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慧看著那張放在正中間的黑白照片,看著那個躺在棺木裏了無生氣的男人,虛軟的身體一下子無力的跪趴在地上。

這樣的場景,她不久前才經歷過。
只不過這一次,那張照片換了人。

她沒想過!
她真的沒想過他會這樣做!

但要是她知道呢?
要是她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天她還會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還會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在知道他的死訊後,她除了哭,腦裏一直想著的便是這個問題。

但連她的心也不知道的事情。
她那個蠢蠢呆呆的腦袋又怎知道。

「姐姐,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男孩說著說著,聲音不自禁的哽咽起來。

這樣的話他說著也覺得矛盾了。



怎樣能不傷心!
慕凡哥哥從小就看著他長大。

唐慕凡,就像是他們的哥哥。
小時候,教他溫習功課,和他嬉鬧,還有趕跑那些欺負他的小孩。
他和哥哥會彈琴,也是他手把手教的。

他還記得三年前,他活著回到T城時,慕凡哥哥眼裏一閃而過的激賞。
他笑著摟住他們的肩膀欣慰的說,我們的晨曦啊,終於長大了。



那一刻,他不知怎樣都想哭出來了。
心,一下子安定下來了。
好像有種漂泊了這麼久,終於回到了家的感覺。

這樣好好的一個人,突然沒了。
還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教他怎能不悲痛。

男孩用手背拭去凝在眼角的濕意,伸手扶起了還跪在地板上的彭慧。

地板寒氣重,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她身體不好,總不能任由她這樣跪在上面。

更何況,今天這樣一觸即發的情況,他們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彭晨曦看著棺木旁穿著麻衣,一臉戾氣瞪著他姐姐的韓錚,心愈發的沉了下來。

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靈堂,不是他要擔心的事。
那男人的手下就在外面,有甚麼風吹草動,他們就可以明正言順的殺進來。
正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
而那男人如今的勢力更是不容小覷。

這裏坐著的每一個都是曾和他,曾和他哥哥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不能讓他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絕對不可以!

一個二十出頭穿著道士袍的男人走到韓錚身旁低聲請示了幾句。
擺滿了花牌的入口處除了幾個負責迎賓的手下外,始終沒有那道他一直等待著的身影
韓錚猶豫了幾秒還是擺手示意他離開。



他垂眸看著棺木裏了無生氣的男人,深深的吸了口氣,極力壓抑著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悲痛。

他,應該是個注定要被人仰視的男人。
他,愛上了一個薄情的女人。

要不是念在那句他最後的囑咐,那個他還未走完的棋局,還有,那個他未了的心願,他都想親手把這個寡情薄倖,狼心狗肺的女人釘進棺木裏陪著他。

但他在生命裏的最後一刻想著的還是她。
他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來愛著她。

情,是如此絆人心。

「有客到,來賓請留步!」門口處傳來高亢尖銳得令人莫名生寒的聲音。



「二爺!」幾個坐在後排的男人率先站了起來,條件反射的叫道。
霎時間,上一秒還寂靜無聲的靈堂,一下子沸騰起來,交頭接耳的聲音始起彼落。

「是二爺啊!」

「二爺怎麼會來?」

「二甚麼爺!他是個叛徒!」

「這個欺師滅祖的叛徒,他來做甚麼!」

向來輕浮的男人少有地穿起了一整套的黑色三件套西裝﹐高挺的鼻樑上掛了副深啡色墨鏡,邁著矯健沉穩的步伐,不緊不慢的走到靈堂前方那副敞開了供人瞻仰的棺木前。

「哥哥~」彭晨曦看著雙手撐立在棺木兩旁凝視已久的男人,腳下走前幾步輕聲的喚道。



男人抬頭,指尖輕扶了下滑落了少許的鏡框。
腳步越過頂著一頭銀髮的男孩,競直走到那個垂下頭,目光怔怔不知在想著甚麼的女孩面前。

微涼的指尖穩穩的托起那張垂了下來的小臉,溫柔的拭去那還未乾透的淚㾗。

彭慧抬頭對上那熟悉的眉眼,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滑了下來。
他,終於都來了。

「告訢我,親手害死這世上最愛你的男人,是怎樣的感覺。」他的臉湊得很近,近得那性感的薄唇都能踫上她的耳垂,慵懶的聲音就這樣在她耳邊滑落。

這是她弟弟在失散多年後,第一句和她說的話。

原來才33歲,聽說還是自殺的。
有這樣的派頭,他生前應該也挺風光的。
怎麼會走上自殺這條路?

小師傅看了看亡者的生辰八字,再看了看那坐滿了整個靈堂來吊弔的人,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低頭繼續準備著一會破地獄所需的用品。

破地獄這法事大多用於六十歲以下陽壽未盡又或許是死於非命的亡者。

地獄乃是陰府沉淪滯留之處。
所以生前有作孽者,死後必會到地獄。

而破地獄就是用來齋醮建功,以神光法力破彼岸幽暗,使亡者猛然醒悟,放下沉迷執著,從而超拔仙界,可以輪迴。

靈堂中央地上,放著一堆摺疊整齊的元寶和寫著唐慕凡三個字的宣紙,還有數塊被圍成圓形的瓦片。

火舌嚓一聲的冒起,熏黑了宣紙邊緣。
揮灑的墨跡轉眼間便和暗紅的火陷融為一體。

韓錚跟在蓄著白鬍子的老師傅身旁圍著火堆誦經,被中心那暗紅的火光熏紅了眼睛。

唐慕凡那名字是他寫的。
平凡,又何曾不是一種福氣。
如果有來生,他希望還能和他再做兄弟,做一對平凡的兄弟。

但更重要的是,唐慕凡這三個字承載的意義。
他知道,如果時光可以重來的話,殷奪這個名字怕是不會存在於世上。
他想做的是唐慕凡。
那個可以名正言順擁有她的唐慕凡。

老師傅圍著火堆轉了好幾圈,一個俐落的翻身,手裏拿著的長鐵隨著翻身的動作在空中劃過一道沉實的弧度,以雷霆萬鈞之勢擊向圍在火堆旁的瓦片。

轟一聲的撞擊聲劃破了靈堂令人壓抑的死寂,然而下一秒卻把在座的人拖進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淵。

那塊躺在地板上的瓦片並沒有應聲碎裂,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絲毫無損。
但讓人心裹泛寒的卻是那個撫著胸口,疼得彎下身來的女人。

「姐姐,你沒事嗎?」彭晨曦扶著疼得彎下身來的彭慧,急呼呼的問道。

她怎麼會一下子疼成這樣的?
剛才明明還好好的。

韓錚冷眼看著那個嬌氣的女人,手下示意師傅繼續作法。

老師傅手握的長鐵再一次滑破沉寂的空氣擊向瓦片。

「嗯~」應聲而下的是一道無力的痛呼聲。

彭慧撫著胸口疼得呼吸也是一抽一抽的,虛軟的身體快要倒下地來。

男人修長的手指先一步的輕挽著那瘦弱的骼膊,男孩也眼明手快的幫忙穩住了彭慧搖搖晃晃的身體。

「這瓦片破不了。」老師傅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女人,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

「奪哥肯定是放不下這個女人,想要拉她下去陪他!」

「對啊!否則怎麼會破不了!」

「一於把她釘進去!」

「釘她進去!」

「住口。」男人漠然的聲音像是帶著魔力似的,嘈吵的靈堂竟一下子回歸了寂靜。

偌大的靈堂此刻只餘下牛津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男人藏在墨鏡後意味深長的目光在韓錚身上停留了幾秒,便轉身走回臉色蒼白的女孩面前。

彭少希從西裝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柄身有著精緻雕花的小刀,指尖輕按,冰冷的刀鋒破空而出。

刺眼的銀光一閃,男人敞開的掌心裏靜靜的躺了一撮烏黑柔亮的青絲。

「我會好好看著她。」彭少希看著棺木裏的男人微微笑了下,俯身把那撮青絲放進冰冷的掌心裏,屈曲男人彊硬的指節讓他把掌心裏的青絲抓得牢牢的。

「唐慕凡,放手吧~」幽幽的聲音從微啟的薄唇間滑了下來,聲音不響亮但卻足以傳遍偌大的靈堂。

韓錚想了想還是向後掦手示意。

「死亡,並不是終點而是新生的開始。」老師傅在被人推著離開時經過臉色仍然泛白的女人身旁,沉聲的說了句「你應該明白的。」

「師傅,剛才怎麼不繼續下去?」穿著道士袍的小師傅心裏躊躇了一會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試探的問道。

其實,那回事只是做給在世的人看而已。
沒必要為了那幾塊瓦片惹上剛才那群兇神惡煞的人。

「破不開的。」老師傅收拾的動作稍稍一頓,低聲嘆了口氣。

「怎麼會破不開?」小師傅竭而不捨的再追問道。

他進這行也有兩、三年了。
瓦片不破這回事,其實也很常見。

可能是亡者作孽太深,無法超拔仙界。
也有可能是,他執念太重,還執著於生前的愛慾恩怨。
但更可能的是,那批瓦片剛好太堅硬而已。

不過,再堅硬的東西也逃不過最簡單物理定律。
多試幾次不就行了嗎?

「那是邪術。」老師傅停下收捨的動作摸著花白鬍子,感概的說道。

還是,最陰險惡毒,最逆天的邪術。
放乾了多少人的心頭血,錯過好幾世的輪迴,就只為一世糾纏。

那樣的代價,值得嗎?
他到最後好像還是得不到那女人的心。

愛情這玩意,真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