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閒在來之前,曾經設想過千百個和對方相見的場景,他以為紅鞋子作為江湖中勢力最大的秘密組織,所有接待人的地方都會是危機四伏,有千百高手在暗中隱伏,處處都有機關陷阱。
 
可是他進到船艙裡,他就發現自己先前所想的,全部都想錯了,他首先聞到的不是毒藥迷香,卻是一陣清新怡人的蘭花香氣,彷彿身處於皇太后的後花園裡。
 
船艙裡佈置得就像大家閏秀的深閏,地上鋪的是波斯進口的地毯,窗戶全都掛上了以頂級布料做成的窗簾,牆上甚至掛上了幾幅名家的字畫,透出無比的秀氣,在牆角擺放了一張很是精緻的茶几,上面擺放住一大瓶蘭花。
 
船艙前後分成兩半,中間由厚厚的珠簾隔開,把大好春色都鎖在裡頭。
 
林閒還來不及細細欣賞船艙裡的種種擺設,一個紫衣少女便走到他面前,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她的一雙巧目閃動著活潑的靈氣,雙頰帶半分桃紅,櫻唇微微往上勾,皓齒隱現。
 




紫衣少女圍住林閒打轉,朝他上下打量,道:「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林少爺如此平凡的外表底下,竟然暗藏如此驚人的力量。」
 
林閒聽了這句分不清是讚美還是挖苦的話,不露表情,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道:「有時候我也不相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什麼東西到了我手中,它們都會發揮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
 
紫衣少女道:「閣下憑一支筷子便破了雲霸天的風捲殘雲三十六刀,小婢雖然無緣親眼得見,但也不得不佩服。」
 
林閒低頭不語,於是紫衣少女接道:「閣下已經通過大部分考驗,可是要見我們家小姐,還要再過一關。」
 
林閒不由得想起文成公主六試婚使的故事,相傳當年吐蕃、天竺、大食、霍爾等多國國王同時派使者向文成公主求婚,於是當時的皇帝唐太宗設下六條題目,考驗婚使們的智慧,誰勝出才可以迎娶公主。
 




面對接腫而來的考驗,林閒並沒有厭倦,反而是更想看見紅鞋子的真身,這也許就是男人的天性,愈得不到就愈想得到,阻礙的力道愈大,決心也就愈大。
 
林閒道:「那不知是由誰來把守這最後一關?難道是姑娘你?」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這一笑雖不足以傾城,但已足以動人心弦,「林少爺難道是看輕小婢這女兒身麼?小婢雖不會舞刀動劍,可是武功卻不在外面任何一人之下。」
 
林閒正色道:「不敢。」
 
他口頭上這樣說,心底裡卻是在暗自揣測面前這位嬌柔似花的少女,難道她能使出不下於張三李四雙刀合壁的武功?
 




紫衣少女道:「你知道剛才跟你交手的兩位大兄為什麼叫張三和李四麼?」
 
林閒搖頭,於是她接著說:「因為他們的武功在我們組織排行第三和第四。那麼,你知道誰是第一和第二嗎?」
 
林閒微微吃驚,道:「難道第一是姑娘你?」
 
紫衣少女笑著搖頭,道:「非也,可是……」她指著自己的鼻子道:「第二卻是我!」
 
林閒道:「失敬!失敬!」
 
紫衣少女道:「不管如何,小婢看在我們家小姐的份上……」她說話間不經意地往珠簾裡看了一眼,林閒也忍不住順住她的視線望去,可是愈往裡面,光線愈昏暗,所以他什麼也看不見,「總得給林少爺幾分薄面,下手有些分寸。」
 
林閒微笑道:「姑娘手下不必留情,儘管出手就是。」
 
紫衣少女道:「林少爺的劍法天下無雙,小婢自當不敢妄想與閣下比劍,我們得另找他法切磋。」




 
林閒道:「姑娘想如何比試,儘管提出。」
 
紫衣少女道:「小婢聽聞林少爺好茶,就拚茶如何?」
 
林閒笑道:「拚茶?怎麼拚法?」
 
紫衣少女從身邊一張圓桌上拿起一個手工極其精細的紫砂茶壺,然後倒進一個極其精巧的茶杯裡頭,茶是熱的,彷彿是她早有預備。
 
「林少爺能把這杯茶喝完,就算贏,否則就算輸。」
 
林閒面上笑容依舊,道:「這不算太難。」
 
紫衣少女道:「規則清楚了嗎?」
 




林閒道:「清楚不過。」
 
紫衣少女右手握著茶杯,婷婷而立,道:「林少爺,請。」
 
林閒上前,正要從她手中接過茶杯,只見她雙目脈脈含情,對著林閒扔了個媚眼,如果是尋常男人,恐怕此刻魂魄就已直飛九宵之外,即使是林閒,也不由得心神一蕩。
 
林閒伸手要接過茶杯,紫衣少女卻忽地手中一抖,茶杯滑落地上,眼見就要摔得粉碎,林閒連忙把身向前一傾,在中途接住了茶杯,半滴茶也沒有從杯中灑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紫衣少女左掌擊出,掌風把船艙裡所有亮著的燈同時打滅,週遭頓時漆黑一片,林閒立刻成了一個瞎子。
 
黑暗之中,紫衣少女裙下一揚,腳下鴛鴦腿連環踢出。
 
好急促的出手!好毒辣的招數!
 
武功再好的人,恐怕也對這樣的來襲無法反應,加上林閒此刻身體的重心在前、雙眼又無法視物,如何能躲得開呢?可是他卻偏偏反應過來,彷彿他不是用感官去感應對方的出手,而是憑一種神奇的靈通感應。




 
當鴛鴦腿挾帶著風聲踢來的時候,他的腰往後一折,人已向後退了五步。
 
林閒才剛站穩腳步,就有一陣破風聲傳來,原來是那紫衣少女抓起了桌上的紫砂茶壺扔向了他,即使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林閒仍然想起那紫砂茶壺是茶藝大師陶先生的作品,現今陶先生流傳於世的珍品已不多,如果就此摔成粉碎豈不是可惜了?
 
心念轉動間,林閒右手握茶杯,左手伸出,接住了迎面而來的紫砂茶壺,紫衣少女把握住林閒接茶壺的時機,欺身上前,雙掌連環出招,招式變幻莫測,或虛或實,或重或輕,宛若蝴蝶於花間徘徊飛舞。
 
林閒雙手皆騰不出來,自是接不住連續不斷的攻勢,只能穩住身子,在不影響雙手平衡的情況下不住閃避,要是杯中的茶全部濺到地上,恐怕也只能認輸了。
 
紫衣少女一連使出了三十多招,但連林閒的衣角也碰不到,不由得心裡大吃一驚,要知道此間一片黑暗,要不是自己早已習慣黑暗,否則武功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反觀林閒此刻就跟個瞎子沒兩樣,即使靠聞聲辨位,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招數都通通躲過,到底他是如何一一躲過呢?
 
紫衣少女又攻出十多招,每一招都虎虎生風,威力非凡,林閒被迫得毫無還手的機會,又退了數步,心裡暗叫不妙,因為他終於察覺到對方的招式間一直有意把自己迫往左邊去。
 
但此間已不容他多想,因為紫衣少女又是一招極其毒辣的掌法斜斜切來,直取他頸間的要害,他往後退了一大步,突然碰的一聲!他整個後背狠狠的撞上了一個櫃子,只覺背心一陣火辣,痛苦難耐。
 




林閒腳下一陣踉蹌,眼冒金星,紫衣少女怎會放過如此難得的機會?馬上又是一記掃堂腿攻來,林閒想也不想,強忍痛楚,背貼著櫃,身子往上一拔,險險躲過這一招。
 
紫衣少女腳下一蹬,衣抉飄揚,她的纖纖玉手,忽然成了索命的魔手,直取林閒的咽喉,林閒人在空中,無處躲避,情急之下揮出手中的茶壺,急打對方攻來那隻手的曲池穴。
 
紫衣少女手腕一翻,五指輕印在茶壺上,林閒頓覺茶壺像被磁石吸住般無法抽回,他心念一動,忽然想起:「只要我把這杯茶喝完,不就贏了嗎?」
 
他右腳踏在櫃上借力,左腳朝對方虛攻三招,想要把她迫退,可是手中的茶壺忽然又傳來一股巨力,原來是那紫衣少女把茶壺當作是支力點,借林閒的力來令自己可以在空中活動。
 
眨眼間,紫衣少女躲過了林閒的虛招,發起雨點般的攻勢朝林閒落下,叫他哪來空閒把茶喝完呢?
 
林閒先側身躲開數招,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能鬆開拿著茶壺的左手,紫衣少女立即失了重心,從半空中掉下來,林閒眼見機不可失,立即舉杯想要把茶喝盡,可是紫衣少女揮動衣袖,擦過了林閒用作支撐的右腿,林閒腳下一麻,也跟著掉了下去。
 
林閒腳才沾地,紫砂茶壺就迎面飛向他,他衣袖一揮,再次接住了茶壺,紫衣少女就等著他出手接住,立即一掌重重的拍來,迫得林閒剩下兩個選擇,一是任由茶壺被一掌拍成粉碎,二就是移開茶壺,但後果就是全身中門大開,任對方魚肉。
 
啪!響亮而清脆的一聲。
 
林閒辛辛苦苦挽救這陶大師的紫砂茶壺,自是不會在最後一刻選擇放棄,只見他把紫砂茶壺高高扔起,茶壺最後四平八落地落在櫃子上。
 
於是,紫衣少女這記重掌就落在他的肩上,他整個人就像斷線風爭般向後飛了數丈,最後重重的著地。
 
「林少爺,你輸了。」
 
林閒倒在地上,只覺全身的骨頭彷彿已經碎得清光,但他仍微笑道:「還沒。」
 
紫衣少女眉頭輕皺,「怎麼還沒?」
 
林閒舉起右手,他的手穩穩的拿著茶杯,「雖然有大半已經濺到地上,但我杯中仍有茶。」
 
紫衣少女輕叱一聲,身影如鬼魅般閃到了林閒身旁,左手抓住了林閒右手手腕,右手平舉胸前,提防林閒的突然反撲。
 
可是林閒並沒有還手,只是靜靜的看進她的雙眼裡,眼見機不可失,她接連使出沾衣十八趺及分筋錯骨手,務求叫林閒非敗不可。
 
「哐啷」一聲,精美的茶杯碎成了千百塊。
 
林閒也被重重的摔得翻了個身,面朝下的倒在地上,一聲不哼。
 
林閒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可是,輸在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的手下,那種滋味也不算太難受。
 
這時候,一把冷冰冰的女聲從珠簾深處傳來,「沒想到林家大少爺原來是個寧願自己吃虧,也不願別人受苦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