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跟潮達分開了一事,我一直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除了澤森。
 
澤森一向觀人入微,亦很了解女生的內心,故無論我心裡有何喜怒哀樂,他都能一一看穿。
 
「最近心情好似好翻啲喎?」在報館內,澤森慰問我說。
 
現在總算再沒有以淚洗面,但是心頭仍有種扛上了千斤大石的感覺。
 




「有人做聆聽者俾我發洩吓,感覺會舒服啲。」這段日子裡,若不是他扮演樹洞來讓我抒發心中的哀愁,我早已變成抑鬱。
 
「聽講最近中環碼頭嗰度,開設左個喜年華,今晚有無興趣一齊去?當係玩吓散吓心囉!」
 
「都好喎,我以前細個好鍾意去呢啲地方架,等我今晚捧翻隻大公仔走先!」
 
心裡是由衷的感謝這一位朋友,因為他並沒有陪我走出黑暗深淵的義務。
 
…..
 




下班前,我收到了一個電話。
 
「喂堅姐姐!?」是潮敏,她的語氣怪怪的,像是感到非常害怕一樣:「唔好意思啊…你得唔得閒啊?」
 
「做咩事?」
 
「我而家陪緊媽咪入醫院啊,頭先行行下街,佢突然暈低左無哂反應,仲叫極都唔醒,我又搵唔到阿哥同阿熙,而家唔知點算啊…」
 
我緊張得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咁你報左警未?」
 




「報左喇,我而家喺救護車上面。」
 
「你等我!我而家即刻過黎會合你!」
 
接著,我向老總交代了一聲之後,便立即乘計程車前去醫院,途中撥了多個電話給潮達,可是卻一直被轉至留言信箱。
 
來到醫院的時候,我望見潮敏一臉憂心的坐了大堂裡的長椅上。
 
「伯母呢?」我問。
 
「啱啱入左急症室。」她說。
 
「阿達個電話仲未打得通,我試吓再打多次俾佢。」
 
電話始終未能接通。




 
過了大約十五分鐘,為伯母診症的醫生出現了,他指伯母現時的身體狀況並無大礙,但須留院觀察兩天,伯母的血壓偏高加上最近缺乏休息,以致身體機能負荷過度,才會突然在街上昏厥。醫生又指伯母患有隱性心臟病,出現突發性心臟病時後果不堪設想,嚴重者可於短時間內休克,最後更可能猝死。
 
伯母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假如未能及時將她送來醫院的話,搶救的黃金時間或許會被延誤,從而危及到性命。
 
我來到了病床旁邊,只見久沒見面的伯母臉上增添了不少滄桑,白髮和皺紋也多了不少。
 
從潮敏口中得知,原來潮達於幾個月前突然搬離了家,而自從他搬走了後,便很少再露面,甚至連電話都不打回家一下,整個人變得奇奇怪怪,只有他找別人,而別人是無法找到他…
 
為何一個人可以說變就變?為什麼變化竟可以是這麼大?
 
為什麼…為什麼…為了一個能給予他新鮮感的女人,竟忍心把身邊的一切都捨棄?
 
我再撥了電話給潮達,而這一次終於打通了,於是我將伯母在街上暈倒入院的事都告知了他。
 




十多分鐘後,他終於出現了。
 
這是我們分開後的第一次會面。
 
望見這張熟悉的臉,原以為經已被淡忘了的,那些沉澱了的往事立即被召喚回來,並將我拉進了回憶的漩渦之中。
 
潮敏發現他後,立即撲入了他的懷抱並哭著說:「阿哥你去左邊啊?」
 
「阿媽呢,佢而家點?」潮達問。
 
潮敏說:「佢暫時無事,但係仲未醒,醫生話要留院觀察吓喎。」
 
他一直在逃避我的目光,不敢跟我正視。
 
待他們聊完之後,我跟他示意一起到外面聊一下,然後我們來到了醫院正門的自動門外。




 
以前,每當經過自動門的時候,他總會扮演超能力者將自動門打開,可是此情此境已不復再。
 
「點解剛才你個電話打極都唔通?」我質問他說。
 
「因為我喺酒吧」他說。
 
「酒吧!?」
 
「係…我而家份工,係喺酒吧度做駐場結他手…」
 
突然,心裡無名火起,望著他的臉越久,怒火便燒得越旺,心裡也越感到不屑。
 
「我諗住…」正當潮達想開口說話之際,我狼狼地往他的臉上打了一下。
 




就連自己的手掌都感到了疼痛和發熱。
 
他呆了,我也呆了,就連自己也說不出動手打他的動機,總之我就是恨他。
 
「你可唔可以關心多啲你身邊既人啊!?成日剩係掛住自己既夢想!」我嘗試為剛才給他的那一記耳光找個合適的理由。
 
「我知道…」沒有待他把話說完,我又再出手,給了他第二記耳光。
 
是因為他背叛我,所以我懷恨在心,根本就是私人恩怨。
 
本想再來第三下,可是卻無法打下去,因為我感到了痛….
 
心裡的痛。
 
雖然此刻心中滿是恨,但畢竟眼前的人曾經是被自己深深愛過的人,所以我不忍心…
 
不忍心打散那些殘留於心目中的,那些他曾經給過自己的好。
 
他表情木然,我欲哭無語。
 
不可以再為他流淚,絕對不可以…
 
至少不能夠在他面前。
 
已經沒什麼話可以說了,為免讓如此敗壞的氛圍持續下去,我只好轉身,然後離開。
 
就連道別的話都不講一句,因為我找不到彼此再見的理由。
 
######
 
黃昏。
 
我收起了愁緒,然後跟隨澤森來到了位於中環的嘉年華。
 
那兒的摩天輪終於建成了,雖然稱不上為五光十色,但映照於巨輪上的淡淡夜光卻散發著一股浪漫愛戀的氣色。
 
在嘉年華裡,我們玩了多個攤位遊戲,於擲飛鏢和擲豆袋的遊戲中,我嬴得了四只小玩偶。
 
玩至有點累了,我們便稍作歇息和買了一些小食,吃飽後,二人再重新投入戰場。在嘉年華裡逗留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差不多已走遍所有角落和玩完所有遊戲。
 
我們來到了最後一個還未參與過的攤位遊戲,那是射靶遊戲。
 
「我唔識揸鎗架喎,不如你玩啦,我唔玩喇。」我說。
 
「好啊。」澤森。
 
「乜你咁水皮架,全部公仔都係我嬴翻黎既,你就一隻都無。」
 
「我未認真者…
 
「車...扮哂野!」
 
「我廢事關關都嬴個大獎翻黎,然後傷到你弱小既自尊心咋!」
 
「講到自己咁勁,咪喺呢度射個頭獎翻黎睇吓囉!」
 
「好啊!」說罷,澤森便一臉神氣地將幾個遊戲代幣交了給工作人員,然後工作人員將一把裝了四發棉製子彈的獵鎗交給了澤森。
 
這個遊戲的玩法非常簡單,假如玩家能夠以一發子彈便將遠處所有垂直而放的膠罐射倒便可得大獎,花兩發便二獎,如此類推。
 
澤森熱身了一下,鬆了鬆筋骨,然後便提起鎗對準目標。
 
他握鎗的姿勢有板有眼,鎗拿得很定,看不出有半點手震。他十分專注,無論是現在,抑或是平時工作的時候;同樣也十分認真,無論是面對遊戲抑或愛情。
 
望著他的側臉,我感到了放鬆和安然....
 
以前的我並不懂這是安全感。
 
他單起眼,聚精會神地看著準心,然後扣下板機,棉彈準確無誤地命中最底下的一個銀色膠罐,其餘的膠罐繼而全部掉了下來,一擊即中。
 
工作人員敲起巨鐘,全場的目光均投到了我們身上,而我更頓時成為了全場的焦點,因為工作人員將一只超大型的小熊維尼玩偶交到了我手上。
 
「你好無用啊,你睇吓人地男朋友幾犀利,一吓就中到頭獎喇!」我聽到附近某位女生跟她身邊的伴侶說。
 
此刻的我竟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兩邊臉更開始發熱。
 
假如我還是十年前的我,定不會知道這是正在蘊釀愛戀的反應。
 
……
 
嘉年華之遊結束了,由於二人均意猶未盡,於是便買票坐上了新建的摩天輪。
 
幸好掛隊的人不多,我們只須與另外兩名男人擠身於同一卡摩天輪裡。
 
「今日真係大豐收!」我捧著手上體積大小不一的玩偶說。
 
「其實係啲遊戲本身難度唔高者。」澤森疲態盡現。
 
這時,我發現坐於自己前方的那名西裝男竟然睡著了,心想坐上了摩天輪,不是為了欣賞一下香港的迷人夜景嗎…
 
望真一點,他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在那兒會面過。
 
摩天輪差不多要停下的時候,那個男人終於醒來了,他抬起頭,其神情就像如夢初醒一樣。
 
望見了他的正面,我終於記起他是誰了,原來他是我的中學時代的一位同學,我對他的印象頗為深刻,因為全班裡就只有他一人姓司徒。
 
「你知唔知,今晚係你呢一年黎,笑得最開心既一晚。」坐在旁邊的澤森說。
 
「係咩…」從玻璃的倒影上,我望見自己的臉上現出了一抹紅暈。
 
澤森又問:「仲記唔記得你之前問過我,點解分左手之後,咁耐都唔搵翻個女朋友?」
 
「記得。」
 
「係因為我一直都等緊一個好似你咁既女仔出現。」
 
戀愛的氣氛漸濃,我也認同當下是示愛的最佳時機。
 
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作出回應。
 
內心非常矛盾,澤森無疑是一個各方面和條件都很好,很懂我,很容易相處,跟自己情投意合的男人,但我卻拿不下主意,一直猶豫於應否再踏出多一步。因為情投意合並不代表一切,它只能促進戀愛的初期發展,令進度變得快一點而已,卻不能保証二人最終能否磨合得來。
 
面對著澤森,我卻步了,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是因為被傷害過,所以沒有相愛另一次的勇氣?
 
還是心裡仍未能騰出讓別人闖進來的空間?
 
我不是喜歡澤森嗎?為何每當閉上眼的時候,腦海中卻會閃現出潮達的樣子?
 
說到尾,我始終無法把放下潮達,雖然他是以一根刺的形式存活於自己心裡,但是,那是我最捨不得拔掉的一根刺。
 
摩天輪停定了,我沒有講話,而澤森也沒有再作任何表示,彼此像是有著各自的顧慮。
 
大家同是成年人,所以他一定知道,假如太急進的話,最後只會將事情弄巧反拙,而我亦清楚,假如不把感覺弄清楚的話,他只會淪為協助我治療情傷的救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