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透進帳蓬裡的晨光,
意昧著我捱過了一夜的寒冷和恐懼。

或許我心裡開始有一點懷恨,
他們是否故意把我一人遺落在充滿未知危險的荒山?
長夜裡,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無論如何,
這種無助的晚上不能再經歷多一次,
盲等著不知幾時被宰殺這件事,完全不符合我的人物設定,
所以我一定要逃離這裡,

哪怕一點手段。

帳蓬外枯草啪地的腳步聲,
代表思思他們已經回來了。





「點呀?尋晚過得好嘛?」學弟一入帳蓬就笑嘻嘻地問候我,看來他很滿意我昨晚所受的顫慄。
「感覺良好。」我禮貌回應,保持氣度。

思思回來時還是一臉冷漠,對我不聞不問,徑自坐在一角,拿著水壺喝水。

「我哋帶俾你嘅食物。」程sir把一舊已經發霉到會吃壞肚子的麵包拋到我旁,而我全身只有個頭可動,所以根本無手接,但他沒在意的還說:「我哋係得呢啲。」

我看著發霉的麵包說:「真係多謝哂。」

「我哋仲有嘢要做,你就乖乖喺度,諗下你失憶前去過邊。」程sir說。




「等等。」我急切地說,還扭動身體。
他們同時回望我,而學弟自作聰明地說:「我哋就只有呢個麵包,唔好諗住仲有其他。」

對不起了,我不能夠任你們擺佈,更加不能夠任由命運擺佈。
我不是這種軟弱的人。

「我……我好似記得失憶之前去過邊度。」我既認真也猶疑,但眼神是萬二分的誠實。

「真嘅?」學妹以天真少女的語氣問。
頭腦簡單的程sir和學弟也隨我的話而雙目放光,
唯有思思。

我的女朋友,不好對付的。

「你記得啲乜野?」思思瞇起一條細線,嚴厲地打量著我。




「我只係記得片面嘅記憶,例如我感覺自己曾染上一種病毒,而呢隻毒有傳染性,連政府都感到可怕,所以長洲呢度……因為咁,我哋出唔返去……出唔返去……」我摸著額頭,裝出記憶很頭痛的樣子。

頭痛之下瞥見他們微微點頭,看來真覺得我有半點記憶,但這些都是白痴仔在鐵皮屋的黑暗中告訴我的。

「咁你即係記得你點對我哋啦!」學弟竟發神經地雙手捉住我的衣領,把我湊近他暴戾的眼神。

呢隻癲狗……

我心裡面竟有一剎的念頭,很想……
很想……
看見他被碎、屍、萬、段的樣子,血淋淋的樣子,
最可怕是,我感覺到這不是一時意氣的念頭,
乃是……如果此刻我可以,我一定會這樣做。

一剎那後,我為自己有這種念頭而感到可怕。




我怎可能如此殘忍?

「我……我只記得好少!不過,我好似隱約記得我失憶之前喺邊度。」我急忙說。
「你真係記得?」程sir用手示意學弟退開,阻止他毆打我的衝動。

我點了一下頭作為回報。

【2】
我不是一個好人。

然而,我始終不覺得自己會做什麼過份的事情來,
也不明白思思為何此時此刻那麼恨我。

「我哋所在嘅位置係長洲之最東面,而林天仁你所講嘅位置係長洲之最西面。」程sir在一張平放於地的長洲地圖上把手指由東滑向西,而我不是來過長洲很多次,所以不知東離西有多遠。





「張保仔洞?你肯定?」學弟質疑地問。
「我唔知道,我記憶畫面好糢糊,但類似係張保仔洞嘅環境,因為我記得洞口邊嗰啲無公德心嘅塗改液字……」我說,我知道如果我說得太肯定,反而會惹起懷疑,我也知道如果我沒半點依據,他們會覺得我空口說白話。

他們面面相覷,考慮著我說話的可信性。

「就試下去啦!反正我哋而家咁樣偷偷摸摸生活落去都無意思,日頭要避開強哥佢哋班人,夜晚……」學妹眼神閃過恐懼,囁嚅地說:「我實忍受唔到一直咁落去……」

「夜晚有狼人。」我說。
「你點會知架?你又記得呀?」學妹天真無邪咁問。
於是我就話:「我尋晚好似聽到狼嘅叫聲,然後我就好頭痛……開始記得起啲野,好多可怕嘅記憶,我根本唔知道呢啲記憶係咪真實……」我回想起昨晚疑似狼人來襲時的驚惶,然後裝出十分顫慄的樣子。

不要把謊言視為邪惡,
謊言,是一種生活。
你越懂它,你越懂生活。
何況我現在要用它來生存。





然後,他們開始對我的說話深信不疑。

「似乎你真係有啲記憶。」學弟說。
「你知道病毒呢件事都唔出奇,始終你接觸過張日強佢哋,或者佢哋已經向你提及過。」思思思付著,真瞞不過她,但她還是說:「姑且相信你,我哋就去張保仔洞睇一睇。」

「如果你敢呃我哋,唔理你係咪知解除病毒方法,我都會一刀殺咗你。」程sir恐嚇地說。
「呢個係作為老師對手無寸鐵嘅學生應講嘅話?」我平靜地問,我知這樣問沒有意思,但我很想知他會怎樣回應。

不竟,由昨日早上醒來開始,世界所有的人和事都變得很新奇。我甚至懷疑眼前的程sir不是程sir,思思不是思思。

程sir的確對我的說話沉思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呢度早已經無老師同學生之分,只有強者同弱者之分。」

說這話的此刻,這位老師的眼裡是我所看不見的過去。
不知有多沉重的過去。

【3】
選擇張保仔洞有兩個原因,
第一,因為我知那邊附近有個西灣碼頭,只要有碼頭,就有機會有船或小舟,只要有船或小舟,我才有機會離開長洲。
第二方面,我很清楚自己身處長洲的何方,我故意選擇離這裡最遠的張保仔洞,就是希望我有更長的路程給我伺機逃脫。

只是更沒想到,原來在這小小的長洲,由這裡步行往張保仔洞的路程,對思思他們而言,是何等的崎嶇迂迴,猶如一場遠征。

對他們最大的挑戰原來是……

「我哋一定唔可以經過長洲市集,太危險。」程sir苦惱著。
唔經?點唔經?你就真係唔經大腦!我心想。
「我哋身處東灣仔呢度,要去張保仔洞,點可能唔經呢?」我謙和地問。
「市集太多你嘅人!」學弟敵視我。

我嘅人?
心裡縱有疑問,但反正問,他們也未必肯說。

「就算唔經市集嘅大街小巷,亦要經東灣嗰邊個長沙灘。」我看著地圖。

「其實行沙灘呢邊都有幾分危險,但而家唯有呢條路,不過我哋落山都一定要從沿最近海嘅路行。」思思邊說邊在地圖上劃出一條路線。

基本上,就地圖顯示,思思所決定行走的路線,並不是一條路。不過,我深知世界已變幻莫測,而且「路」始終是人行出來的,只要沿路不斷披棘斬荊,花半天時間應該可以到達東堤小築,又或者他們已經斬慣了,可能會更早。

「大家嘅意思係,我哋唔會行返去家樂徑?」我攤開獲得自由的雙手,說:「OK!就咁行啦!」

「我哋呢度唔係你話事。」學弟又唔like我了。

我只好苦笑,
只怪失憶前的我應該是個不討人喜歡的角色。

我有預感,很快我就會知道,這個香港著名的渡假小島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駭人的事故。

而我從他們身上已經感受得到,思思他們所懼怕的敵人,一定是這個「事故小島」上的最大勢力。

而我,很可能曾經就是這個勢力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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