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迴廊裡漂浮著。
  此處隱匿於工門總部天島要塞的動力樞紐禁區,是「夜鷹」的秘密基地。
  工門總部「天島要塞」,顧名思義就是天上的島,位於巨湖戚月上空千米。從湖心方向仰看,大半天空都被天島遮蓋。站在大地,根本難以想像天島的體積有多大。
  天島的第一秘密,便是天島本身的懸空狀態。即使是科技第一的格曼科研院,排在第三的羅德隆公司,亦未能掌握老二工門的建築物懸空技術。放眼大陸,也只有天島能夠懸浮空中。
  第二秘密是一個未被公開的技術,連工門門人及其高級幹部也不知其存在——天島的核心動力禁區內沒有重力。
  「差不多一小時了。」
  說話是一名老頭,年約七十,頭髮花白,瘦骨嶙峋。說話聲音維持著比常人低二度的音調,似乎是聲帶受過重創的樣子。他布衣薄褲,並不穿鞋。腳趾頭只有七根。
  此人是「夜鷹」的老臣子,別號「雄鷹」。
  雄鷹懸在迴廊中,白頭對著天島的底部。但他不會察覺,皆因在沒有重力的情況下,迴廊沒有所謂的天花,亦沒有地板,四壁佈置一樣。四壁是天,亦是地。
  在雄鷹面前又有一男,年約二十七八,膚色銅黃,紫瞳細嘴,左臂由上至下,劃有一道深長的疤痕。身穿黑色禮服,外表看來比實際年輕,也許會令人產生很是可靠的直感。他外號「明耀」。




  明耀蓋上手上書本,道:「被騙了。」
  他們被卡洛斯,也即是夜鷹的首領費倫召集而來,不知目的。至今一直「站」在迴廊待著。
  迴廊盡頭有一大閘。此「閘」與「門」概念不一,「門」一般分為左右兩扇。此閘呈四部十字設計,一旦張開,四個部分便會由大閘中央起始,退至四角。
  「夜鷹」組織今天的任務,居然是等待費倫,但沒有人知道為何要等。
  雄鷹道:「甚麼被騙了?」
  「坊間都說這本《曲反記第一集》有多好看。」明耀道:「情節老調,打鬥之間角色諸多廢話。主角被形容為很聰明,實情是反派角色太弱智,顯得主角只是一名較高級的蠢材。這本垃圾,居然賣五十聯盟幣。」
  明耀面前的雄鷹頭下腳上漂浮著,雄鷹面前的明耀也是如此。這是沒有地心引力下才會出現的情景。
  「作者是不是新手?」
  「可能是吧。」
  「新手嘛,要多體諒。」




  「你要不要讀讀看看?」
  書本離手,飄至雄鷹處。
  又過了不知多久。
  大閘仍然沒有開啟,首領費倫仍未走出來。
  「三子之前,你已經走錯了。」雄鷹手執《曲反記第一集》在看,另一手把棋子送至懸浮的棋盤。棋子到位,便黏到棋盤之上,不會四散外飄。
  雄鷹再道:「要不要悔棋?」
  明耀摸摸左手戰疤,細看棋盤,想了許久。薑果然是老的辣,人家分心二用還能下得輕鬆自在,只怪自己棋力太差,每步也要想數分鐘。如果此局是計時賽,恐怕雄鷹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速勝。
  明耀已無計可施,道:「悔三手,可以麼?」 
  「無恥。」雄鷹笑呵呵地答允,好像是頤養天年,無憂無慮的老人。
  「好像是某位人兄主動問我要不要悔棋的?」




  「但某位人兄沒想到另一位人兄要悔三手之多。」雄鷹忽然又聊起《曲反記第一集》:「為甚麼『暗瞳』這傢伙不向女主角表白?」
  「我就說了,這書的情節都是牽強胡扯。」
  「始終是新手嘛。」
  明耀正要悔棋,執回自己與對方各三子時,棋盤盤面忽已驟變,己方一「卒」被別人提起,往前走了一步。
  「都走到這裡,有甚麼好後悔的。」
  明耀和雄鷹忽覺旁邊多了一位年輕小姑娘,不禁有點驚訝。
  無重狀態下,任憑身體怎麼挪動,也不會令人前進半分。移動必以拉羅為推力。拉羅一使,明耀和雄鷹必能察覺。身邊無端多了一人而自己不知,能做到這一步的只有拉羅接近十階的頂級高手。
  放眼天島,能在使用能量其間同時隱藏能量的人,只有卡洛斯/費倫一個。
  費倫就在小姑娘旁邊,道:「她是……」
  「我叫琉璃。」
  「你是不是瘋了?」費倫幾乎要罵出聲來,卻又沒把話罵出,而是細想琉璃的目的。琉璃怎能在外人面前透露本名?費倫本已幫她改了一個別號。
  「如果這兩人是『她』安插在夜鷹的內應。」琉璃瞄了明耀與雄鷹兩眼,心想:「我自稱琉璃,內應肯定知道我是誰,馬上找機會回國報告給『她』。費倫為了免除責任……」
  「必然會殺了他們……除非他們不是內應。若不是內應,他們便無法得知『琉璃』是本名還是別號,結果也能隱藏身份。」費倫轉個念頭,已看琉璃的目的,又想:「在我手下,又怎會有叛徒?」
  「這琉璃到底是誰?」明耀猜測,剛才自己與雄鷹待在這裡無聊了許久,想必費倫與琉璃在閘後室中談了許多話,不知內容是甚麼,為甚麼要談這麼久。
  琉璃代替明耀走了一只「卒」。旁觀者相助,不合棋禮。明耀梅棋不成,正要認輸,雄鷹不發一言,飛「相」過河,接受挑戰。費倫向明耀示意,不必插手。




  據說神衹大陸象棋,是由五千萬年前的人類時代流傳下來的文化遺產。許多古老規則已然失傳。「『象/相』能否過河」曾經是棋類歷史的學術辯論題目。
  琉璃的「士」斜出九宮範圍。
  雄鷹放開手上的《曲反記第一集》,任其隨處挪動。看了數分鐘後,眼線一瞇,再動一「炮」,隔山打牛,對琉璃的「車」叫吃。
  琉璃發「車」直闖,吃掉雄鷹一「仕」——「將軍」。
  雄鷹見了這步,心想:「這是那門子的招?」
  雄鷹的「帥」與琉璃的「車」相斴互望。只要雄鷹右移一「帥」,便能吃了琉璃的「車」。琉璃這手棋,無疑自殺。
  雄鷹卻沒立刻出手,細看棋盤,又想了數分鐘。
  「可不可以快點?」琉璃道:「我的時間很寶貴。」
  「這一步我來代下。」費倫提「帥」右往,吃掉了琉璃的「車」,這是「必然步」,再道:「該你了。」
  琉璃應了一手。
  雄鷹又想了數分鐘。
  琉璃沒太多耐性,欲想再次譏諷。費倫忽然指著《曲反記第一集》,道:「這本書,我可以要了麼?」明耀道:「喔,沒問題,但不要對它有太大期望。」
  琉璃毫不客氣,淡淡地道:「費倫在提醒我,不要得罪你這老兒。剛才他為你走了一步,現在又扯東說西。當老人真好,好大的面子。」
  費倫微微變色,雄鷹卻又淡淡地回應:「如果你沒有靠山,你覺得自己能有說話的機會?」聲線沉實,卻又平鋪陳敘,活似閒話家常。說著又移了一手棋。
  琉璃一「炮」直飛,吃了雄鷹一「相」,道:「那你應該要思考為甚麼你的首領是我的靠山,而不是老頭你的。」琉璃特別強調「你的首領」四字。




  「我猜,你只是投胎的運氣好,生於有背景有勢力的家庭。」
  雄鷹這次沒有長考,即下了一手,吃了琉璃一「炮」,心思又到了棋盤的廝殺上:「這個琉璃,剛才以『車』換『仕』,這次以『炮』換『相』,棄子毫不手軟,亦不怕吃虧。這法門,很像古譜先賢的下法。」
  不到半分,二人忽然下起快棋。交手四合,總計八個棋步。其間琉璃道:「不是我運氣好,是老頭你運氣差。」
  「成敗看結果。你來了夜鷹當恐怖份子,與我毫無分別。」
  雄鷹似乎不介意自稱「恐怖份子」,移了一手棋,再道:「我覺得實力比運氣重要——將軍,你沒棋了,認輸吧。」
  「是他輸,我從不會輸。」琉璃指了指明耀,一個徑自飄去。
 
  明耀道:「這女孩……」
  「你開局的臭棋太多,無論如何都不能扳回局面。」雄鷹笑道:「但就算重新開局,我不覺得她會贏得了我。」
  費倫把《曲反記第一集》還予明耀,反正他根本沒有閱讀的想法。道:「這位新成員,怎麼樣?」
  「很差勁。」雄鷹道。
  「明耀你怎樣看?」
  「唔……我不懂說。」
  「你是不想說,不是不懂說。」費倫道:「說回正事,我已經跟琉璃說了你們四人的下一個目標。未來數個月我有要事,夜鷹交你們四人負責……棋盤放這裡。」
  明耀想:「他說『我們』,又說『四人』……意思豈不很明顯?」此時雄鷹向明耀交了一個眼色,顯然察覺了甚麼,便道:「走吧。」




  二人離去後,費倫閉目待在迴廊。
  他在等。
  ……
  棋子著盤的聲音又起。
  「黑棋不走最後兩手臭步,改下這裡,紅棋便要迫著退『車』返回『兩肋線』。此時黑走『三步虎』,『車』、『馬』、『炮』全線壓上——」
  清脆的女聲續道:「紅棋只有迫著應子,後手捱打的局面。黑棋開局的大劣勢便消失,但因中盤棄子太多,盤面上紅棋仍是人多欺人少。至此雙方拉成均勢。最終結果,便看兩方的棋力而定。」
  「那你覺得黑棋為甚麼要故意輸掉?」費倫道。
  「那你覺得誰有天大的面子能夠讓那個甚麼琉璃故意留手?」
  費倫道:「我不認為我真的能鎮定住她。」
  「你都鎮不住她,我們之中誰又能壓住她。我不行,雄鷹不行,明耀也不行。」
  那女聲話語之中略帶傷寒的味道。費倫與她交談,由始至終都是背向著她,沒有與她對視。
  「『夜鷹交我們四人』負責,你自己卻跑掉。『四人』,我、雄鷹、明耀,還有那個琉璃。你為甚麼不說『三人』?你把那目中無人的小鬼包括在內,不就等於把組織送給她?」
  費倫問:「你不同意?」
  「我說同意,你會相信?」
  「我也不同意。」




  「哦?甚麼意思?那你為何下了一個自己都不同意的決定?」
  「海棠。」費倫指著自己的腦袋,道:「你雖聰明,思考始終欠了幾個層次。若不進步,將來我怎放心把夜鷹交給你。」
  是晚,海棠把今天發生的事鉅細無遺地想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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