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樓裡筵席延開千百圍,可是所有人的注意全都落在林閒和東郭星坐著的位置。
 
萬千燈火彷彿都只為了他們兩人而點亮,千百雙眼睛也不願從他們身上移開半分。
 
那些眼睛良久才眨動一次,因為他們實在不願錯過這場將會名流千古的一戰裡任何一幕。
 
東郭星道:「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這樣的故事……傳說三百年前,武林裡劍法最為登峰造極的兩個劍客相約於雪山之顛。兩人決心一決高下,卻不帶任何兵器。他們靜靜的坐著暴風雪之中,只靠嘴裡說出招式,以招拆招,單純以意念較量。今天在下也想仿傚前人,與林家大少爺來一場純粹劍法上的角力。」
 
比劍當然拚的是生死,即使在意念上輸了,那又如何呢?
 




要知道在劍法之爭落敗,自然就會挫了銳氣,形勢也就會一面倒向勝者身上。
 
即使本來胸有成竹的人,也會因此而覺得自己的劍法不如對方,在拚生死之前就敗在自己的猜疑之下。
 
這場劍法比拚的前哨戰,很有可能決定了今晚的結局。
 
「東郭幫主,你隨時都可以開始。」
 
東郭星眼裡閃過一絲光芒,面帶微笑應道:「好!」
 




東郭星朗聲道:「先禮而後兵,我一開始用的,是華山的君子劍法。」
 
語畢,眾人的視線都落在林閒身上,大家都急不及待想知道他會怎樣拆解。
 
過了很久,林閒才慢慢地說了一句話。
 
一句令在場所有人都哭笑不得的話。
 
「請問東郭幫主,君子劍法是怎樣的劍法?」
 




東郭星也不愧是見盡風浪的人,聽了林閒的話後仍能面不改容的回覆:「林少爺也許剛好沒有見識過華山的劍招,但不要緊。」
 
他站了起來,捋起長袖,從桌上拿起一支波斯進口的象牙筷子。
 
「那我就以筷子代劍,為林少爺示範君子劍法,各位見笑了!」
 
語音剛落,他就拿著筷子舞動起來,任何東西到了東郭星身中,哪怕只是一支筷子,也會發出匹練般的劍光。
 
君子劍法講求氣度及風姿,東郭星更是把當中的精髓完全表現出來。
 
只見他揮劍時英姿颯爽,舉止彬彬有禮,每一舉手投足皆進退有序,沒有任何一分動作是有所僭越。劍招在勝過對手的同時,又留有餘地,並不趕盡殺絕。
 
筷子垂下,眾人的掌聲響起,焦點再次落到林閒身上。
 
林閒笑道:「很抱歉,我不知道該用什麼劍法去破。」




 
風滿樓頓時被眾人的私語聲充斥,誰又會料到林閒在第一陣就舉白旗投降呢?
 
東郭星依舊保有他那謙謙君子的風姿,他微微一笑,接著像個老師授課般講解道:「不要緊,要破華山的君子劍法,可以用海南的飛魚十八刺。」
 
「飛魚十八刺講求出手快、狠、準,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無情!劍下絕不留手,只要能擊殺對手,可以不顧一切!」
 
「君子劍法遇上它,就像君子遇到不守禮法、不講情義的粗人一樣,什麼辦法也沒有。」
 
東郭星手中寒光一閃,筷子已再次到了他手中,而且飛快地刺出十九招,一招比一招快!
 
他的招式間有攝人心魄的魔力,令人不由得心頭一悚,打從心裡發出寒意。
 
飛魚十八刺原意是到了第十七招,便力已窮盡,如果非得要使出第十八刺,便會激發起人最後的鬥志,將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最後的殺著,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東郭星卻偏偏在十八招後再加上一招,證明自己能人所不能。
 
「林少爺,請破。」
 
林閒搖頭道:「我不知道怎樣的劍法能破。」
 
此話一出,四下嘩然。
 
難道林閒就這樣認輸?
 
輸有很多種,林閒現在無疑是最難看的那種。
 
東郭星神色依舊,緩緩又道:「飛魚十八刺路數辛辣,出手兇狠。對付這種殺人不償命的劍法,最好是用崑崙的玄武八劍。」
 
他說著說著,手中的筷子以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揚起,然後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形。




 
「飛魚十八刺不成功便成仁,而玄武八劍重守不重攻,把自己全身上下防守得滴水不漏。等到十八刺全部使展完畢,對面便會自行敗下陣來。」
 
東郭星的動作忽爾由慢轉急,筷子挾帶著虎嘯風聲橫身揮出,八方皆在劍氣覆蓋之內,確有銅牆鐵壁之威,別說是飛魚十八刺,縱有千萬把利劍,也難以攻入。
 
「敢問林少爺,天下間有什麼劍法可以攻得進玄武八劍?」
 
林閒仍是那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林閒並非說謊,而是他實在不知道。他的劍法本來就不是從七大門派而來,他也沒有留意過別人的武功到底是出自何家。
 
對於武林裡一般的武功路數,他可謂一竅不通。
 
眾人的竊竊不語已轉成了躁動不安,流言蜚語從四方八面鑽進林閒的耳裡。
 




「他真的是林家大少爺嗎?該不會假冒的吧?」
 
「他會用劍?我看三歲的孩童都比他會用劍。」
 
「真不知林閒葫蘆裡賣什麼藥,這會是他的手段嗎?」
 
「東郭幫主還是快快動手,把這不入流的東西除去吧。」
 
「呸!東郭幫主精通七大門派絕技,武功蓋世,對這東西出手還嫌弄髒幫主的手呢!」
 
「看這廝呆頭呆腦的,就跟蠢驢一樣,根本不配作為幫主的對手,這叫身份地位有別。」
 
林閒聽著聽著,忽然就笑了。
 
他終於明白東郭星的用意。
 
東郭星系出名門,隨隨便便使出任何一招都是七大門派的絕技。
 
反觀自己只是個出身於無名的小子,一身武功來歷不明。
 
所以東郭星不必親自出手,他只需要想點辦法,彰顯自己為武林至尊,令林閒自感卑賤,最後降服於東郭星膝下。
 
世間上有很多無形的兵器比鋒利的刀劍更可怕,階級無疑是其中一種。
 
世上本無高低之分,但要是你總自覺比他人差劣、低等,那麼你永遠都只會是個敗者。
 
在場的所有賓客,除了被邀請來作為今次大戰的觀眾之外,還有另外的作用。
 
東郭星早就摸清林閒不熟悉七大門派的招數,才故意提出文鬥,因為他早就料到林閒不會有任何的勝算。
 
這場文鬥真正的殺著,就是要挑動在場賓客的惡意言論,成為一把把無形的劍,傷林閒於無形間。
 
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整場文鬥只是一個局,一個要毀掉林閒自信的局。
 
東郭星是個沒有萬全把握便絕不出手的人,要是他真能毀掉林閒的信心,這一場決戰他便十拿九穩了。
 
東郭星忽然道:「要破玄武八劍滴水不漏的防守,並不止一種劍法。可是有一套劍法,卻是真正的天下無雙,無堅不催。」
 
「你知道是什麼嗎?」
 
林閒不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東郭星自問自答道:「那就是武當的兩儀劍法!」
 
兩儀一出,陰陽互補,乾坤挪移,無人能擋!
 
在場一片附和聲響起,大家雖未見過真正的兩儀劍法,但對這套傳說中的劍法早已有所耳聞。
 
「這套劍法要發揮真正的威力,必須由兩個人合力使展,而當今天下最得兩儀劍法真傳的,莫過於武當首席大弟子周氏兄弟二人。在下今天斗膽,以右手為陽,左手為陰,為大家示範兩儀劍法。」
 
東郭星的視線落在林閒身上,緩緩接道:「要是林少爺能想出任何劍法,足以破解兩儀劍法,這場文斗就是在下落敗了!」
 
他說得出這句話,自然是有必勝的把握,林閒絕對破不了兩儀劍法。
 
林閒不說話,只是用雙眼緊瞅著東郭星,因為他也急不及待想要見識一下,到底傳說中的兩儀劍法有多麼奧妙。
 
東郭星一抬起手,就有一道光華緊接揚起。
 
光華是從他的右手發出,但林閒注視的卻是東郭星的左手。
 
東郭星的左手手裡也有筷子,那本應閃閃發亮的筷子卻黯淡無光。
 
要展露鋒芒雖難,但要學會把鋒芒深藏,才是真正的難中之難。
 
東郭星本來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劍,要強行把那奪目耀眼的劍光藏起來,那要多少年的修為才能做到。
 
劍光閃動,猶如螢火蟲拖著燃燒的尾巴,在深夜裡畫出一道灼熱的光軌,那是一幅多麼美麗的畫面。
 
儘管那火一般的劍光是如此的動人,林閒卻始終注視著東郭星的左手。
 
他左手的動作遠遠不及右手般大開大合,可是卻沒有停過半刻,而是用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在光芒的掩護下悄悄勾畫出一種深邃而致命的節奏。
 
當所有人都被面前燦爛的景色所吸引住的時候,冰冷的毒尾早已纏在你的頸後,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然後,變化突如其來地出現了。
 
東郭星雙手合攏,原本分飛天涯的兩劍,合而為一。如果兩儀劍法沒有這一著,根本不算兩儀劍法,只不過是兩套獨立開來的劍法。這一著聚天地之氣,集風火雷電之威,是兩儀劍法的精髓。
 
剎那間,金黃色的光華充斥了所有人的雙眼。
 
任何言語、文字,都無法形容這一刻的光輝。
 
這就像天地間第一道曙光,七彩繽紛的色彩混合在其中,又像孔雀開屏般輝煌、璀璨、美艷。
 
沒有人知道那道光芒維持了多久,也許只過了一會兒,也許已過了一輩子。
 
終於,劍光散去,繁華落盡。
 
東郭星手中的筷子在輕如嘆息的剝落聲斷成了四、五截,筷子終究不是劍,經不起如此威力強大的劍招摧殘。
 
「林少爺,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