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輪實體及精神上的試練,不論是參加選拔的魔鬼還是圍觀的眾魔,都早已感疲累,我讓眾人先休息梳洗一番,待翌日再次集合。

群魔各散樓層東西,或吃喝或休息,有些勤奮的卻把握時機繼續訓練,或了解更多現世情況,或繼續與他人砌磋武功。

我待群魔散開後,便獨自找上莫夫。

熬過十四層『地獄』的他,臉上有一股掩蓋不住的疲累。

不過,再多的疲累,亦難以與他眼神中的失落相比。





「主人。」莫夫看到我走來,立時微微垂頭,恭敬叫道。

「莫夫,辛苦你了。」我柔聲說道,同時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已盡了全力。」

聽到我的話,莫夫身體輕輕一顫,頭垂得更低,小聲說道:「不……主人,我本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我應該可以勝出這場試煉的……我……我……」

莫夫的聲線越來越輕,幾不可聞,最終沒再說話。

然後,冰冷的鋼地板上,多了數道水滴痕跡。





我將因極力忍住哭聲而不斷顫抖的莫夫擁入懷中,然後在他耳邊,溫柔地道:「哭吧,哭吧。我明白,你此刻有多不忿。但我們總是會有許多時候,錯估終點與自己的距離。」

莫夫的身體顫動得越來越劇烈,他竭力穩定情緒,咽嗚說道:「我以為……我以為自己已經預備好了。我以為自己……可以為主人你奉獻一切。」

「你仍可以的。」我將他擁得更緊,「你仍然可以,奉獻你所學所有,協助我勝出這一仗。」

「但我已經不能成為『四騎』,不能成為你最貼身的戰士……」莫夫說著,淚水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的確如此。不過,」我頓了一頓,道:「你可以成為我的『影子』。」





莫夫聞言一愕,忍不住抬頭看我。

藉著與他目光相連的一剎,我以「鏡花之瞳」進入了他思想領域,留下我的「計劃」在其腦海之中。

正在「閱讀」的莫夫,瞳孔不斷張縮,眼淚亦已停止。

幻覺過去,莫夫仍然一臉錯愕,但嘴角已輕輕勾起。

「莫夫,你比其他『四騎』,更為重要。」我拭走他臉脥的淚痕,柔聲說道:「你,願意當我的『影子』嗎?」

「我願意。」莫夫看著我,堅定無比地說:「我願意,當主人的影!」

「那我的背後,從今就交給你照料了。」我再次搭住他的肩,笑道:「今天之後,就別再哭了。」

「不會。莫夫由這刻開始,便不會再哭。」莫夫正容說道,眼神再次回復一貫的冷靜。





當中,又多了一份喜悅與傲意。





「這樣,真的好嗎?」

當莫夫離開後,耶穌的身影,忽然在我眼前出現。

「留在我身邊,或許是最危險的位置,」我跟耶穌說邊,「但亦可能是最安全的。」

「何必說這些自己也沒信心的話呢?你忘了我就是你嗎?你的想法,完全不可能瞞過我。」耶穌微微笑道。看著他那副笑容,我便知道他已經瞬間知悉我對莫夫的安排。





「難道,你就不曾自欺欺人?」我疑惑地問耶穌道。

「自然試過。」耶穌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明白說出這些話,有多麼的困難。」

「但我和你一樣,沒有選擇的餘地。」我看著莫夫漸漸遠去的身影,冷冷說道:「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被情感左右,安排每個人擔當最適合、最有利大局的職位。」

「不論結果?」耶穌和我一樣,目光看向莫夫。

「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一個結果。」我收回目光,掃視場內群魔,「就是那驅使大家同聚此峰,讓你我此刻交流的結果。」耶穌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了一聲。

就在此時,伊卡洛斯走了過來,跟我說道:「這兩場選拔很成功!結果真如你所料,『慵』成功脫穎而出!」

「她本就擁有這個實力,所以勝出是意料之內。」我說話的同時,目光尋到『慵』,只見她此刻與薩麥爾在一起,而後者正朝她小聲訓話。

即便面對薩麥爾,『慵』仍只是一臉沒精打采,緩緩點頭。





我轉過頭,朝伊卡洛斯繼續問道:「要記錄的都有了?」

「嗯!我剛剛檢查一下,數據都很齊全。只消一晚時間,便可全部整理分析妥當。」

「很好。」我點頭稱讚,又問道:「你不用休息嗎?」

「嘿,對我來說,活動腦袋就是最好的休息。閒著反而會坐立不安呢。」伊卡洛斯搔了搔頭,又道:「啊,對了,你要的東西已經預備好了。」

說著,伊卡洛斯在手中平板按了一下,然後一架托一個不鏽鋼杯的小型無人機,忽地飛到我面前。

「我要的東西?」我看著懸浮在我面前的無人機,大感奇怪。

「你剛剛不是說想吃蘋果嗎?」伊卡洛斯說道:「基地裡難找新鮮蘋果,但要調出一杯有蘋果味的營養漿,可是易如反掌。」





我聞言錯愕,此時耶穌忽然在我身旁笑道:「是我點的。剛剛回憶到與師父共嚐蘋果,教我一時心癢,忍不住跟伊卡洛斯要了這杯『蘋果汁』。」

「別再亂用我的軀體。」我嚴厲地跟耶穌「說」,同時朝伊卡洛斯笑笑道:「謝謝你,正感到有點口乾。」耶穌站在我身旁,只笑著聳了聳肩。

我取過不鏽鋼杯,將裡頭粉紅色的營養漿一飲而盡,一股濃郁芳香的蘋果味,頓時佔據我舌上味蕾。

「味道還真不錯。」我忍不住讚道,「這果汁的成份是甚麼?」





「嘿,重要嗎?花非花,果非果。」伊卡洛斯怪裡怪氣地笑了一聲,「就像『鏡花之瞳』的幻覺,真正重要的,就只有最終讓人感受到的感覺吧!」





選拔之後,事情並非就此完結。

挑選的的目除了選出最後一名『四騎』,還希望群魔互相加深認識,以及摸清自我精神力的強弱。

第一圈試煉,伊卡洛斯在競技大圓外部署了多具攝錄機,全方位記錄整場挑選後,再數據化各人交手的各種細節。

他鉅細無遺地分析眾人強處弱點,並以科學角度提出改善之法。

撒旦教和殲魔協會早沿用此等具針對性的科學訓練多年,因其成效比傳統粗疏的修行方法,有效得多。

對於眾多冰封魔鬼來說,這些以現代運動學訂製的訓練猶如「武功秘笈」,每一環都能事半功倍,立竿見影。

不過,這種鍛練方法也只適合實力平平的魔鬼,對於武功早已自成一格的一流高手,伊卡諾斯的數據充其量只可以帶給他們少些改進的靈感。

至於精神力方面則簡單得多,因為十八層『地獄』便是最清晰的分級方式,而最直接的強化法門,就是重覆進入他們熬不過的那一層地獄,直至能安然渡過。

然後,再向上級挑戰。

為了讓各人理解到自己的意志弱點,我與每名魔鬼都仔細交談過。

我讓他們覆述在第二輪選拔時出局的原因,然後與他們分析如何能剋服心理上的破綻。

除此之外,我還請薩麥爾分享一些精神力修練之法以及與敵人進行意志力攻防時的竅門。

薩麥爾甚少與人分享心得,但他深知我們即對面對的是闗乎眾生的終極一戰,所以還是願意與群魔交流。

雖然十二羽翼仍然保持一貫冷傲與寡言,但他目光銳利、言簡意賅,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話也是一針見血,群魔聽了頓感獲益良多,對精神力有更深入的體悟。

我曾問他對『慵』成為『四騎』的看法,不過薩麥爾並沒有特別意見,只表示沒想過我會看得出『慵』那不易察覺的潛力。

薩麥爾說,他已吩咐所有撒旦教的魔鬼,從今開始我的話就等於他的命令,所以『慵』縱心下不願,但她已保證會拼命完成我下達的任何要求。

最後,薩麥爾還說了一句話。





「她已痛苦地死過一次。若你要重新喚醒那封塵的記憶,我希望她承受的痛,不會浪費。」薩麥爾說話時,看著本來正指導群魔射術,但忽然打瞌睡的『慵』。

薩麥爾清澈如海的雙眼,透露出一絲憐惜。






接下來的日子,雖然我們仍然只能隱居珠峰之中,但每個人每一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單獨鍛練,群體集訓,改良武器,量產「黑羽」。

眾人皆知與太陽神教的大戰一觸即發,所以每一秒過去,基地裡的肅殺氣氛便濃烈一分。

如此過了一個月,群魔實力大有提升,我便跟據各人實力水平及魔瞳特色,將之分配到『四騎』統領的四路人馬之中。

『四騎』以「啟示錄」裡的預言為命名靈感,所以他們統領的四軍自然以「白赤黑灰」四色作區分。

『慵』領銜的「白軍」,是自海路進攻雅盧的一支人馬,當中以泳術精湛、擅長水戰的魔鬼為主。

子誠率領的「黑軍」,則全是群魔當中最能靈活使用「黑羽」的魔鬼,因為這一撥人馬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護嘯天以及他以『墨綾』所展開的屏障。

其餘魔鬼則大多數隸屬努亞達的「赤軍」,亦即是自空路突進的人馬。

至於伊卡洛斯的「灰軍」,則只有少量不擅戰鬥的魔鬼,以及一些仍然效忠殲魔協會及撒旦教的人類士兵。

這些原本在外頭的人類戰士,乃是嘯天及『七罪』在這段時間裡,暗地到世界各地召集回來的原有會員及教徒。

寧錄在大鬧倫敦後,便讓一直潛伏於世界各地的太陽神教教眾現身,並配合一眾天使,追殺所有殲魔協會及撒旦教的教徒。

經過一輪鐵血清洗後,殘存的兩教教徒幾乎已悉數轉投太陽神教,只剩下極少數忠貞不二者,隱伏在各地秘密據點裡等待目將和『七罪』。

這些被帶回來基地的人類總數只有不到一千人,不過經過嘯天和『饞』等人的測試,他們當中絕無臥底,所以留在基地裡保護伊卡洛斯,最為適合。

不過,這兩批相互爭鬥了二千年的人類,磨合不少,因此我們亦了了一點功夫,才能勉強壓下雙方之間的不和。





不用與薩麥爾、『四騎』等人商討戰略時,我都會抽時間經歴耶穌的回憶。

除了想了解他與撒旦的關係,我還希望可以趁機加深對瑪利亞與寧錄的認識。

耶穌回憶中的瑪利亞,不論是對著誰人,都是溫柔無比。從小到大,耶穌都常常看到她以自己的異能治癒病患,一直到耶穌長大受洗後,瑪利亞才將這重任,交付給他,使耶穌能夠累積名聲。

不過,當不在耶穌身邊時,瑪利亞還是會利用自己的異能,暗暗幫助有需要的病患。

至於生父,耶穌卻始終一直沒有見上了面。他的名字,要不從瑪利亞或撒旦口中被提及,要不是由冒死前來的太陽神教教徒口中得知。

所以,對於寧錄,我未能了解更多。

由於閒餘不多,所以我每次進入耶穌的回憶都只有一段短時間,但他總是喜歡趁此機會,搶奪我身體的控制權,冒充我與他人交流。

我雖多番抗議,但他不願意放過這「復活」的機會,始終要出來活動一下筋骨。

不過,我翻查影片記錄,發覺他真的只是單純與人互動,並無甚麼越軌行為,便無奈放棄再阻止他。





當我們日以繼夜、全軍備戰時,外面的世界,是人類歴史上難得一見的風平浪靜。

沒有戰爭,沒有飢荒,所有國家都共同奉寧錄為主,太陽神教為唯一國教。

在絕大部份魔鬼隱伏在珠峰之中的這段時間,人類社會在寧錄帶領下,似乎享受著空前和階。

只要嚴格遵從太陽神教的法規,神教便會盡可能回應所求;哪怕是本來最弱小、最被忽視的一群人,太陽神教都會給予他們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不過,這份和平並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完美。

仇恨、歧視、不公、欺凌還是一樣存在,只是在太陽神教的強權之下,它們就成了畏懼陽光的蟲,行蹤變得隱晦。

但猶如過去的千百年一般,這些負面情緒仍佔據人類史書上的絕大部份章節。

我如此清楚,是因為每次當我進入『地獄』皆會看到許多新出現的靈魂。

即便有些人生活溫飽無憂,每天在高聲讚頌太陽神時,心底裡其實仍然提心吊膽。

他們害怕自己不知不覺間會犯了神教所謂教條;他們害怕自己入教前犯的罪,會被太陽神教算帳;他們害怕在某天夜裡,自己會突然被神教擄走,從此成了「失蹤人口」。

但他們最害怕的卻是在大白天烈日當空時,自己被神教擒下,圍觀但不知就裡的人卻納喊叫好,彷彿自己真的有罪。

哪怕那些圍觀者,眼神之中亦滿是恐懼。

這些惶恐與不安,或濃或烈,始終持纏繞人們的心頭,直至氣絕一刻。

不過,烙在他們骨子裡的恐懼,正是我此刻最需要、能用以拋離『天堂』靈魂數目的燃料。

所以,在進駐珠峰基地裡的一年多後,我擦亮了一根火柴。




一根,燃起最後一戰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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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年建設,整個雅盧已經遍佈高高低低的大樓。

圍繞正中巴別塔、以幅射式向外擴建的大樓群,每一座外形一式一樣,只有高低之分。

所有大樓高度由三層至十數層不等,每一座大樓表面都鋪滿反射刺目陽光的偌大鏡窗。

在這數以百計的大樓中,獨有一座鶴立建築群、足有三十層高的大樓,單獨建於雅盧西岸一座懸崖上。

大樓迎海而立,而它最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它此刻樓頂有三名赤裸的天使,盤膝分坐三方,凝神戒備。

這一座大樓之所以會有天使守護,因為它是太陽神教在雅盧上,其中一座接受外界資訊的通訊大樓。

大樓每一層都設有十來個控制室,室內坐滿從世界各地徵召而來的技術員。

這些技術員按母語及原地區分類,日以繼夜地整理及分析世上各大小城市裡,每一頭光蟲傳送回來的即時訊息。

所謂訊息,無所不包,既有被光蟲依附者的身體狀況指數,亦有人們對話之間的語音及視像記錄,光蟲甚至會截取依附者身邊所有電子儀器所發放及接收的訊息。

全球各地數以億萬計的數據,都會回饋到雅盧數座訊息中心,經過電腦的交替過濾及合拼,再重組成一條條精簡的數據,而大樓裡所有技術員的工作,便是監測數據內容,確保當中沒有任何異常。

所謂「異常」,包括被監測者身體狀況異樣,或是他們的日常談話中的「不正確」,亦是是任何煽動性,或對太陽神教不敬的言論。

即便在每天正午的「朝日敬拜」中,要是心跳規律和往常有所偏差,亦會被視作「異常」。

技術員會將這些「異常」分成不同程度,然後按指引發出命令給當地太陽神教人員,執行相應的「淨化」行動。

如果是微小的異常,通常只需要閱讀經文;稍微嚴重的,則會被帶到太陽神教的地方基地,進行思想淨化。

萬一,被叛定為難以由地方教徒處理的嚴重「異常」,太陽神教便會派人將之帶到雅盧,進行針對性的「淨化」。

至今已有數以十萬計的「異常者」被帶到雅盧「淨化」,而這些人絕大部都可以在一定時間過後,被遣送回原地。

不過,所有在雅盧被「淨化」後回家的人,全都脫胎換骨,彷彿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他們再沒異常,再沒對太陽神教,或者天使,或者寧錄,有甚麼異議。

只是見到陽光,他們便欣喜若狂;光是聽到太陽神教的詩經,他們便不自禁跪在地上,淚流滿臉的唸頌起來。

這天,大樓裡的技術員如常將各種「異常」分門別類,但在差不多同一時間,負責監測印度的技術人員,都接收到同一種「異常」。

接著,整座大樓,不同層數,不同房間的電腦,都顯示著完全一樣的異樣數據。
 
 
 
 
 
「咯咯,我的弟兄姐妹,我們遇到甚麼情況了?」

大樓其中一所監察室,忽然有人陰陽怪氣地笑著推門而進,卻是收到通報而至的塔洛斯。

「報告,塔……塔洛斯先生。」一名監測員瞪著眼前電腦屏慕,同時語氣緊張地道:「印度那邊似乎出現了傳染力極強的致命疾病,單單在一個小時,我們便已收到過千宗死亡報告!」

塔洛斯聞言大奇,連忙走到其中一副屏幕前,眼珠飛快地左右掃視,速讀光蟲傳回來的數據。

他一直看著屏幕,神色便變得越來越難看,同時忍不住啃起手指,沉聲問道:「這是甚麼的一回事?其他國家呢?」

「暫時只有新德里以及週邊幾個城市有明確的死亡報告。報告提及的死者,全都臉色發黑,狀似中毒,但暫時我們還未能成功解剖死者的屍體,因為每次有法醫動手,便會很快詭異地死去。」那名技術員抹了抹額角的汗,繼續匯報,「我們發現有另外三個國家的首都,在差不多的時間都出現了不尋常的死亡數據,恐怕,是同一情況……」

塔洛斯沒理會那技術員,俓自把他推往一旁,坐了在他的位子上,接著十指翻飛,在鍵盤上以全場所有凡人都追不上的速度不斷敲打。

過了半晌,只見整個監視室裡的數十個屏幕,全都由冰冷的數據變成一些影片。

這些影片都是以近距離、低角度,拍攝著一個單一人物,技術人員們觀看片刻,便明白塔洛斯正播放著光蟲暗中拍攝的影片。

一直以來,技術員都只是接觸經過過濾篩選的數據,並不會接觸到這種第一手素材。

他們只見影片中被光蟲依附的人,本來正如常生活,但忽然之間,全都臉色煞白,眼睛充滿紅絲,渾身劇抖,然後倒在地上。
 
 
 
不到半分鐘,他們的皮膚都泛著微藍,且再無動作,卻是盡皆氣絕!
 
 
 
所有影片中的人物,死狀完全一樣,而所有光蟲皆沒有紀錄到死者是如何被感染,無一例外。

此時,塔洛斯又再按動鍵盤,只見屏幕上的影片全都重頭播映,但這次色彩只剩純黑與螢光錄色,卻是變成了熱能影像。

在單純的熱能濾鏡之下,監控室裡的人都看得清楚,所有死者都是因為吸入了不知從何出現的氣體,才會突然暴斃!

「哪來的毒氣?」塔洛斯皺眉說著,挑選其中一名死者,然後調動出他附近的人身上的光蟲鏡頭,同步重播一遍。

這一次,塔洛斯卻看得臉色煞白,因為毒氣的來源,竟是死者身上一直依附住的光蟲!

塔洛斯以同樣手法拉連檢視了十多名死者,發覺他們中毒的情況,完全一樣!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塔洛斯用力敲打鍵盤一下,咒罵一聲。監視室眾人看到塔洛斯忽然暴躁起來,全都嚇得噤若寒蟬。

世界上所有「光蟲」,皆是塔羅斯獨立遙距控制,唯一有由他人參與的部份,就只是替他將「蟲巢」帶到世界各地的太陽神教基地。

所謂「蟲巢」,就是將光蟲訊息加密傳回雅盧的伺服器,而伺服器同時有自動維修光蟲的功能。

光蟲用料堅固,能耐寒防水抗熱,而且由太陽能及人體熱力提供運作能源,按道理依附一個人至少半年以上。

但意外常有,萬一光蟲出現損耗,「蟲巢」便會自動派出另一頭光蟲接替,而損壞的光蟲則會飛回「蟲巢」維修。

所有光蟲由相應的「蟲巢」控制,而所有「蟲巢」則經由塔洛斯獨享的衛星連接到雅盧上由他獨立操縱。

由於所有光蟲都是實時無間斷地記錄周遭一切,所以要對光蟲做手腳幾乎是沒有可能。

不過,根據錄影記錄,致命毒氣全是從光蟲散播,那麼唯一可能,就是這些播毒光蟲在「蟲巢」時,已被人注入毒氣!

此時,塔洛斯忽然想起,半年前有五所太陽神教基地連環被魔鬼襲擊,統統被炸成廢墟。

塔洛斯那時有檢視過五所基地的現場照片,只見所有設備盡皆燒燬,當中包五座「蟲巢」。

不過,塔洛斯現在回想,似乎那五座被燒得扭曲變形的「蟲巢」只是贗品,而真正的「蟲巢」,似乎被人偷龍轉鳳,放進了另外五個基地。

如此一來,便可解釋得到,毒氣為何會自光蟲釋放。

雖然廢墟現場皆有「蟲巢」的殘骸,但素來謹慎的塔洛斯在五場襲擊之後,還是為整套「光蟲」的保安系統進行更新和加密強化。

塔洛斯對自己親手研發的保安系統很有信心,不過塔洛斯心知肚明,世上還是有一個人,有能力突破自己的防火牆。
 
 
 
 
「是你嗎?伊卡洛斯」塔洛斯咬著指甲,恨恨的道,「你到底替我的蟲兒注射了甚麼毒來的?」
 
 
 
 
 
「塔洛斯先生……」室中唯一一名監察主管,忍不住小聲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現在情況似乎有不斷擴散開去的跡象。」

塔洛斯正想回答之際,一道男聲突然自房門響起:「甚麼也不用做。」

男聲響起的同時,整間監視室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監視室的燈光早已全部打開,所以令房間變亮的光線,並非來自天花板冰冷的燈炮,而是源自一團,在房門突然出現的暖暖火光。

眾人朝光源一看,只見大門站有一團令人感到心頭溫暖的人形火焰。

「教主!」在場所有人,先是一呆,然後全都迅速離開座位,心誠悅服地朝寧錄跪拜。

「都起來。」寧錄揮一揮手,沉聲說道。接著,他右眼位置忽有旋渦捲動,將渾身火焰悉數捲進右眼窩之中。

當寧錄身上再無火焰,露出渾身精練肌肉、線修完美無瑕的銅體時,他空洞的右眼眼窩,只剩下一頭指頭大小的『火鳥』,捲曲而睡。

室內眾人看到如此完美的軀體,內心不禁大為讚嘆,看到他眼窩裡那栩栩如生的小火鳥,更是幾乎要再跪下膜拜一遍。

對所有太陽神教教徒來說,那些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的羽翼天使,固然是信仰佐證,但寧錄眼窩中那頭變化萬千的『火鳥』,才是他們確實相信「神乃太陽」的主要原因。

能流轉如水,或成盔甲,或成尖槍,變回鳥狀時,神態卻又靈動十足。

若不是由烈陽而來,眾人實在想不明白,世上怎會有如此神奇、充滿靈性的「火焰」。

寧錄沒理會一眾目光熾熱若狂的教眾,闔上右眼後,逕自走到塔洛斯身旁。

「你終於都出手了。」寧錄單著左眼,凝視一眾屏幕上一個個可怖的死狀,喃喃說道。

塔洛斯自然知道,寧錄口中的「你」,指的就是畢永諾。

「教主,你想我怎麼做?」塔洛斯仍然咬著指甲,空出來的一手繼續不輸在鍵盤上輸入指令,「將所有疑似被病毒入侵的地區隔開,然後整個『淨化』掉?還是先逆向計算出他們所在位置?」

「甚麼也不用做。」寧錄淡淡說道:「我們,先按兵不動。」

「按兵不動?」塔洛斯聞言有些錯愕,同時指著其中一個屏幕。他所指的屏幕上,正顯示一組結構複雜的方程式,方程式底部則有一組不斷攀升的數字。

「這是我剛剛以方程式推算的死亡數字。雖然還未能確定疑似病例當中有多少是由這神秘病毒引致,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先綜合計算起來。」塔洛斯停下了手上動作,然後以「傳音入密」說道:「按照這上升的死亡速度,『地獄』的靈魂數會大幅拋離啊。」

「我自然知道,因為我以『天堂』看到的數字,也是在不斷擴大。」寧錄微微點頭,同樣以「傳音入密」回應。

眼看寧錄說話時一臉滿不在乎,塔洛斯有點難以理解,忍不住追問:「可是,你不是打算觸發最後一次『天地歸零』嗎?如果我們不出手阻止,主動權豈不是落到他們手中?」

「塔洛斯,你雖聰明絕頂,智識淵博,但對於人性,始終認識不深。人類從古到今,或許生活環境有所改變,或許科技大大進步,但骨子裡的靈魂,都幾乎沒有丁點不同,所以人類的歴史,才會不斷重覆。」寧錄淡然一笑,繼續說道:「面對黑暗,人類會感到恐懼,但同時亦會渴求『光明』。入夜,便會期待日出;燈滅,便會燃亮火柴。不過,只要讓黑暗的時間久了,人類對『光明』的要求,便會大大降低。」

塔洛斯默默聽著,開始稍微了解到寧錄的用意。
 
 
  
  
 
「只要讓『黑暗』持續,讓『恐懼』變成人類的唯一情緒,到那時候,不用烈陽,不用燭光,」寧錄微笑說道:「只需一頭螢火蟲,其光已足以令他們覺得耀眼奪目。」
 
 
 
 
 
 
 
塔洛斯後來派出搖控無人機解剖各地死者,成功取得病毒樣本。

之後,他在撒旦教和殲魔協會的資料庫之中,更找到一組兩教皆有記載、並與樣本基因有一定程度吻合的病毒株。

那被兩教收錄的病毒株,正是撒旦教在梵蒂崗中釋放、取了上千人性命的「潘朵拉之毒」。

不過,塔洛斯再作詳細分析,發現在各地流行的病毒似乎已經過基因改造,因為其結構與撒旦教記錄的有不少差別。

塔洛斯猜想,那是伊卡洛斯的手段,以防止他們使用撒旦教早已提煉出來的解藥。

繞是如此,在一個多月的研究之後,塔洛斯還是成功破解變種「潘朵拉之毒」的基因結構,並研發出有效疫苗。

只是,太陽神教沒有立時量產,而是放任「潘朵拉之毒」,繼續肆虐各地。

病毒現世才兩個月,全球死亡人數已達一千萬之多。

人們每天活於被感染的惶恐之中,因為根據太陽神教公佈的消息,這種由魔鬼釋放的病毒,死亡率是百分之百,而每一次病毒襲擊,都是來得極其突然。

上至都會大城,下至偏落村莊,病毒可忽在人煙稠密的商業中心出現,亦會在人口疏落的世外農莊突然現身。

病毒每一趟爆發都防不勝防,當人們意識到病毒出現時,病毒已然屠殺大量死亡人口。

當任何科學方法都解決不了神秘又致命的病毒時,人們的心思便轉向虛無飄渺的神明。

他們每一天花在祈禱的時間越來越多,就算是以往最理性、最不相信宗教的無神論者,意志都因每天新聞中的死相而動搖,紛紛或明或暗地祈求太陽神的光能照亮自己,不被病毒沾上。

這段期間,太陽神教竭力維持社會運作,但由於他們沒有解藥,為此亦折損了大量人手。

不過,當病毒殺死全球半億人口時,太陽神教在全球播放了一段影片。
 
 
 
一段寧錄的演說片段。
 
 
 
影片裡的寧錄正坐在一座燈光通明、裝潢樸素但宏大莊嚴的白色大殿。

只見他身處大殿一端的一座金色高座之上,高座由純金鑄造,形態像是一團隨風向上的巨型烈焰,又隱隱像是一頭展翅的火鳥。

在周邊牆身的火炬火光映照下,金色焰座看起來彷彿正在熾烈地燃燒似的。

「焰座」背部又鑲有一個深紅大環,環中接連一個八角星。

火鳥圓環八角星,合起來正是太陽神教教徽。

影片首先播放一段莊嚴神聖的管風琴曲目,接著,「焰座」上渾身赤裸的寧錄,徐徐打開左眼,凝視鏡頭,聲線沉實雄渾地道:「我的弟兄姐妹們,願你們平安。這段日子,我們每一個都生活得十分艱難。撒旦釋放的病毒,奪去了無數生命,當中包括我們的朋友、親人、至愛,以及許多許多我們不認識,但同沐神光的弟兄姐妹。撒旦的目的,就是撲滅神在世上的火種,因為他知道這些火種會燃遍大地,將所有魔鬼燒成灰燼!魔皇釋放的毒,的確殺死了許多人,但你們應當謹記,這種毒能毒殺我們的肉體,卻不能污染我們的靈魂,因為神的聖火,會將一切邪污燃燒殆䀆。魔鬼這次攻擊,表面看似凶猛,但亦表露出他們已經焦急了,他們不敢露面,只敢如鼠輩般匿藏於黑暗之中,因為他們畏懼神的光,那道可以將他們淨化的聖火!你們亦應當謹記,地上一切物質,只是引燃,真正重要的,是我們死後,靈魂燃燒時㸫產生的光,亦唯有那團光,才可照出回到天家的路!我的弟兄姐妹們啊,神的眼睛無時無刻都在閃耀燃燃,所以世上一切,衪都看在眼裡。衪知道我們肉身所受的苦,所以現在、就是當下,衪的光、衪的火,會在每一個誠心相信衪、敬畏衪的人心裡燃燒!從今以後,你們不再需要害怕病毒,或是其他疾病,因為只要相信衪,聖火便會出現,將你們『淨化』!你們『淨化』後的靈魂,便會回到天家,進入衪懷抱之中!我的弟兄姐妹們,請記住撒旦的毒再可怕,也不及我們心中的懦弱致命!唯有讓聖火進入你的心,燒光肉身的『罪』,你們才可以活在永恆之火當中!」

說畢,寧錄打開右眼,眼窩中的『火鳥』奪眶而出,在他光滑的頭頂上方盤飛一圈,發出一記響徹雲霄的鳴叫後,便俯衝向寧錄,然後散落成金火焰甲,將寧錄整個牢牢包覆。

焰甲的金火,並沒停留在寧錄身上,而是向外擴散至大殿四周。

此時鏡頭拉開,只見「焰座」前原來有無數天使正相互對立,單膝下脆。

當火焰波及他們時,他們臉上絲毫沒有被燃燒的痛苦之色,彷彿那股金焰毫無熱度。

和寧錄一樣,所有天使都被金焰包得密不透風,似是披上了一襲黃金甲。

當金焰覆蓋殿中所有天使時,影片畫面忽然一黑,倏地終止。

接著,寧錄的聲音再次響起,吐出太陽神教內,最常出現的祝福語。
 
 
  
 
「願烈日,照亮你的前路。」
 
 
 
 
在影片播出以後,整個世界因為病毒而死亡的人數,並沒有減少。

因為在那之後,所有被病毒感染的人,都會突然自燃起來。

不過,那些由光蟲引起的火焰,乃是特殊化學劑產生的低溫火焰,並不會將中毒者燒死。

他們的死仍是因為「潘朵拉之毒」,只是那魔術把戲般的火焰,卻治癒了他們的心靈。

縱然病毒令他們呼吸不了,他們仍然拼命地擠出僵硬的笑容。

由心而發的笑容。
 

 
 
自那一天起,『天堂』與『地獄』之間的靈魂數目差距,開始收窄,速度還越來越快。

而塔洛斯研發的解藥,始終只是留給太陽神教的重要人員及一眾天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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