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閒道:「進來。」
 
歐陽初揭開了珠簾,朝林閒和陳紅各自行禮。
 
林閒道:「請問有什麼事?」
 
歐陽初臉上一紅,道:「請恕晚輩冒味,今天與林大俠交手,方知晚輩功力甚淺,仍有待改進。故晚輩……晚輩想向前輩請教武功。」
 
林閒笑道:「原來只是如此。」
 




歐陽初雙眼發亮,激動道:「前輩願意指教?」
 
林閒點頭,歐陽初臉上喜悅之情表露無遺,連忙道:「謝謝前輩!」
 
林閒道:「其實我能教你的也不多,你老實回答我,你敗給我後,有沒有感覺不忿,有種想要馬上擊敗我的渴望,同時心頭又一陣火熱,不知何處宣洩?」
 
歐陽初低聲道:「不怕老實說,晚輩的確有。」
 
林閒道:「那你只須記住此刻心裡的感覺,你的心自會帶你通往武功最高的殿堂,十年之內你就能勝過我。」
 




歐陽初一拜到底,道:「謝謝前輩指點!」
 
他倒退十多步,直至退出了廂房外才轉身遠去。
 
歐陽初才剛離去,一道人影就鬼鬼祟祟的溜了進來,生怕有人發現的樣子。
 
那個人卻是氣焰最盛的夏候鳳!
 
這真是相當的出人意料,像他如此目中無人的年青人,竟還會來找林閒。
 




林閒道:「你也是來討教的?」
 
夏侯鳳做了一個更令人吃驚的舉動,他竟然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朝林閒道:「請前輩指教!」
 
林閒卻一點也不驚訝,他很清楚夏侯鳳雖然自尊心極大,但為了更遠大的目標,絕對可以將一切放下。
 
林閒道:「好!」
 
林閒拈起了一支湯匙,問夏侯鳳:「這是什麼?」
 
夏侯鳳回答:「是湯匙。」
 
林閒道:「很好,現在你不妨拔你的劍,與這支湯匙比試一下。」
 
夏侯鳳眼裡有光芒一閃,似火。劍已出鞘,劃出一道耀眼的弧光。




 
叮噹一聲,火花濺起,夏侯鳳的劍竟從中斷成兩截,而林閒手中的湯匙卻完好無缺。
 
林閒譏笑道:「你說這是湯匙,為什麼粉碎的是你的劍而不是它?」
 
夏侯鳳看著手中的斷劍,自眉心滑下一行冷汗,說不出話來。
 
林閒撿起地上的斷劍道:「我再問你,這是什麼?」
 
夏侯鳳沉吟半載,彷彿很痛苦的回答:「我不知道……總之這不是劍。」
 
林閒滿意道:「這當然不是劍,不然怎會砍在湯匙上卻反而是它斷開?」
 
過了片刻,林閒把一支竹筷交到夏侯鳳手中,道:「你現在不妨試試用它來打斷我手中的湯匙。」
 




夏侯鳳一愣,剛才連百煉精鋼的好劍也無法切斷湯匙,難道這平凡的竹筷卻可以?
 
竹筷已揮出,林閒手中的湯匙馬上乾淨俐落地碎開,碎成三、四塊碎片。
 
夏侯鳳吃驚的看著手中的竹筷,他又怎能料到竹筷也有如此的威力?
 
到底是竹筷真有分金斷石的能力?還是湯匙忽爾變得如豆腐般脆弱?
 
林閒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手中的是什麼?是不是竹筷?」
 
夏侯鳳遲疑道:「我想說它就是劍……可是我不肯定。」
 
林閒微笑,道:「你回去想想,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你就能勝過我。」
 
夏侯鳳沒有說話,不過眼裡已被滿滿的感激所充斥,他撿起了斷劍,飛快地離去。




 
陳紅忍不住道:「為什麼歐陽初誠心來向你討教,你卻只說了一句話。反觀夏侯鳳是看到歐陽初成功討教後才敢來找你,如此投機,你卻教了他這麼多?」
 
林閒露出神秘的笑容,道:「很多人沒有進步,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才能,而是因為他們向上的動力不夠強。所以我教歐陽初如何探求內心最原始、向上的渴求,他是個勤奮的年青人,總有一天會成為一流的高手。但是我教給夏侯鳳的,卻是最深奧的大道理,要是他想得通,馬上就會晉身一流高手之列。可要是他想不通,他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陳紅追問道:「那大道理是什麼?」
 
林閒解釋道:「那就是每個練劍之人,都會經歷三個階段。一是看劍便是劍,二是看劍不是劍,三就是天下萬物皆劍。這三個階段到了最後都會成了一個圓融的大完滿,要是他能直接想通這點,他就能成為劍中之仙。」
 
一推開門,整個人就被窗外那遼闊的湖泊深深的擁抱著,湖中有月,月色淒迷。
 
此湖雖不是西湖,但卻有著小家碧玉的美麗,穿上夜色這條裙子更是出眾。
 
這不愧是青雲客棧最貴的廂房之一,光是這湖景已抵上五兩銀子一晚的代價。
 




陳紅雙手捧著牡丹,走到了窗邊,輕聲道:「你送了我東西,我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東西就放在桌上,用黑布包裹住。
 
林閒把黑布解開,是個飛鷹雕刻的玉璽,那飛鷹很是迫真,似要展翅遠飛。
 
林閒問道:「這是什麼?」
 
陳紅道:「這就是貞武堂的帥印,你拿著它,貞武堂上下五千人,全都受你指揮。」
 
林閒完全愣住了,如此珍貴的寶物,價值何止連城?
 
林閒道:「你是如何拿到的?」
 
陳紅道:「憑我們紅鞋子的威勢,還有一萬兩黃金的誘惑,這兩點足以令再厲害的人放棄自己的地位。」
 
林閒倒退了一步,原來陳紅以一萬兩黃金作為挑戰江南四公子的賭注,是為了這個原因。
 
一萬兩黃金他雖替陳紅賺回來,可是要借紅鞋子的勢力,那卻是無法以黃金來衡量的價值,他又如何還得起?
 
從下午到晚上,到底在不知名的某處,發生了一場多麼兇險的交易?
 
如果你是貞武堂的堂主,你會不會因為萬兩黃金就放下一切?紅鞋子到底給了多大的威脅,才讓他願意收下這萬兩黃金?
 
林閒道:「謝謝你。」除了謝謝他還能說什麼?
 
陳紅輕撫著手中的牡丹,低聲道:「你不必謝我,但願你會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這兇險的江湖中,做壞事自要付出代價,但即使是做好事,也要付出代價,甚至代價會更大……你日後一定要多想想。」
 
有時候,林閒覺得陳紅就像是種在家門前的嬌花,如此的親切可人。
 
有時候,林閒卻覺得她像是天上的明月,如此的冷艷,叫人難以接近。
 
到底她是明月還是嬌花?
 
明月遠在天邊,嬌花卻近在眼前。
 
門外忽然傳來客棧管事的聲音,道:「客官,今晚乃元宵佳節,要是沒有早作休息打算的話,不妨到街上欣賞花燈盛會。」
 
原來他們已經來了江南半個月,現在已是正月十五了。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門燈火夜似晝。
 
詩人短短的十四字,道盡了元宵的盛況美景。
 
人生在世,總不能錯過太多佳節,不然生活是多麼的乏味。
 
夜色未央的長街,火樹銀花開滿地。
 
元宵是浪漫的節日,充滿著各色各樣的動人情節,難怪詩人總喜歡藉元宵盡訴痴情。
 
一個黃昏後的約會,隔著一層薄薄的燈紙對上目光,從此明月作證,情定三生。
 
林閒和陳紅並肩走著,從熙來攘往的大街走到人煙稀少的巷子,但月與燈依舊。
 
由千萬盞花燈匯聚而成的燈海,美得叫人流連忘返,他們兩人置身其中,世間上所有的紛爭動亂無不燒成一縷金光。
 
林閒忽爾回頭來,卻發現陳紅不見了,難不成她在這片燈影搖紅當中迷了路?
 
撥開一重又一重的花叢,始終未見佳人的身影,到底她去了哪裡?
 
千樹過後,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池塘,滿滿的月色快要盛不住而傾瀉一地。
 
池塘旁有一塊塊被歲月磨得光滑的石頭,一道倩影脫了鞋子,坐在上頭,露出一雙完美無暇的玉足。
 
那道倩影回個頭來,她正是陳紅,不過她已悄悄地褪去了喬妝,回復那傾國動人的美貌。
 
小路至此,燈火已闌珊,但陳紅在零落的燈火下顯得更雅緻清麗,儼如月光化身而成的仙子。
 
林閒忍不住輕聲喚道:「陳紅。」
 
過了這麼長的日子,他終於叫出她的名字……曾經有人說過,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是世間上最動人的聲音,那麼如果從自己喜歡的人口裡聽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更動人?
 
於是陳紅也柔聲回道:「林閒。」
 
兩人隔著池塘對望,這樣的距離,遠得足以引人暇思,近得不會讓疏遠感產生。
 
如此良辰美景,這樣的對望抵得上千金。
 
林閒道:「我一直在想,到底我們喬裝打扮成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
 
陳紅低下頭,輕聲道:「也許……也許,我只是在怕別人認出我的身份。」她接著又道:「你隨便到外面問任何一個人,問他們怎樣看待紅鞋子老大。他們一定會答你,紅鞋子的老大是一個心狠手辣,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林閒道:「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真正的一面。」
 
陳紅抬起頭,眼角忽然滑下一行淚水。
 
林閒愕然道:「你……你怎麼了?」
 
陳紅道:「你覺得你真的看到我真正的一面嗎?」
 
林閒緩緩道:「至少在我眼中,你其實也有為人著想的一面。甚至有些時候,你會有著單純的童真。只是,你不願把這些柔弱的地方展露給別人看。」
 
她臉上的眼淚像一串斷線的珍珠,不住的掉下來。
 
「我很感激你這樣看待我,可是……」她看著被淚水沾濕的裙子,繼續說下去:「你難道忘記了我們一開始的時候?我強迫你去殺了許多你不願殺的人,把你弄得如此狼狽痛苦,你真的全都忘記了?」
 
林閒嘆了一口氣,他總認為人生在世,不應該只記得別人的壞。要是你只記得別人對你的好,那麼你的人生一定快樂得多。
 
陳紅問道:「你又知不知道殺江漢山的人是誰?」
 
林閒不禁當場怔住,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陳紅別個面去,道:「人人都叫他作瘋子紅,因為他總是穿得全身鮮紅。他為人瘋瘋癲癲,劍法卻厲害得嚇人。他平時至少還保有幾分人性,但到了月圓之夜,他就會完全發瘋。到了那時,他便會控制不了自己的不斷殺人。」
 
林閒道:「所以……」
 
陳紅不讓他說下去,她用盡自己的力氣尖叫道:「那一晚是我引瘋子紅去江漢山的莊園!」
 
「所以江漢山其實是我害死的!是我毀了陳思情一生的幸福,而不是你!」
 
林閒的瞳孔收縮成針孔般小,為什麼她要這樣做?
 
陳紅從懷裡拿出一本書冊,用力地扔到地上,聲嘶力竭地叫道:「這就是你的陰陽無常經,是我從瘋子紅身上拿到的,現在還給你!」
 
她接著轉身就跑,煙沒在樹海、燈海、花海之中。
 
林閒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的看著地上的陰陽無常經。
 
他和陳紅的故事可以說是因為這一本經書而展開,難道也要以這一本經書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