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師兄(下)

皎潔的月光照耀著這蜿蜒曲折的溪流,竹林里響起陣陣的蟬嗚,涼颼颼的清風吹過,讓人舒適得酣然入夢。

不過,木屋里的人顯然沒有睡著,反而在夜裡把燈點起,把木屋照得跟白天無異。

屋里的人挺直腰骨,雙膝並脆而坐,全神貫注於手上的竹簡,眼神中露出沉思的神色。

然而,在這木屋內,挑燈夜讀的,可不止一個,整整有兩個,一個是鍾會,另一個則是陸抗。





此時,一個小身影從黑暗中走了進來,坐在門口旁的陸抗瞄了他一眼,然後又回到了自已沉醉的書中世界,後旁的鍾會連瞄都不瞄,簡直當什麼事都發生過一樣。

來者顯然是魏塵,他與陸抗雙目交接後,把視線通通放在了鍾會身上。

鍾會此刻猶如老僧入定,聚精會神凝視著手中一卷竹簡,彷彿把整個世界忘掉,心神都進入了書鄉。

出於自己在下午時弄得鍾會渾身狼狽的愧疚,魏塵來到了書房,打算向他道歉。

然而,走到鍾會身旁的魏塵發現,他對自己不理不睬,無論他坐在他左邊,右邊,還是前面,他都會用手中的竹簡擋住自己的臉,不讓魏塵看到他。





魏塵此時有點心虛,他覺得鍾會定是生他氣了,壓根兒不想見他。

「大師兄,我⋯⋯」魏塵臉露歉意,低聲向鍾會道。

「唔⋯⋯」鍾會察覺到了魏塵,板起臉來,放下了竹簡。

「大師兄,對不起。」魏塵見鍾會終於肯理睬他,便帶著歉意道。

「哼!」鍾會此刻的樣子比魏塵更像一個小孩,露出微微漲紅的臉色,轉身背向魏塵,生氣的道。





同時,坐在前邊的陸抗回首望了他們一眼,又若無其事的把目光放回書上。

眼見鍾會生氣了,魏塵目光更加不敢面對眼前的師兄,不過他還是咬了咬牙低頭說:「對不起師兄,是我不對,請原諒我吧。」

可是,鍾會根本不為所動,眼神中盡露不屑,重新拿起了竹簡,把他晾在一邊。

依依不捨的魏塵並沒有放棄,伸手抓甩起鍾會的衣袖,皺起眉頭,緊張的看著鍾會。

終於,鍾會在魏塵連番打擾下,把一直積壓的憤怒爆發出來,猛地甩開了魏塵!

「滾!」鍾會低聲怒吼!

「啵!」被大力甩開的魏塵,額頭撞向了書案一角,書房頓時生起一聲悶響。

半息後,寧靜的書房被熟悉的哭泣聲打破,響亮的哭泣聲不但喚醒了看書看得如痴如醉的陸抗,還把怒火中燒的鍾會嚇了一跳!





「嗚呼⋯⋯」雙手捂頭的魏塵流出兩行眼淚,張開大口哭喊起來,露出無助委屈的眼神。

看不過眼的陸抗此時已經走了過來,蹲在魏塵身旁,努力的用自己的衣袖幫他拭擦眼淚。

仔細觀察的他,看到了魏塵額頭冒出了一絲血跡,驚慌地撕下了自已的衣袖,壓在了傷口的位置。

「鍾會,你竟然對師弟如此過份!」陸抗一手幫魏塵止血,回首用手指著鍾會怒吼一聲。

這一刻,看到魏塵受傷的鍾會竟然愣住了!

連綿不絕的哭聲就像冷水一般,把他的怒火澆熄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被自己弄傷的魏塵,千萬個念頭頃刻湧進心中。





「雖然這小子下午是不守規矩,可是他向我道歉,我對他不理不睬,還把他弄傷了⋯⋯」鍾會心中百感交雜,心中漸漸泛起了愧疚。

大哭大嚎的魏塵讓陸抗有點措手不及,儘管他飽覽群書,也沒有看過哪本是教他安慰小孩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渾身繃緊的鍾會,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句。

頃刻,就在鍾會打算上前看一下魏塵時,一大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啊!小焱⋯⋯」一看到魏塵大哭大鬧,輕衣便緊張地急步走向他,而隨她進來的無疑就是緋湘與童淵。

看見師傅和兩個師妹進來,鍾會意識到,他攤上大事了!

師傅肯定會嚴厲懲罰他的!若是練功時有丁點兒出錯,師傅就罰他站在陽光下曬一個時辰!何況這一次,他竟然弄傷了他最喜愛的小師弟!

此時,鍾會臉青唇白,滿如死灰,可是見到師傅與兩個師妹走近魏塵時,他再次愣住了!





「小焱別哭,姐姐在。」輕衣一手把魏塵抱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哄起他來,而一直捂住他傷口不知所措的陸抗露出如釋重負的眼神,自覺得退開,一臉憤怨的盯著鍾會。

隨著輕衣的到來,魏塵的哭聲明顯降弱了,漸漸地,一抽一泣的他重歸了平靜。

一旁的緋湘也伸出了小手,學起她姐姐,輕撫了魏塵的頭一下,像是給予他鼓勵,安慰著他。

剛剛進來的童淵,看到在地上大哭的魏塵,臉色不太對勁的鍾會以及一臉憤怨的陸抗,馬上就把整件事串聯起來,一定是自己的大徒弟把小徒弟弄哭,二徒弟就是看不過眼,才露出如此神情。

「這什麼回事,聰兒?」童淵嚴肅的問道。

鍾會看到童淵的目光,渾身都長起了雞皮疙瘩,不禁低下了頭,根本不敢看著自己師傅。

此刻,他並沒在意頭上不斷滴下的冷汗,腦袋反而在巨大壓力下變的冷靜起來。





「剛才我弄傷了小焱子,抗子也在,而且小焱子還露著傷口,看來我怎麼撒謊都不可能掩飾得了,還是坦白吧,若是被師傅知道我撒謊⋯⋯」在這瞬間,鍾會用清晰的思路把整件事分析了一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靜下心來,在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每當他遇到巨大壓力的時候,不但心跳會加快,而且他的腦袋也會變得很清晰!

所以,鍾會暗嘆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定。

「啟稟⋯⋯師傅,這⋯⋯這⋯⋯這都是我的錯,剛剛小焱子向我道歉,先是我不理他,後來我真的覺得他很煩,所以不小心把他弄傷了。」鍾會緊張的跪下,聲線有點搖晃的道。

「道歉?他為什麼向你道歉?」童淵露出好奇的目光問道。

「我⋯⋯下午⋯⋯」鍾會嘴巴支支吾吾地掙扎了起來,萬千個藉口正在他腦袋中浮現,誘惑著他撒謊。

然而,此時無比清晰的頭腦,再一次告訴了他,今天下午時,緋湘和輕衣都在,他怎麼著都撒不了謊!

頃刻,他停下了心中掙扎,清了清嗓子,目光堅定的道:「今天在我練完功後,我拉住了小焱子,跟他到木屋前方空地那顆大樹玩扔果子,結果他沒守規矩,拿著果子向我亂砸,弄得我一身狼狽,他認為我一直心存怨恨,便向我道歉。」

「是這樣嗎?塵兒?」童淵問道。

「嗯⋯⋯」咽哽難嗚的魏塵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鍾會的說法。
 
剛才鍾會掙扎的表情盡收童淵的眼底,他心中暗自點頭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唔⋯⋯這樣嗎,那麼承認是你錯了?」童淵點了點頭,依舊嚴肅的道。

「是的。徒弟任憑師傅責罰,絕無半句怨言。」鍾會此時拱手對著童淵說。

「唔⋯⋯抗兒,你認為如何?」童淵把眼光聚在自己的二徒弟身上。

突然被問的陸抗露出了一點驚訝,不過他瞬間便平復下來,一臉鄭重的向童淵道:「剛才在師傅沒進來的時候,徒兒看到小師弟誠懇的求大師兄原諒,大師兄一開始對他不睬不理,接著大師兄還發怒了,弄傷了小師弟,所以在我眼中大師兄是錯了。而且⋯⋯」

「而且什麼?」童淵示意說到一半的陸抗繼續。

陸抗先瞄了瞄鍾會,發現他滿臉愧疚,又看了一下小魏塵,發現他已經不哭了,正色望著他道:「而且大師兄偷偷帶小師弟去玩這麼危險的遊戲,一個不留神,無論是誰都會受傷,所以這也是不對的。」

「啪啪啪!」此時童淵拍起了手,所有孩子的目光都往他看。

「好一個鍾會!好一個陸抗!」童淵故意拖慢了說話的速度,帶著嚴肅的眼神,走向他們。
此時,看到師傅走近的鍾會和陸抗不禁低起頭來,彷彿內心的跳動又加快了。

童淵走到鍾會身旁,停下了腳步。

「鍾會,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你到那樹玩的嗎?你把為師說的都當耳邊風了?」童淵生氣的對著鍾會朗聲罵道。

「不⋯⋯當然不是⋯⋯」鍾會緊張到口齡不清,身體有點顫抖的說。

「那好,你現在還帶著魏塵去那邊玩,要是他有怎麼三長兩短,誰來負責?你負責嗎!」童淵又向鍾會大罵。

此時,不止鍾會和陸抗,連在場的緋湘,魏塵和輕衣都感受到童淵的怒火,他們身上都頃刻長起了雞皮疙瘩。

「還有,你身為大師兄,怎麼可以如此小氣,跟自己的師弟計較呢?孔融四歲尚且懂得讓梨,你呢?你整整比孔融大五歲!讓跟一個比你小三年的師弟計較?你算是個大師兄嗎!」童淵再度向鍾會破口大罵。

「徒兒⋯⋯徒兒知錯了⋯⋯」身體發抖的鍾會,此時眼眶里一滴眼淚悄悄流出,滑落在地上。

「不過,你坦白承認錯誤,這需要更大的勇氣,這確實是值得表揚的地方。那麼,我就罰你現在就去扛住那根降龍木一夜吧!你可服氣?」童淵話風一轉,用有深意的眼光看著鍾會道。

「師傅,那降龍木⋯⋯」一旁意識到什麼的陸抗也跪了下來,作勢要向童淵求情道。

「唔?」童淵掃視了陸抗一眼,不過卻發現鍾會死死攔住了他。

「弟子領命。」鍾會咽了咽唾液,向童淵認真道。

看著漸漸走遠的鍾會,陸抗再也安捺不住。

「師傅,那根降龍木大師兄一個人肯定扛不住的!何況,徒兒無能,沒有看好小師弟,讓他受傷了,這⋯⋯徒弟也有責任,請師傅把徒兒一併懲罰!」陸抗急匆匆的開口道。

「本來我沒打算懲罰你的,既然你這麼想的話,那麼⋯⋯」童淵看著眼前的陸抗道。

正當童淵說到一半時,魏塵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從輕衣的懷袍掙脫而出,跪到童淵面前。

「師傅,徒兒沒聽師傅的話,也去了爬到大樹上,所以徒兒也有錯,徒兒也該罰。」收起眼淚的魏塵,用還沒完全平復的聲音道。

「哦?這樣嗎?你們一起去扛吧!去吧!」童淵眼中閃露出恩慰的目光,揮了揮手,向陸抗和魏塵下令。

「是!」陸抗和魏塵相視了一眼,向童淵拱了拱手,便轉身走出門口。

「義父⋯⋯這⋯⋯懲罰⋯⋯會不會太嚴重了?而且,小焱他根本沒錯啊。」輕衣看到他們先後走出門口,臉露難色道。

輕衣看到魏塵離開自己懷抱的時候,已經察覺到什麼,可不曾想到小魏塵竟然會說出這番話!

「是嗎?」童淵望向自己的養女,輕輕的說了一句。

「義父⋯⋯」輕衣想向童淵求情道。

「不必多說了,想領罰也是他們的決定,我走了。」童淵揮了揮手,示意輕衣不要再為他們求情,轉身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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