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妖魅的夜裡,
我獨個兒蹲坐在觀音廟的門前,
晚風吹拂樹葉所發出的聲音,宛如妖精的譏笑。

的確,我感到害怕,
所以連空氣都變得陰寒。





我不能再胡思亂想,所以應盡量想一點輕鬆的事情。

想著想著……

我還記得一年前,我跟張日強、白痴仔、阿奇、思思、還有其他人一起去南丫島玩,還在夜晚挑戰山上的防空洞九曲地洞,顧名思義,洞穴內迂迴曲折,深黑不見五指。
我們分成三小隊,從不同的洞口進入,我摸著洞壁行咗無幾耐,可怕的事發生了,我居然聽見幽幽的女歌聲,係聽到心寒嗰種,仲以為自己真係撞鬼,同隊的人都幾乎聽到瀨尿,但我保持冷靜,屏息而行,出來先知原來是另外一隊的女仔在地洞裡面唱歌壓驚!真係咩驚都俾佢壓哂過嚟!她是誰呢?好像就是神婆琳!哈哈哈!

想起這一段往事,我不禁會心微笑。

但……




不知怎的,今日他們站在北帝廟前的樣子已經不是昔日的我所認識的,
非常陌生。

……

究竟我是不是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思思把我當作敵人……
人群把我當作領袖……

一切都令我摸不著腦。




這半年發生的事,這島上的事……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想到這裡,忽然有一陣旋渦式的冷風自樹林颳來,我頓時站起來作戒備,不久聽到遠處的傳來……

期待已久卻依然不寒而慄的,
狼嚎。

我感受到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滑下,同時屏息地環顧四周,注視周圍的風吹草動,

卻在近在咫尺的背後,聽見一句以極度陰沉及彷似電腦過濾的詭異聲線說出的話,這是一句說話,可怕每一隻字都清晰得恐怖:

「你……搵……我……呀 ?」

頃刻感到一股從脊背湧上的極度深寒。
我沒有聽錯,是廣東話,但不像由人說出的廣東話,





然後,
我再聽見毛骨悚然的筋肉咬噬聲,
都從背後發出……

我竭力扭動彊硬的頸項,回頭望過去……
雙腳不受控地顫抖。

終於看見牠。

牠就是狼人,
跟我想像的完全兩個樣,比想像中可怕十倍,是地獄級的恐怖絕倫。

黑影般的雄壯身軀,
口水和鮮血滿盤的寛大嘴巴和尖齒,




渾然血紅的雙眼,像鬼魅一樣直直盯著不能動彈的我。

牠正拿著東亮的頭顱啃吃,看來津津有味。

東亮暴突的眼珠在向我控訴怎麼他就是那六分一的可憐蟲,
所以另一邊空洞的眼窟在流著鮮紅的眼淚。

「我……想……食……咗……你。」狼人把東亮謹餘的眼珠扯噬。

【2】
直到天空破曉,
將明的藍光照亮觀音廟的門前,
也喚醒徹夜無眠、驚慄打顫的我,
即使狼人已遠去,卻無法停止強烈的心悸。





昨晚的兩顆眼球完全被當下的怪物所震懾。

面對牠,
我沒有逃跑,因為我逃不了;
我沒有防衛,因為我鬥不過。

面對牠,
我是一個弱者,徹徹底底被打敗,只有跌跪地上,以絕望的雙眼發出求饒的訊息,牠卻以一陣妖邪的訕笑作回應。

笑,在笑我的愚昧和不自量力。

最後,我感恩牠對我不屑一顧,黑壓壓的大手抓住東亮的頭髗遠去,隱沒在黑色的林間。

不……
我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墮進恐懼的陷阱!




我不能害怕……
下次……
下次我一定要殺掉你,

在你還未化為狼人之時。
殺掉你……殺掉你……殺掉你……
我要見到你頭顱爆裂的樣子!
我不會再害怕,不能害怕!

我心裡暗暗許下。

但……
會清晰說話的牠……
真的沒有作為人時候的記憶嗎?

【3】
兩個年輕人面帶輕鬆地用黑色大膠袋包囊沒有頭的東亮,然後將它安放在一個擔架上,一前一後把擔架抬起,沿住小徑往山下去。

「點解佢哋個樣咁輕鬆?」我問,其實是明知故問,因為這兩個就是昨晚在觀音廟逃過一劫的年輕人。

「逃過一劫,唔值得輕鬆咩?」張日強淡然地看著他們。

「只不過係坐而待斃。」我嘆氣。在故事的後來我才知道,若你在這個小島上沒有強烈的信念支撐,就會慢慢被殺戮和隋性蠶食你的理智,不能自拔。

「尋晚有咩發現?」張日強問。

「尋晚」二字,再次勾起我不快的回憶,唯有再以嘆氣去掩蓋情緒,說:「我見到狼人,亦都肯定狼人嘅規律性必然係強制。」

「強制規律?」張日強瞇起眼睛。

「即係話,喺尋晚,狼人根本殺唔到我。」我說,心裡有種不忿,其實係嬲自己,點解當時我係咁軟弱無力。

明明知道,牠殺不了我。

「知道呢一點,又點?」張日強漫不在乎地問。
「我想拎多啲關於島上嘅人嘅資料。」我直接說。
張日強思量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說:「阿仁……我勸你都係唔好再查狼人嘅身份。」
「點解?」我問。
「太危險,我唔想你冒呢個險。」張日強認真說。
「因為我係知道解除病毒方法嘅人,所以你咁緊張我條命?」我不知為什麼會這樣問,可能心裡有點意氣,責怪張日強已經不是昔日的張日強。
「你咁講係咩意思?無論經歷過咩,呢一刻我哋依然係朋友。」他居然可以說得毫無違和。

這是欺瞞對方的朋友嗎?

「既然係朋友,你就幫我,我想要島上人嘅資料。」我再開口。
「咁好啦,我哋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人口普查。」張日強無奈地說,露出不虛的失望之情。
「人口普查?」我笑笑。
「係,都係你建議,你話要收集島上嘅人嘅基本資料,主要係方便管理。」張日強聳聳肩,我無話可說。

「其實,呢半年我哋有無對查探狼人嘅身份採取過咩行動?」我問。
「當然有……」他卻神色隱侮。
「有乜野?」我雙眼放光。
「你話……票選出可疑嘅人……殺……」張日強吞吞吐吐的。
「點票選呀?選特首咁選呀?」我驚訝。

「你知唔知我地島上嘅架構?」張日強突然九唔答八地問。
「唔知。」
「反正遲早你都會知,係時候講講我哋島上嘅規矩同秩序。」
「非常好,我要知。」

這時候,我們已經邊談邊漫步至觀音灣泳灘,有湛藍的大海作為冗長述說的背景。

雖然長洲島上有不少現貨糧食,例如超級市場的乾貨應該夠食一個人五十年,但我們這裡有二百人多,最多只能捱下三個月,故必須要另覓食物。

島上人們分為七小群,
陸心儀帶領種植群、
陳天南帶領打獵群、
基佬傑帶領捕魚群、
肥婆喬帶領資源管理群、
阿奇帶領糾察群、
白痴仔帶領雜務群、
肥波帶領建造群。
一切群的功用都是顧名思義的。

還有,神婆琳是負責為島上的人作占卜,表面功用不大,但其實對人們的精神層面起重大的正面之效。
人類在困境之時,怪力亂神往往比可靠的領導更具影響力。
說穿了,是管治的一種手段。

當然,解決狼人的威脅亦相當重要,
這方面,島上採取了一種既積極也消極的做法,
為什麼說成積極,因為大家相信這方法最終一定會找出狼人,
為什麼說成消極,因為大家幾乎是以無憑無據的方法去選殺出一個人。
方法是票選,制度簡單,
由每個群的領袖在自己的群中提名一個人,最後來自不同群的七個人,將會於狼人殺人後的第二朝集會中,由全民公投出誰要接受割腹之刑。

割腹,就是要看看這個人的肚裡有沒有吃人肉後的殘渣。

對,這是一種專橫不公道的制度。
不過,島上的人已經變了一隻隻愚蠢的豬,任由張日強他們擺佈、宰割。至於究竟過往發生了什麼事,令島上的人變了一隻隻豬,如此信服他們的領導?暫時仍然不得而知,因為張日強只說到這裡。

而我聽完他的說話後,真的傻眼了。
我想,如果我們一直留在島上,或者我們全部都會變成荒野蠻人,然後想不起這裡曾經是香港的一部份。

大海不語,默默無情地把我們圍困,任由這裡自成一個乖違的世界。

「要喺島上建立大家一同生存嘅秩序,係無可能靠仁慈,亦無可能靠民主。所有人都以我地嘅方向為方向,意見一致,無任何分歧,呢個就係團結同和諧。」張日強堅信。

TVB某套劇集有個名言,和諧不是一百人說同一番話;和諧是一百個人,有一百句不同的話之餘,而又互相尊重。
而這套劇集,好像是講述關於人吃人的故事。

「呢一刻,我只係想專注搵出狼人,我仲有一樣野想問你。」我認真地說。

「你想知點解我哋要殺程sir?」張日強猜測。

對,這個我都很想知,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我想知,我哥哥喺邊度?」我說。

「係邊個話俾你知,你哥哥嚟咗呢度?」張日強疑惑。

連張日強都不知道?
還是他刻意向我隱瞞?

「一個叫阿發嘅男仔。」我堅定說。

「阿……阿發?」張日強苦苦思索,然後搖搖頭:「雖然島上有二百零二個人算好多,但我幾乎係每一個人都識,都認得佢哋個名,但我完全無聽過,有一個人叫阿發。」

一陣懸惑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昨日給我扑暈兩次的卷髮小子……
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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