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生活又逢下雨天,春天。直線的雨痕一下一下畫在窗上,暗啞無光的天空,灰沉的街道,被紅色雨傘遮水蓋臉頰的途人,踐過的小潭,濕潤的枯葉。

那遠處的黃色建築有一堆紅色氣球和淺啡色風箏在飄揚。馬路上車子的紅燈總異常亮眼。紅綠燈中的「紅綠公仔」跳出框架,在馬路上行走。

思想在靜謐中發酵,時鐘的秒鐘在數著我心跳的跳動。凝住家中的擺佈,一陣模糊的視線,一陣清晰的視線,儼如漣漪的浮動,陌生的感覺。

驀地家中失去顏色,剩下藍色。一切變得黑白,只有身旁的沙發塗有那剩餘的藍色。思想暈暈沉沉,舌頭變得乾燥,我想喝水。

門口傳來敲門聲,打開門,是一位女鄰居。
「這是我媽包的糭,通常都會派給街坊,你是新來的就當然不例外了。來!拿去吃吧,還熱的,可以立即吃。」



我看不清楚她的面貌,我只知道她是馬尾髮型。我愣怔著,不懂得如何反應。
「拿著吧!沒有毒的!我害你有用嗎?你就當是我歡迎你來這裡居住的禮物吧。」

她一下把手上的糭子擺在我手上,我也不忘點了一下頭。她聽到母親的叫喚,緩緩回到那遠處的單位。那單位的門前裝了藍色的門簾,衹有那裡透出一絲藍色。
「再見!」

目送她的背影,眼球在抖動,關上門,走到茶桌旁,喝水。

迷離的四周,衹有三種聲音:雨、心跳、秒針。



心跳停頓了,秒針停頓了。我醒了。雨聲依然繼續。

睜開眼睛,呼吸聲和心跳聲亦慢慢傳到耳中。線條變得清晰,驟然感到一絲的迷茫。

臉上一陣冷涔,原來我流過淚了。

那女孩的樣子輪廓在記憶中變得不清,心扉一陣莫名悲泣,自己也解釋不到。
為什麼我會哭?



雨聲淅瀝淅瀝,我躺在床中不願起來,頭痛似針,記憶猶如立即消散。

不,不能讓記憶消失。我滾出床外,隨手拿起大白紙,在白紙中用原筆起草稿,畫出夢中的記憶。

那女孩的輪廓、黃色建築旁的風箏與氣球、跳出框架的紅綠公仔。

靈感在意識中膨脹,一筆一畫的線條素油在白紙上。

衹有那女孩的臉空白了一片。

記憶在思想中蔓延,我又再次夢到她了。

我在畫桌旁邊打開一個畫簿,裡面全是一個沒有容貌的女孩特寫:在荷蘭風車旁合上眼睛的她、在家中的露台看風景的她、在馬路中央行走的她、在滂沱大雨中擔著雨傘的她、在日本神社參拜中的她、在安逸山莊裡漫步的她、在北極光下扮鬼臉的她、在小巷中照顧小貓的她、在床上莞爾一笑的她。

然而這些都是夢,然而我畫不出她的輪廓。



她活在我的夢中。抑鬱闖入腦中,頭痛似撕裂,我合上眼睛,無法再清晰地控制思想,不斷回想夢的記憶。

記憶在思想中蔓延。抑鬱。

她總是善良,會親切地把母親剛煮好的糉子送給我;她總是散發著藍色的柔光,在黑白的世界穿透著一絲安逸;她的心底宛然在深海的底部裡,永遠無法觸摸;她的舉止總令我感到陌生,這份陌生卻是似曾相識;她的背影,纏繞了我一生。

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她的正面,對吧。
(如果在夢中能看到她的容貌,那多好。)
瘋狂的思想,把那早已拋棄的拼圖重新拼砌在思想中。呼出每口都是憂鬱。我不想詳細回想,但數種夢境在腦海浮現,不能控制的思想。

我跑到露台,雨一直在下,與夢不同:沒有那紅色雨傘的途人、沒有風箏與氣球、沒有那怪異的「紅綠公仔」。

思想儼如一塊被人抓皺的白紙,儼如大海中被吹起的驚濤巨浪,儼如被大自然破壞的亂石崩雲。衹有雨點拍打聲漸漸洗滌我心靈,那混亂的思想亦慢慢平復。



我喝了一些冷水,清醒一下腦部,然後去廁所梳洗一下,開了電視分散自己注意力,以免又想起以往的舊事。

電視播著一九七九年的《楚留香》,裡面有不少認識的演員:鄭少秋、汪明荃、吳孟達等。鄭少秋飾演的楚留香在船中與敵人搏鬥,不廢吹灰之力便把敵人一一打敗。

我很喜歡這個時刻,外面有雨的聲音,而家裡衹有電視機的聲音,這個環境很舒適,亦是好時機繼續我的作畫。

我拿起電子手繪板,發現進度根本停滯不前,觀眾亦不耐煩地催促,今天必定要花費一整天時間趕稿,埋頭苦幹地畫漫畫。依靠著漫畫家這個身份為生,賺得不多,能僅僅付上食膳費、電費、租金、水費等。有時候反應熱烈便多點錢花,可以去買一買畫具、塑膠彩、水彩等用品。

而我畫的只是些九流漫畫。

畫的是一些別人都想到的愛情故事,一個男主角三個女主角,男主角昏迷入醫院,然後在醫院期間就有三個女人來看過他,那三個女人都是他曾經的女朋友。而主要以漫畫訴說男主角和這三個女人的關係和故事,結局最後就選擇找回那一個女主角。

因為我畫的風格比較現實,人物輪廓上亦比較真實,也許就是這點有少部分觀眾喜歡我的作品吧。

但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的志向根本不是在畫這些九流漫畫,我更恨現在的動漫風氣使漫畫出現一股歪風。



有志向的漫畫家被人忽視,他們畫的都是有深度的漫畫,例如透過一個小偷的故事講述人性的反面,城市的醜陋;偏偏被一些只注重錢財的漫畫家搶了大眾的眼光,畫一些大眾喜歡的題材:毫無劇情的色情漫畫、結構鬆散的未來世界故事,更有什麼漫畫畫男主角有超能力然後追女神的愛情故事,這些漫畫既不合理又沒營養,偏偏就適合大眾的口味,埋沒了不少有遠見的畫家。

但為了基本的生活,我無辦法不得去畫一些九流漫畫賺錢,也只好在九流漫畫裡加入一些文化安慰一下自己。

一直過著失敗的生活,我也想有一天自己的畫作能有發光的一天。

雨聲依然,我關上電視,繼續自己漫畫的進度。

 
李凡躺在病床上,眼睛亦無法睜開,和煦的日光射在李凡的臉上,房間沒有什麼聲音,衹有時鐘滴答滴答作響和電視機中的新聞報導聲音。琳來了,安靜地坐在男主角旁邊,凝望著他的臉。她摸著李凡的手,喃喃道:「為什麼當年要欺騙我?」,又嘆氣道:「如果你當初不欺騙我,你就不會這麼慘只有一個人面對,何解要令自己這麼辛苦?」

琳緊握李凡的手,然而李凡已經無法說話了。琳又道:「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你醒來吧,你不可以繼續昏迷,你答應過我的事你不記得了嗎?」淚珠一顆顆墜落在李凡的手。

同時間陳熙手拿著一瓶仙人掌,慢慢走到李凡的房間,卻目睹這個情況,一陣愕然,回頭離開了。陳熙眼神空洞,連電梯幾樓也忘記按,心情忐忑,虛弱地離開醫院。



(我要把故事拉長,這樣才可以快點趕完稿,下期亦能快速完成。)
我把每個情景故意拉長,原本一頁可以完成的劇情拖拉到兩頁,而特意把背景細節畫得更精緻,使觀眾看起來比較有內容。

緊逼的時間我無法把漫畫畫得更精緻,但總算完成了,立馬寄去給編輯,完成手上暫時的工作量。

走出房間,發現天已經黑了,雨轉小了,而我卻早午餐也沒有吃。想一想也餓了,穿上隨便的衣服雨傘下食晚餐。

雨猶如某人的眼淚,把天地染灰,把自己的負能量散佈任何一角,如我的思想。我記得我曾經在一場大雨中奔波,那年中五,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掃起一場大雨,我立馬提前雙腿趕緊跑回家,但始終全身都濕透了,附近沒有遮雨處,只好放棄自我自暴自棄地慢慢走回家,那是我第一次抬頭看著雨水拍著我的眼鏡上。

在斜路上慢慢地走,如小說幻想的畫面,面前出現一個跟我同樣遭遇的女生,全身濕透,放棄自我慢慢地走。我兩眼神交換,然後又繼續走了。那時的我猶豫著該不該去幫她,因為全身濕透的她容易露出內衣,有多一件外套遮住會好很多。當我轉過頭看著她的時候,她卻同樣轉頭看著我。雖然下著雨,卻瀰漫著尷尬的氣氛。我走到她身邊,爽快地脫下外套,滿腦子熱乎乎地告訴她叫她披著以免露出內衣。然後就快速地離開她身邊了,一眼也沒有看過她。

她大喊問我要怎樣還給我,我說,緣分;她大喊問我什麼名字,我說。我沒有說。

過了多年,我沒有再看到她,我沒有拿回自己的外套,那件外套卻留下我的名字。

每逢下雨的時候便憶起這件事,然後幻想著可能世界的某一角落,有一個人在尋求著一個名字,尋找著一個人,追尋著一份緣分。但我當初沒有進一步接近她是正確的,我怕我傷害她。

直至某天,我在凌晨的街道看到與她的側臉,我陶然停住腳步,目送著她的背影與我不斷拉遠。身體沒有任何動作,心中卻自己與自己討論個翻天覆地,是她嗎?要追嗎?認錯人了?她會記得我嗎?最後我沒有跑去,只是儼如一棵樹,木呆地目送著她離去。

我嘗試記起她的樣子,回到家中,我自學畫畫,而畫工差勁,撕下了一張張白紙。直至我畫工成熟了,我記不起她的臉容,就連側面都因不滿意全都丟了。

剩下的只有她的背影。

這份背影纏繞了我一生。

我曾經想把這一幕畫成漫畫,續寫著這個故事,但因工作問題,一刻的動力不能長存,這個念頭很快便消失了。我凝望著雨點一滴一滴貼在水潭上,有生之年能重新碰回當初的緣分嗎?她依然在找我嗎?

我停止思考,拿起雨傘趕緊走出大門。回憶是可怕的,回憶是包著糖衣的毒藥,一不小心追溯到那寒冬之憶,抑鬱的是自己。

帶著灰沉的思想在餐廳觀察著人們的表情,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

「天文台在下午六點二十分發布一號颱風警告...」
茶餐廳的舊式電視宣播著颱風信息,茶餐廳裡驟然不少人與朋友提起颱風的話題,外面乍然傳來陣陣強風聲,樹搖曳得像夜店的老男人左右擺動,樹葉偶爾遮蓋著黃澄色的街燈,猶如風中殘燭,馬上被風吹滅。

雨天適合歸在家窩裡,颱風天就更不用說,待會上超市買一下食品,明天後天必有颶風,我暗忖。

雨勢有加強的跡象,趕緊吃完剩下的一口飯,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