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生活仍然忙碌,友情亦依舊穩固。
 
每個星期天,我,君詠和莉娜三人都會來到我家附近的咖啡室聚會一下。
 
「唉…生左仔先發覺原來做阿媽係咁難…」剛誕下了嬰兒,成為了別人媽媽的莉娜說:「湊仔真係一門學問!而家先咁細個,都唔知幾時先湊得佢大…」
 
她雖看似是在埋怨,卻仍然一副慈母的模樣,呵護著懷中的寶寶。
 




「唔緊要啦,你老公對你咁好,辛苦啲都抵啦!」一邊咬著珍寶珠,一邊吃著蛋糕的君詠說。
 
「咪係囉!咁有福氣,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我說。
 
這時,寶寶突然哇啦哇啦地大哭。
 
「BB知道你講佢所以唔鍾意你喇,黎黎黎,過黎俾姐姐抱,姐姐請你食珍寶珠!」母性大發的君詠從莉娜手上接過了寶寶。
 
「傻架咩,咁細個點識食珍寶珠啊!?同埋係食都唔食你嗰枝啦,上面有你啲口水咁污糟!」我說。
 




莉娜:「咪係…你諗住幾時同你個捉鬼天師拉埋天窗啊?」
 
沒錯,君詠跟之前那個拯救過我們的道士在一起了。
 
「吓…順其自然啦…」君詠尷尬得兩邊臉都漲紅了。每當我們提起她的男人,她都會變成一隻依人小鳥。
 
莉娜:「講開又講,呢位道士先生又幾犀利架喎,竟然可以令到你收心養性,仲將你調教得貼貼服服。」
 
「因為佢實在太特別喇…佢既魅力,唔係一般人可以有架。」君詠一臉含羞答答。
 




「但係同個有陰陽眼既人起埋一齊,唔擔心自己都會撞到嗰啲野咩?」我問。
 
「唔驚啊!咁佢會保護我架嘛,除左佢,呢個世界唔會再有第二個人可以好似佢咁樣保護我架喇!」君詠現在的模樣,就像個童話故事裡的天真小公主。
 
莉娜故作不屑:「真係誇張…頂你唔順!」
 
每星期的這一天,我們都會在這裡分享一下自己的近況,有時會話說當年,有時會談女人經,總之有數之不盡的話題。
 
傍晚時分,大家都有其他事要忙,道別過後,大家又再分道揚鑣,而我則仍然留在咖啡室裡,等待著澤森駕車前來接自己,然後一起去試婚紗…
 
沒錯,我跟澤森訂婚了,在一起的時間也已經來到第三年了。
 
「鈴…鈴…鈴」後方傳來玻璃門與風鈴撞擊時所發出的聲響。
 
我以為是澤森到來了,於是回頭一看,竟看見了一張令我臉上笑容退去的面孔…




 
是一個女人,身旁還站著了一個挺可愛的小女孩…
 
她是安瑩,而那位小女孩應該就是她的女兒吧。
 
安瑩望見我後,先是怔住了,然後竟朝著我身在的方向走來...
 
二人四目交投,我有禮貌地跟她點頭。
 
「你好。」她走到了我身邊說:「可唔可以坐低傾兩句?」
 
我們之間有話可以聊嗎?
 
我沒有講任何話,只是再次點了點頭。
 




她坐下來了,而小女孩則坐到了她身旁。
 
「想飲啲咩?」我揚了揚手,向侍應生示意為我們下單。
 
「朱古力咖啡…唔該。」
 
「小朋友呢?佢鍾意飲啲咩?」
 
「佢要杯橙汁得喇…」
 
侍應似乎正在忙,於是我親自走了到櫃檯,為她們點了一杯朱古力咖啡和一杯橙汁,順道為自己製造一點緩衝情緒的時間。
 
回到座位後,我說:「過得好嗎?」
 
安瑩的表情怪怪的,她沒有講話,只是抿著唇,然後點了點頭。




 
「阿達呢?佢最近好嗎?」
 
然後,安瑩竟然掩面哭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我感到非常迷茫。
 
「無野呀嘛,你地之間唔係有啲咩事啊?」我遞給了她紙巾。
 
安瑩哭著說:「其實有樣野我一直都好想同你講…」
 
想跟我說對不起嗎?
 
不用了,這不是個別人士的錯,而且感情的事,難分誰對誰錯。
 




安瑩一直在哭,眼淚像止不住的一直在流,話說得斷斷續續:「其實…個細路…係我同我前度男友生…件事完全唔關潮達事…」
 
晴天霹靂的感覺,猶如同一時間將一百杯份量的咖啡因灌進體內般震撼。
 
「唔明!?你前男友?」我感到很困惑。
 
「係…即係當年喺觀塘Band房樓下你見到個男人…」
 
「但係…阿達佢並唔係咁講喎!?」對於事實的真相,我越來越急切想要知道。
 
「其實佢…一直都係講緊大話呃你…佢只係…」
 
「講大話?點解佢要講大話?」
 
安瑩沒有答話,反而是拿出了手機,然後將其遞了給我:「呢度有條短片,你睇完之後就會明架喇…」
 
我心存懷疑地接過了手機,螢幕上是一段大約五分鐘的短片。
 
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要把事情弄得如此神秘?如果安瑩的話是真的,那麼,潮達當年為何要說謊來欺騙我?
 
我戴上了耳筒,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
 
 
片段中的背景是一間雪白的房間,頭頂著鴨舌帽的潮達坐了在一張白色大床上,腿上放著了那枝他專用的木結他。
 
他的身體消瘦了不少,樣子也變得憔悴了,相信他應該承受了不少的壓力。
 
片段出現了一把女聲,我認出那是安瑩的聲音:「可以開始喇。」
 
接著,瘦骨嶙峋的潮達舉起了手上的紙牌,上面寫著:
 
「我突然很想彈唱一首歌,這首歌於我而言是非常重要。」
 
然後,他再舉起另一張紙牌:
 
「一直未有機會於公開場合唱出這首歌,今次唯有透過拍片來滿足一下自己,順道為我和這首歌留下一個記錄。」
 
第三張紙牌:
 
「由於我喉嚨有點不適,唱起來聲音會有點怪,如果演繹得不好,請見諒。」
 
片中的潮達放下所有紙牌,然後緩緩地彈起結他來…
 
是《我的野蠻女友》的主題曲,單是聽著前奏的第一下,我便能知道。
 
他終於開聲了,但是聲音卻十分嘶啞,口齒更像是有點不清…
「I Believe 當我在妳家門口 下雨了 你看了也會難過

I Believe 妳不說話的時候 也是一種 其實妳在回應我」
 
 
 
他一邊唱,一邊在咳嗽,,狀甚痛苦。
「雖然不曾說 相信妳正在懂 就算牽的不是我的手 我不真的難過」


 
 
咳….咳….
「那延續太久的一時衝動 在妳身後的獨角戲 聚光燈沒亮過

懷疑 是自己編造的內容 妳從不真的認得我

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妳的笑容有時候也寧可 當作妳在為我加油
 
不知道在妄想什麼 只告訴自己 I Believe一定會有結果

在很久以後 留在妳身邊的是我…


 
 
唱到這裡的時候,潮達口裡突然吐出血來…
 
鏡頭後的安瑩「啊」的大叫了一聲…
 
不斷在搖晃的鏡頭向潮達身在的方向急速移近, 最後停留了於一個白色的櫃子上,我清楚的看見,櫃面上放著了一個結他鑰匙扣…
 
上面印著的,是一個「達」字。
 
最後畫面變黑了,片段亦結束了。
 
 
……
 
 
把短片看完了,我仍然無法搞清楚目前的狀況,但雙眼卻流下了幾滴莫名的眼淚。
 
望見他如此不堪的模樣,我感到了心痛。
 
「點解佢好似講唔到野咁既?最後仲咳出血?」我問。
 
「其實…佢同你分手既時候,證實患上左鼻咽癌…拍呢段片既時候,癌症已經惡化到去第四期…」安瑩仍然是哭著。
 
什麼鼻咽癌?她在說什麼?
 
「我唔明啊!?即係點!?」我說。
 
「佢嗰排之所以成日戴住帽,係因為化療開始令佢不斷甩頭髮…」
 
「點解我完全唔知?」我的思緒越來越凌亂。
 
「係佢叫我地千奇唔好話俾你知…」
 
為什麼要對我刻意隱瞞!?
 
「你地!?呢件事仲有邊個知?佢屋企人都知?」
 
「本身唔知,佢地都係去到後尾先知…」
 
「但係…佢屋企人無理由唔話俾我知架!?」
 
「一切都係阿達既吩咐…係佢叫所有人瞞住你…」
 
不可置信…到底事情的來龍去脈是怎麼樣?
 
我一定要問清楚…
 
至少,我要當面問他,問他為什麼要編造這一個謊言…
 
「佢而家喺邊?喺醫院?」
 
安瑩哭不成聲,只是一直在搖頭。
 
為何答不出…?
 
不回答我,代表什麼…?
 
難道他已經…
 
安瑩說:「佢臨走之前…話好多謝你一直以黎都咁愛佢…」
 
他…真的離開了嗎?
 
記得剛才於短片的尾段,那個結他鑰匙扣上面刻著的是個「達」字…
 
難道…潮達曾經到過學校的音樂室,並發現了我收藏於鋼琴下的那封信?
 
重新組織整件事情的發生經過,我開始明白到底是一件怎麼樣的一回事了…
 
情緒從未試過如此激動過,淚流的程度也從未如此奔騰。
 
頭開始有暈眩的感覺,就跟我們分手的時候一樣。
 
雙手用力地握緊椅柄,我才得以穩坐。
 
「佢仲有無講過啲咩野?」我問。
 
「佢話...佢對你唔住,好希望得到你既原諒…佢曾經寫過一封信俾你,但最後都係無寄出到…」
 
「咁封信呢?封信而家喺邊?」此刻的我,活像個瘋婦。
 
「我都唔知…我一直都想搵翻出黎,等適當既時候可以拎俾你睇,但係搵唔到…」
 
靈機一動之下,我猜到潮達將寫給自己的那封信放了在那裡。
 
眼淚滴落了咖啡中的奶暈上,形成了幾下悲傷的漣漪。
 
我奔出了咖啡室,然後上了一輛計程車…
 
目的地,是舊時的中學,我們的母校…
 

「Hah…會陪著妳的人是
 
 


######
 
到達了學校後,我立即跑到了位於地下的那個音樂室,黑漆漆的室內空無一人,只有一份被埋下了的回憶。
 
我推開門,來到了鋼琴旁邊,然後伸手摸到鋼琴的底部,那裡貼著一個結他鑰匙扣和一封信…
 
那個結他上面印著的,是一個「堅」字。
 
我連忙拆開了信,由於室內的光線不足,故無法看清紙上的文字。
 
已經急不及待了,我沒有再花時間前去把燈打開,只是立即拿出手機,以螢幕上的光來照明...
 
信紙上,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的話:
 


 
『累了,照慣例努力清醒著,也照慣例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心跳在夢中,不聽話的,就停止了。

聽著呼吸像浪潮拍動著,越美麗越讓我忐忑。

 
我還能珍惜什麼?如果我連自己的脈搏,都難掌握。

快樂,什麼時候會結束呢…哪一刻是最後一刻。

想把你緊緊抱著,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最捨不得…

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了這場生命,留下你錯愕哭泣,我冰冷身體,擁抱不了你。

 
想到我讓深愛的你人海孤獨旅行,我會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變成回憶,終於沒那麼幸運,沒機會白著頭髮,蹣跚牽著你,看晚霞落盡。


漫長時光總有一天你會傷心痊癒,若有人可以,讓他陪你,我不怪你。

如果我變成回憶,最怕我太不爭氣,頑固的賴在空氣,霸佔你心裡每一寸縫隙。


連累依然愛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

這樣不公平,請你盡力,把我忘記。
 
                                                                                                                                         達』
 
 
 
 
 
 
原來,細水一直都在長流,只是換了別個方式而已。
 
如果他註定變成回憶,她慶幸不曾將這段回憶錯過。
 
十年青春,換取的,是最美麗的時光,和一份最真摰的愛。
 
音樂室內,兩點殘光正在閃動著…
 
最後,化為了兩行細水,泫然落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