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金鐘。乘客可以轉乘港島綫往柴灣沿途各站,或南港島綫。」難得的車長開金口,並沒有令再聽到南北綫的我感到冷靜。突如其來的時空穿梭下,南港島綫在這個年代卻只是剛剛通車,南北綫仍然是東鐵綫,仍然是不能直達金鐘。


如果歷史不能被改變,而我又曾經找回我自己,我的記憶裏應該有曾經碰見過自己的畫面。而能解釋沒有記憶現象,要不是根本沒有碰面、要不是記憶被抹煞、再不然就是「歷史不能改寫」這一前設是錯誤;若要驗證這一想法,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嘗試改變歷史。


但在這嘈吵的英國製列車上,我的思緒只能一直被打亂。望向那古老的LED顯示屏幕、冰冷的不鏽鋼座椅與牆壁,這一趟復古旅程卻是如此難得——我不禁拿起電話,把未來消失了的紙皮石牆壁拍下來,仿如一個遊客般遊歷過去。


「下一站:北角,乘客可以轉乘將軍澳綫。」






時間旅行一直是人類的夢想,而回到過去一直是一個物理上的不可能——同一物質不可能無故的同時在多處出現。在這個時空裏,物質無緣無故的產生了,的確是突破了物理極限。


而我不知道為甚麼我還在想這些哲學問題。也許韓國製列車的寧靜,是列車在翻新之前還是之後都始終如一的優點。而缺點,就是嘈吵的冷氣。抬頭望向月台上老舊的顯示屏,只能說其實舊的東西也不是毫無好處。新式的電視機字又幼又細,這點到未來也一樣。


「下一站:將軍澳。乘客可以轉乘往康城落車。」






回到往康城需要轉車的年代,才驚覺原來六年只是不經不覺的過去,世界變化如此大;年輕時也不曾幻想過的事情也最終成為事實。回到昔日的香港,回到仍然不算太壞的香港,我現在還擁有甚麼、失去甚麼?腦裏的問號不會一下子抹清,列車就已經到達將軍澳站。「叮噹」一響,車門打開,火般紅的車站就在眼前,隨人潮沿扶手電梯走到大堂,看到古舊的閘機,還有長長的出閘人龍。


那些古舊的加拿大製閘機間中也會發脾氣,不作聲地把閘門打開,然後不作聲地突然關上。我也許不能控制它發脾氣,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過閘機。就算時代進步往往令人黯然,過去亦不永遠是完美的。步出那些古老的閘機,我亦步亦趨地走近 A 出口旁那歷史中的759阿信屋——我的智能手錶內還有以前的電子會員卡呢。匆匆在雪櫃拿下一瓶粟米茶,也匆匆結帳。「有無會員卡?」店員問。


『有。』我伸手把手錶內的條碼展示給店員。「咁樣唔得嗰喎先生,你唔可以咁樣㗎喎。」






不可以?


「你拎返個電話開返個apps出嚟啦,你咁樣我唔可以過㗎。」小姐的建議非常有建設性,其實這個電子會員卡不過是實體會員卡的號碼轉譯而成,而且759當年的電話應用程式也不過是如此處理而已。不過算了,把電話拿出來,才記起電話還不能下載應用程式,也許是因為Google Service的版本太新之故。

後面一位少女把她的卡遞過來。一把非常熟悉的聲音,還有非常熟悉的手臂,突然在我眼前出現。


「小姐你咁樣唔得㗎喎......」店員有點不忿,但面上不免流露少許恐懼,那源自怕得失顧客,還是怕不依規矩會令上司不滿?「連埋我啲嘢,我買,得未?」她說。就是這樣,店員重新埋頭,繼續結帳。


『好耐冇見。』不假思索下的一句話。


「都唔係好耐啫......你好似......老咗好多?」






聽到你的聲音,我彷彿忘記了為何在此,也忘記了我身處的時空,身處的環境、眼前的事物、眼前的人,昔日的熟悉,今日卻已被時空沖刷下,變得不再擁有我。我不屬於此,但此刻我忘記了這一點。但是,我渡過的六年,於你而言卻是只有一個月;但我不願忘記,那段無法忘懷的情絮。


『因為......』


我很想坦白,我很想跟你坦白。但——


『......我呢排夜訓啫,皮膚差咗,咪好似老咗咁囉。』我不能。
「唔緊要啦。返屋企?」
『係呀。』
「一齊行?」




『嗯。』


時間旅行一直是人類的夢想,而回到過去一直是一個物理上的不可能——同一物質不可能無故的同時在多處出現。在這個時空裏,物質無緣無故的產生了,顯然是突破了物理極限。我再三望向天空,望向無盡天際,望向宇宙,彷彿像是活在一場夢裡。「食唔食宵夜?」她問道,眼神展現了疑惑與好奇。我不想拒絕,但我想到我不是這個時空的我。


「你好似......唔知係咪錯覺......滄桑咗好多......好似忽然成熟咗好多咁。」


我不屬於此;我只是一個物理上的異象。我開始懷疑,我是否一個人;我是否仍然存在,還是,我的存在只是一種錯覺。


『好。』






(第二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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