有冇事要搵我?」
 
正當我在苦惱之際,我靈機一觸,笑道:
 
「你俾眼藥水我,我俾返道符你。」
 
萬師傅動容了一下,眼眸深處仿佛有奇異的神色閃過,但轉眼就消散不見。
 
他變回原來凝重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
 
「年輕人,我都係為你朋友著想,靈體唔可以隨便…」
 
「唔要就算—」我站了起來,裝作要離開,轉身就走。
 
「等等—」
 
他的聲音從我後方傳來,我轉過頭看他。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
 
「好啦好啦,我俾你,出事唔好怪我。」
 

 

 
成功拿了眼藥水之後,我跟貞子便乘火車去到沙田火車站。
 
我們在新城市廣場的City Super挑選著送給我父母的見面禮物。
 
我推著手推車,苦惱的說著:
 
「何を買うか分からない…」
 
(不知道該買什麼呢…)
 
「ごめんなさい…私は経験がありません…」
 
(對不起…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お詫びしないで、それはきみのせいではない。」
 
(不要道歉啊,這又不是你的錯。)
 
她面上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あなたの両親は何が好きですか?」她接著問。
 
(你父母親喜歡什麼的?)
 
「知らない…」
 
(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冷凍櫃裡面的冰凍蝦肉上。
 
我好奇的問她:
 
「どうしたの?」
 
(怎麼了?)
 
「料理したらどうなる…彼らはそれが好きですか…?」
 
(如果我做料理…他們會喜歡嗎…?)
 
「もちろん!」
 
(當然喜歡!)
 
「それでいいわ!」
 
(那就好了!)
 
貞子笑顏遂開,剛才苦惱的神情一掃而空。
 
看見她開心,我也開心了起來。
 
我們買了冰凍蝦肉、蔬菜、低筋麵粉、蛋、天婦羅沾醬汁等等,然後又買了一瓶日本清酒之後便離開了超市。

我提著購物袋,貞子則挽著我的手臂,走出超市時候我滿溢著幸福的感覺,覺得貞子跟我就像一對新婚的夫婦,日子過得平淡又甜蜜。
 
只是…
 
這般幸福的日子還能過多久…?
 
我的雙眼突然模糊起來,我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流出來。
 
回到家裡的時候,時間是下午三時四十分。
 
我打開大門的時候,貞子躲在我的後方,手緊緊的捉住我的手臂,看起來十分的緊張。
 
只是打開門之後,家裡面空無一人,我父母還未回到家。
 
她鬆了一口,然後跟著我進入屋裡面。
 
我將冰鮮蝦放進了冰箱,其他食材就放在廚房裡面,至於那支日本清酒就放在飯桌上面。
 
由於我父母親都還未回來,我百無聊賴之下跟貞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那時電視正播放著幪面超人,事後才知道是幪面超人鎧武。
 
最早一代的幪面超人在70年代才播出,故此貞子沒接觸過這類特攝電視劇。
 
她專心地看著電視,我對幪面超人沒有興趣,因此小憩了一下。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貞子不見了,自己身上則披上了一塊毛毯。
 
我下意識地停止了呼吸,然後聽到廚房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我拿開了蓋在身上的毛毯,一步一步走到廚房,我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見貞子背住了我,站在流理台前切切洗洗,一頭烏黑長髮用橡皮圈紮成馬尾,如絲綢般一直垂到後腰,露出雪白無瑕的後頸。
 
我立即鬆一口氣,原來貞子不是消失了,只是在準備料理。
 
她察覺到我的視線,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轉身看著我。
 
我立即眼前一亮,貞子系上了我母親的紅色格仔圍裙,頭髮綁成馬尾,「人妻力」簡直是爆標!
 
我內心不由得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悸動。
 
貞子頓時害羞了起來,結巴巴地說:
 
「起…起きてますか?」
 
(醒…醒了嗎?)
 
「は…はい。」
 
(是…是的。)
 
「すみません…あなたの母のエプロンを身に着けている。」
 
(不好意思…擅自取了你母親的圍裙。)
 
「いいえ、いいえ,あなたは美しい。」
 
(哪裡哪裡,你穿得很好看。)
 
「本当に?」
 
(真的嗎?)
 
「本当に。」
 
(真的。)
 
這時,我聽到鑰匙開門聲。
 
這個時候回來的話,應該是我的母親。
 
貞子隨即大驚失色,我立即從褲袋取出眼藥水,一邊走向大門,一邊將眼藥水倒在掌心。
 
大門被打開,出現了我母親的身影,她看著我,正打算說話的時候,我用手朝她的臉一撥,把眼藥水撥進她的眼睛裡面。
 
她好像呆住了一樣,不由得嗔道:
 
「衰仔,做咩用水撥我。」
 
「哈哈哈哈,頭先洗完手,唔小心姐。」
 
她用手袖擦拭著臉,瞪著我說:
 
「衰仔,阿媽都玩。」
 
「女朋友仔呢?快D俾我見佢。」她又說。
 
她話音剛落,穿著圍裙、綁了馬尾的貞子慢慢地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難為情地看著我的母親,只見我母親整個人呆住了,傻傻地看著貞子。
 
過了許久,她才顫聲道:
 
「你…你係研仔既女朋友?」
 
貞子微微點了點頭。
 
「生得好靚啊…研仔點配得上你…」我母親驚歎著說。
 
貞子臉紅耳赤,一時三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我見狀,無奈地對母親說:
 
「阿媽,你咁樣踩我,我會唔開心。」
 
「咁係啊嘛…又斯文…又乖女樣…又生得靚…你睇下你有邊度襯得起人…」
 
我反著白眼,無言以對。
 
她又對著貞子親切的問道:
 
「我點叫你好啊?」
 
「媽,佢係日本人黎…叫做…」
 
我停了一停,續說:
 
「靜子—」
 
「哦…靜子啊…」我母親點頭自語著。
 
她迅即又問:
 
「靜子點樣讀架?」
 
「Shizuko,Shi—Zu—Ko。」我回答著。
 
「Shizuko,konichiwa!哈哈哈哈!」我母親笑盈盈的對著貞子說。
 
跟著,貞子手放在身前朝我母親鞠了個躬,也笑盈盈的說:
 
「Konichiwa—」
 
我母親連忙搖著手跟貞子說:
 
「唔好咁客氣,當我係你媽媽就得架啦。」
 
她當即想到「靜子」是日本人,聽不明白廣東話,於是要我幫忙翻譯。
 
「Shizuko識聽廣東話,但唔識講。」我說。
 
貞子能夠讀取我的記憶、心情,所以連我的母語她都學懂了,不過要將廣東話說出口是另外一回事,正如很多香港學生能寫出一手好英文,但英文會話能力卻很差。
 
「Shizuko咁叻女架,好啦好啦,我地入去傾,唔好企係門口度。」
 
她說完之後便摟著貞子走去客廳,再坐在沙發上面,完全沒理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