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雷轟喚醒,睜開眼睛,四處漆黑一片,似乎還未到清晨,可能是三四點吧。我翻起被子,摸一摸自己雜亂的頭髮,記起了依稀迷離的夢,一陣莫名的頭痛來襲,我在床上大滾幾下,想閉起眼睛再睡多會。風吹得恨,我想已經八號風球吧。思緒極度混亂,猶如被手撕開無數的紙屑,我有沒有遇上她?

一陣尿意湧上,我無奈地爬出床外,在一片烏黑下走到廁所,看看大廳的時鐘已經五點了。我沒有洗手,也沒有理會桌上還沒有洗的碗,趕緊跑回房間,繼續睡。把被子包著自己,我是幾點睡呢?好像八點吧。我也好像在夢中又遇到她,但很模糊,好像看到自己的房間。不管了,還是睡多會看能不能看見她吧。

 
嘉年華的聲音從外面的籃球場傳來,播著《Last christmas》,陽光不多,暗暗瓦瓦。寒骨的冬風割開臉頰,我躲到廁所,洗澡。熱水把身體暫時變得溫暖,毛巾擦乾頭髮,只穿了一件純白上衣便走出大廳。黑白的世界,時鐘的時針是紅色,分針是藍色,秒針細得看不到。我走到露台,看看外面的嘉年華,有許多人聚集在那裡,黑白中看到一個紅色的女子,她拿著一個籃子,派著火柴。

大廳的大桌上佈滿文章的草稿,一支藍色的原子筆和黑沉的手機在灰白的桌面上特別亮眼。手機顯出提示,一個名字。我拿手機播起一首歌,關起窗,房間再不是《Last christmas》,心跳與歌的節奏一模一樣。有電話來,是母親,她叫我買早餐,和整理好西裝。我說今天沒有什麼活動為什麼要整理西裝,她回答你不是約了女孩去聖誕舞會嗎?我回沒有此事,你記錯了。

穿好外套、褲子,望望那很久沒有碰過的紅色毛帽,沒有戴上,照照鏡子,鏡子的裡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反面不是,濕著頭髮便走了出去。



我在風中橫走,覺得困難極,風把我頭髮吹氣,風把我吹得眼睛睜不開,風把我越走越後。我走到嘉年華裡避風,殊不知一大龍捲風從馬路盡頭走來,眾人看見不禁趕緊逃跑。一群黑白人群中,我看見那紅色的背影,是她。我跑到她身旁,說道:快走,龍捲風要來了。

她轉身,拿著火柴,戴著眼鏡,用心微笑。我拉起她的手,在街上狂奔。

 
風吹得狠,「彭彭」的風聲讓我知道外面已經狂風亂掃了。我睜開雙眼,稍有日光射到房間,看看電話,沒有人找我。記起母親交託下的整理西裝,我打開衣櫃,然後頓時記起自己早已畢業,又何來聖誕舞會?何妨根本還沒到聖誕。知道自己又把夢和現實交換,我嘆氣一聲,走到廁所梳洗,熱水爐的按鈕著燈,可能是昨晚的我想洗澡吧。

我忘記家裡早已沒有鏡子,不過猜想到鏡子對面的他,應該是個悲哀頹廢的男子。我趕緊洗個澡,感覺昨天過得很快,但其實每天都過得很快,和那天和她的相遇,彷彿只是相隔數月的事。我跟自己說,今天不是聖誕,不必整理西裝,也沒有龍捲風,和賣火柴的女孩。但外面的風依然強勁,心依然哀傷。



賣火柴的女孩的樣子其實我記起,但卻是童話中的模樣,不是她。為什麼會由一個賣火柴的女孩中出現?我想不透,夢是這樣。

我拿手機播起一首歌,關起窗,房間播著Erik Satie - Gymnopédie No.1。呼吸沒有跟著節奏跳動,Satie的音樂太令人沉澱。心中的哀傷以另一種狀態展現,並不是哀傷,是對自己找不到她卻能幻想她的哀傷,頗樂觀吧。人總說幻想是美好,這樣說,現在的我也是挺美好,或許她是個腦滿腸肥的女子。

突如其想,如果她真的變成這樣,其實我應不應該尋找另一個女子?為什麼我不放棄尋找她。

我記起一直在心中的答案,從來是單方面的追尋,也習慣了浪人的生活。

也許她有男朋友了,也許她死了,也許她結婚了。但我依然尋找她,真是個瘋子。



和每天的早上一樣,在畫板上畫上賣火柴的女孩,她一刻用心微笑,嘉年華的背景,陰沉天雲,背後的龍捲風,但沒有眼眸。電視機播著《楚留香》。

外面的風強的很,卻無阻靈感不停地湧上來,忽然我想到一個頗有想法的結構,一個孤獨的男人,一個充滿思想的男人,一個人格分裂的男人,作為一個漫畫的主角,他有強烈的角色特色,也能從他充滿思想、人格分裂等說出社會荒謬,其內容也不會過分乏味,我只需加插女主角和戀愛劇情等便可以。

故事最好短篇,因為我畫不了長篇,除了工作上要畫的漫畫,也難怪質素其差。我想,那個男子還要是一個喜愛玩結他;而女主角就是一個傻女子,利用自己的單純淨化男主角的孤獨,當中畫出現代人喜愛複雜化世事,但其實事物的本質是簡單的。

愛很簡單,人很複雜。

或許畫的過程當中也能令我明白單純。那個傻女孩就作為一個賣火柴的女孩,在灰白世界之間作為紅色,男主角則用藍調色。或許也能令現實和童話作掛鉤,更添韻味,就把賣火柴改成賣花吧。

但說到賣花,劇情重複了,我記得之前有一個想法是:一個快死的男主角為了女主角的生活離開了她,過了幾年發現她在花店工作,卻已經失憶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陪伴了女主角一段時間,然後孤獨地離去。

不對,這只是夢。因為我畫本中正正有她的背影,一個女孩坐在孤獨的沙灘上,對面有一座孤島,有一群喜鵲,卻沒有男主角。

夢啊。又再次把夢的記憶和現實交疊,我害怕未來連現實跟夢境也無法弄清楚,也許是我經常把夢境畫出來,以致記憶加強深刻,容易把現實調亂。因為夢中的我才是一直我理想的生活,因為我能再次目睹她的樣貌,重返第一次。



 
如果一切如夢如煙,人生不必痛苦。桃花源,一個安然避世的小村,然而桃花源只是這麼簡單嗎?

人能進入桃花源,卻忘記入口;夜有所夢,而忘其夢。

昔日厭談塵世事,長煙一夢解千桑。
縹雲亂石破天地,青靄靜湖映暮光,
痛痛戚戚愁滿臉,淒淒慘慘淚盈眶。
醒來難覓桃源處,徹悟黃粱鬢髮蒼。


浮生如夢。

我每晚都看見你,我每晚都拖著你的手,我每晚都看著你笑。



我把我們的記憶全都畫在板紙上。

然而一切都是夢。

然而那一場大雨或許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場夢。

然而我一直尋找的人。

可能根本並不存在。

世界本來就只有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