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不斷喺空洞嘅銀包裏面郁動,扮出一副喺好多張銀紙裏面搵出散紙嘅模樣,然後將銀包收起。轉身打開我背後揹住嘅袋,除咗啱啱拎咗一大疊練習出嚟之外,裏面得返個尿袋,乜嘢都無。我作勢喺裏面搵。
 
「五百蚊紙我哋收嫁,」佢同我講,「剩係一千蚊紙唔收。」
 
我避開佢嘅說話。似乎我無錢嘅事已經畀佢睇穿。我唔敢同佢有任何眼神交流。
 
「EPS都得嫁,或者信用卡。」佢開口向我說話,我更膽憻心驚。
 
幾年嚟一直無申請過信用卡,因為我知道自己一定會洗到好大,如果有信用卡我可能未畢業就要申請破產。


 
「我得EPS。」連講依句嘅時候我都講得怯懦過人。
 
譚仔姐姐向我伸出手,「得啊。」
 
我將我銀包唯一一張嘅中銀卡遞咗畀佢。佢將我張卡插入卡機裏面,等咗一陣,佢將部灰色嘅卡機遞畀我,要我輸入密碼。
 
譚仔姐姐見我無反應,佢「先生」咁叫咗我一聲,我扮到啱啱唔為意而回過神來一樣,「吓」咁答佢。「先生,入返個密碼吖。」佢話。
 
張文靜一直喺出面,我哋之間相隔住一道玻璃門。佢本來喺到禁緊電話,企喺出面等緊我。無幾耐,佢好似感覺到有啲耐,佢顎高頭,望過嚟。佢側側頭,用口型問我「做咩事啊?」我耷低頭,避開佢。


 
「先生?」譚仔姐姐繼續叫我,佢工作到沉悶嘅眼光,慢慢變得疑惑,佢好似覺得我係一個好可疑嘅人,或者佢係覺得我有病。「無咩嘢吖嘛?」佢問。
 
「唔好意思。」我向佢道歉,接過卡機,喺上面打咗幾隻字。嗰幾隻字唔係我嘅密碼。
 
我知道我銀行戶口裏面面根本無錢。酒吧工作嘅依個幾月間,每一日都係即刻出糧,啲錢一蚊都無經過我銀行戶口。而且錢洗得好快,一直都無機會將我儲落嘅錢存入銀行。又對自己坦白啲講,其實係無儲過。
 
姐姐將灰色嘅卡機放返喺機座上面,等咗一陣,然後佢就遞返部卡機畀我。「先生,你試吓再禁多次,過唔到啊,」倒返轉係譚仔姐姐向我道歉,「唔好意思。」
 
我吞吞吐吐「哦」一聲咁答過佢,又一次接過卡機。灰色圓形嘅按鈕喺我視線中定格咗好耐。


 
「做咩啊?」張文靜佢入咗嚟。佢問我,「咁耐嘅?」
 
籍口我諗咗好多個,最後我用咗依個,「之前轉過一次密碼呢...我好似唔記得咗...」
 
「哎啊!咩你咁無記性嫁!」佢笑笑我,好似我真係唔記得咗密碼一樣,好似我真係唔記得咗密碼咁。
 
「哈哈,唔好意思啊。」一邊講一邊紅住塊臉,不由自主。
 
想死。
 
「今餐我畀住先啦。」佢同我講。
 
「我遲啲畀返你。」我堅定咁答應。
 


佢一笑置之,「遲啲先算啦。」
 
「你有錢?」我問佢。
 
「少少都有嘅,」佢話,「依家我有做嘢家嘛。」
 
跟住因為我太過尷尬,沿途跟住佢行嘅時候都唔知道可以開啲咩嘢話題,落得啞口無言之田地。我腦裏面不斷諗,到底點樣可以將「我無錢」依一句說話講得出口,而同一時間唔畀佢知道我根本無錢。
 
「唔好意思啊...」一路都好抱歉,明明話請佢食嘢嘅係我。
 
「唔洗啦...」
 
「真係好唔好意思。」
 
似十足一隻被閹嘅狗,連吠都唔敢,弱不禁風。兩條腿行步路都縮埋一嚿,唔敢踏得太大。若果有另一個鏡頭將我影住,他朝有日要迫我睇返今日嘅重播的話,我情願死。我一定會死。


 
「我依排喺麥當勞做緊嘢,啲經理都對我好好。」佢首先打破沉默。
 
「啊...係啊?」勉勉強強接得住佢嘅說話。
 
「不過係忙啲囉,成日都好多人嚟食...」佢話。
 
「你依家仲有做咩?」我深呼吸,壓抑住自己幾近崩潰嘅精神,「你就嚟考試喇喎。」
 
「唓,咁都要做格。」佢理所當然咁答我令我更加慚愧,「唔通唔做啊?邊有錢啊。」
 
「你好等錢洗咩?」
 
「咁有時見到啲嘢會好想買嘛...」佢好似好唔好意思咁答。
 


我解釋,「唔係,我係成日都諗唔到有咩想買啫。」
 
佢笑笑,「有錢就身痕嫁啦。」
 
「啊...係啊。」
 
我表現得好贊同佢嘅說話,縱然我真正可以被稱為「有錢」嘅日子唔多。一有少少錢我就將佢哋飲晒落肚,正因如此我先至會搞到今日咁樣,出街食飯先知道自己無錢,要一個細自己四年嘅小妹妹請我食飯。無論由邊個角度嚟睇,都係奇恥大辱。
 
「我之後做咗個作家。」依件事係我主動提起。
 
「吓?」不出所料佢聽到目瞪口呆。
 
見到佢咁嘅反應,不禁沾沾自喜,我說話開始講得興奮,「係啊,畢業之後呢,一兩年到,之後我做咗個作家,出咗本書。」我特別強調「出書」兩隻大字。
 
佢撐大佢雙眼,緊盯住我,「勁喎——」一邊講一邊拖長句子嘅尾端。


 
講到要見到佢對此驚嘆,我先敢放心。
 
我撓撓後腦,故意顯得尷尬,仔細觀察住佢嘅反應,佢似乎樂在其中,我先至借機繼續講,「係啊,本來諗住上網玩吓嫁咋,哈哈,」我故意不經意地笑,強調個「玩」字。「點知之後有間出版商話好鍾意我寫嘅嘢,想拎我嘅故事出書。」
 
佢雙眼裏充滿期待,正等待我將我嘅故事講埋落去。身為一個作家,我嘅成名之路,以及寫作於我生命之意義,到底我點變成一個可以登上中文教科書嘅職業呢...所有,佢為我由衷感到驕傲。「本書講咩嫁?」佢其情熱切地問,「佢點樣搵你啊?」
 
「本書係講一啲社會嘅現象嘅,嗰陣網上反應好好啊,佢就用我Facebook Page Inbox我。」
 
佢對我敬仰嘅目光,嗰一刻永遠咁刻入我骨,今後都會跟住我嘅血液流動,流到入心,去到我心跳停止一刻。我會一世記住佢。
 
「我好感動啊,好彩嗰陣揀咗寫作。」能夠完整咁講得出依句說話而不噁心,我感到自豪。「寫作帶咗好多嘢畀我。」我笑住講,「畀咗一班好好嘅讀者畀我啊,仲有,收入都唔錯。」
 
講出嚟嘅時候差啲想喊,好彩我忍住,佢發現唔到。唔係感動,而係對於我要講一個咁大嘅大話嚟呃過一個細路女,對自己可以做到咁厚顏無恥而自豪嘅幾秒鐘後,我就為自己感到羞恥。
 
無論如何我都硬住頭皮,「一個月寫寫埋埋有萬幾蚊。」我話。
 
「嘩!咁好好吖!」佢聽到「萬幾蚊」嘅時候表現得好興奮,「咁你又鍾意做,又搵到錢嘅,好開心吖。以後就咁寫書就得啦。」
 
「希望啦,」為免畀佢識穿,我保持住一臉樂觀咁答,我話「不過唔知下一本仲有無人會鍾意家嘛。」
 
「你一定得嘅!」佢對我嘅信心,比我對我自己嘅竟然更多。「你嗰陣中學啲作文就好高分嫁啦!你做作家唔出奇吖。」
 
佢知道我係一個作家,而且我係成功嘅嗰一類,佢顯得好開心。
 
依舊我摸摸後腦,「哈哈,係咩?」我反問,掩飾自己嘅不安。
 
佢讚我話,「你係個好有才華嘅人嚟啊。」
 
「中學嗰啲負碌嘅啫。」我推卻佢嘅讚辭。
 
「唔好咁謙啦,你依家係個作家喎。」佢瞇起眼笑。
 
我答應佢,「所以,我遲啲一定要請你食餐飯。」
 
「哈!依餐你放心啦!我食硬你嫁喇!」佢仲鬧我,「得閒快啲去銀行搞返張卡先啦!」
 
深呼吸,壓沉語氣,等咗一陣我先至敢講依一句,「我知喇。」句子都唔敢太長,怕自己講到一半會喊起上嚟。
 
「你係先好,成日都咁無記性!」
 
喺佢前面,我背住佢行。佢一啲都無懷疑過我。
 
我哋穿過商場,本來諗住可以去麥當勞,或者去Starbucks坐底,但假日午飯過後嘅時間周圍都係人。商場好大,走過好多條天橋,去過好多個好相似嘅地方,喺到不斷兜圈又兜圈。
 
佢好樂意聽我講起過去幾年我身為一個作家嘅一點一滴,佢聽得好開心,但我就越講越痛。到處走走,終於了無出路,咁樣一直喺條街到行都唔係辦法,只係浪費時間。佢提議上佢屋企到。
 
一聽到就怕。
 
回想之前同西牛講過嘅話,我準備拒絕,轉而提議不如搭車搭遠少少去圖書館。正想開口說話,佢搶先我一步。
 
「不過,我阿媽都喺到。」佢同我講,「你唔介意啊可?」
 
呼一口氣,彷彿兩肩嘅重擔一下子卸晒落嚟。
 
「無所謂。」我答。
 
「真係唔介意?」佢戰戰驚驚咁問。
 
「唔介意啊。」
 
咁樣可能仲好。當然依句我無講出口。介意嘅似乎係佢,當年我哋仲讀緊中學嘅時候,就係佢媽媽發晒茅咁,一定要我哋分手。
 
「都過咗咁耐啦。」最後,係我安慰返佢轉頭。
 
我諗當年佢媽媽一句都無話錯我,但見張文靜為此耿耿於懷,咁先至最令我內疚不堪。因為,之後我幾乎唔記得咗依一件事,一啲都無為此傷感過。
 
由好認真好認真咁對待依個世界,去到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對依個世界都係唔好咁認真比較好——兩者之間,至少對我嚟講,一直存在住一個好奇怪嘅過渡。
 
我同阿靜講,「嗰陣...佢都係為你好嫁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