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娜和寶貝一左一右、一高一小呆呆地橫排站著。
  說好了要上課,卻穿過傳送光圈來到一處滿是雜物的房間,曉娜和寶貝理應大惑不解、指東問西才對。尤其是寶貝,以她五六歲的幼齡,理應不會如此安靜。
  可是曉娜和寶貝自身的古怪程度亦非同小可,如木頭般呆站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算上老人,這房間僅有三只生物。利用多寡謬論去看:兩者怪,一人不怪,那麼老人才是怪人世界中最不正常的一位。
  「這些都是古董。」老人隨意指著一柄長管狀的物體,也不理會曉娜和寶貝會否聽懂,道:「發明家不一定埋首發明,把古董翻新成為我們時代的產物也是一門學問,起碼妖精不會做這些研究。書上記載,這把東西名為『火槍』,是人類時代的大殺傷力武器之一。」
  老人從桌上提起十多張大紙,道:「這是名叫『飛機』的設計圖,紙上的古文我看不太懂。據說可以載人飛行,我看都是胡扯瞎說。你們的拉羅修為達到六階時,便能體驗在天上飛的滋味。」說著又看看曉娜和寶貝,心中又是一句「果然」。二人果然對飛行不感興趣。
  曉娜當然不會像現代人一般,認為飛行是一種新奇有趣且十分厲害的事。她那年代的成人每天都飛來飛去,雙腳著地非常罕有。
  撒斯在最近某夜曾經向曉娜解釋,無論是仙族還是夜族人都會飛,條件是「長大」,也就是不學而能、不習而會、人人必曉的先天本能。至於何解曉娜現在不會飛,撒斯不知道,估計是她發育未全,時辰未到。
   「這是你的。」老人取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柄長管狀的東西。前管頗幼,後管頗粗。一字型的管子中間,有一直柄下垂,柄與管子相連處有一個小扣,柄尾有一長長的掛帶。管子上方,有一橫臥的圓柱狀物件,柱面與柱底都是玻璃鏡子。




  曉娜不懂稱呼這東西。
  「人類時代狙擊步槍的仿製品,是我三十年的研究心血和結晶。」至於人類時代距今有多少年,「狙擊」有甚麼意義,「步槍」與「槍」有甚麼不同,槍上每項裝置又有何原理與科學根據,老人完全不解釋,反正看曉娜模樣,怎樣解釋她都不懂。既是不懂,無謂浪費唇舌。
  日後她運用兵刃時,自然能慢慢了解一切細節。這道理與穿衣服的人不需要懂得衣服構成、吃飯的人不需要知道食物的營養要素大同小異。
  「發明一道,我及不上妖精的傢伙。說起改良嘛,應該不輸他們。」老人有點得意,好像達成了甚麼成就似的,再道:「狙擊步槍是古書上的稱謂,我叫它作『名德神槍』。名字改得不好──沒辦法,我最怕改名字──日後你想出其它稱呼,再把名字改回來便可。」
  老人遞上了名德神槍,這番曉娜終於有了反應,喊了一聲「謝謝」。她記得今天除了上課,還會得到一件兵器。
  不過曉娜對現代兵刃不甚了解,有了神槍亦不懂用。
  別說是曉娜,撒斯亦不知它是何物。他們當初的時代是冷兵器的世紀。在此世代內,兵刃只有刀和劍,要不就是棒,兵刃材質僅有骨、貝、陶、瓷、鉛、銅、鐵。就算是鐵,不過是熔點稍低的一類。
  曉娜曾遇上無頭怪物,怪物所用的長槍屬於槍矛的一類。但在她的年代,矛、槍、戈、戟、斧、弓等尚未發明,千靈兒所用的布條縷江紅紗更是聞所未聞,更不用說距遠古多個千萬年後才發明的鋼鐵。
  兵器譜系一直演進,直到現在,忽然有一人把一柄甚麼步槍交給曉娜,曉娜當然不會知道那是何方妖物,也不懂步槍是怎麼樣的概念。
  曉娜只感到這甚麼名德神槍很重,槍柄沒有利刃。就算以曉娜有限的智慧,亦看出此東西傷人不痛,回去一定要試試拿著它敲敲千靈兒的頭,說不定它能展現神一般的效用。




  當然,曉娜拿著它的時候,槍口是對著自己……她根本不知道握持名德神槍的方法。
  「這裡有一條掛帶,方便你把它背在肩後,就像斜背著行囊背包一樣。至於這扣子,你要使左手托著槍管底部,右手握著槍柄,右手食指放在小扣上待命。按下扣子,便能射擊。對了,神槍被我改成由拉羅之力發動。」老人笑了笑,稍稍糾正了曉娜的持槍手勢,卻沒作更多說明。
  聽到「射擊」,撒斯才知道名德神槍是遠程兵刃。
  由此推論,對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將一件事物交給曉娜這麼簡單,天下間又怎會有這麼順理成章的事。名德的傢伙肯定看準了曉娜近身自保參差無能,才把這麼一柄神槍交到她手。連兵刃移交都有因果思慮,名德這幫人顯然不能小覷。
  老人又道:「今天的目標不是神槍,是這個。」手指一所大鐵門。房內有兩門,一是用於出入房間與大廳,另一大門就是老人所指。
  老人再拿出一柄白色匕首,把它插在大鐵門正中的插糟內。
  大門緩緩開啟。
  門後一遍紅海。
  紅色的樹、紅色的地、紅色的天,就是紅色的世界。
  撒斯注意到老人手上那柄白色匕首,與自己擁有的黑色小刃完全一樣。這世上居然擁有兩柄空間刃。




  老人透過空間刃打開鐵門,內裡不是混沌無物的世界,而是有形有質、有天有地的真實異界。
  老人忽然認為嚴肅起來,道:「這是四藍濯水族的秘密,不得向他人提及這座大門和門後的事,可以麼?」曉娜點點頭,寶貝只是把頭一側。
  寶貝的理解能力可能只有六歲,意謂根本不懂何謂保守秘密。
  曉是如此,老人不厭其煩地是把話再說三遍。寶貝今天不懂,他朝長大她必然明白。
  老人抬著仰看鐵門後的紅霞漫天,望著高掛天空的一顆比現世大了三倍的紅月,道:「匕首是霜露的。日後有任何疑問,只能跟她說——如果她肯回答的話。」
   撒斯明顯聽出這話內藏的語言偽術。問那名麻煩女人,等於叫曉娜不要問。曉娜很怕霜露,自然不敢多口。
   與世上各族一樣,濯水族亦有血系與旁支。濯水族的身體特徵是臉部有兩小處呈現水藍色。霜露兩眼、兩眉四處皆藍,是族裔內遠古家族的一支,號為「四藍濯水」。
  三人共進門後的世界。
  鐵門緩緩關上。
  曉娜把名德神槍背到肩後,不停仰天望地。
  天上地下通紅一片,草木皆是不同深淺的紅,天上巨月有著數百道清晰的裂痕,那些深深淺淺的長痕短痕都是以血為色。
  曉娜想起自己昨天才剛「回憶」了一個灰色的世界,想不到今天又見了一個紅的。曉娜十分疑惑,到底現今世上有多少個世界?那個是真,那個是假?
  老人看著曉娜,察覺她的眼神與之前不同。剛才她一直呆站,現在臉上全是問號,老人便知曉娜終究不是一根木頭。但寶貝依然做著寶貝的模樣,畢竟她年紀太幼。
  老人領著曉娜和寶貝走了數十步,來到一處崖邊。
  崖上俯看,遠方萬里的紅色荒地盡收眼底,曉娜才發現自己身處峰頂。




  老人指著眼前一座山峰道:「那是望安峰,我們在懷德峰。怎麼說呢?你們可以把這裡想像為我們神祇大陸的複本,你們看。」
  老人指著山下的荒地,那是與望安峰山腳大同小異的地方,只是那兒沒有望安城,亦沒有建築物。
  遠遠看去,似乎有生物在徘徊。那生物有的是人型,有的是妖獸,有些更像植物。
  「這裡徹頭徹尾都是破敗的世界。」老人道:「一千五百萬年前,破敗者和破敗傀儡橫行大地,污染世上十分之七的土地。為甚麼會留下我們活著的東方?要是怪物侵襲,應該把我們全殺才對。大陸之東安然無恙渡過一千五百萬年,你們不覺得很奇怪?」
  曉娜「喔」了一聲,她可沒想到這些邏輯問題。
  世界變成怎樣都與撒斯和曉娜無關,他們只想回到自己的年代。
  老人向曉娜和寶貝道:「我猜想,當年受影響的是全大陸才對。這裡的異界空間讓我有了這個假設。」
  老人沒有詳說得出這推論的旁證。對於兩名小孩,他只挑最簡單易懂的說明。
  關於破敗妖物出沒的年代,那是歷史與考古學的超級難題。
  妖物出現時,大陸發生了無數大事——拉羅發明或發現拉羅,妖精發明生命之鐲,暗靈與妖精兩族東遷,暗靈與濯水戰爭,森靈與暗靈分家,仙族絕種,聯合王國成立,格曼玄建國,各族聯盟共抗破敗者,祭宗與工門贏得族裔名銜……
  問題是破敗者與傀儡永生不死,怪物大軍應該狂風掃大陸,殺得各族片甲不留、屍骸遍地才對,結果肯定是世界末日,無人倖存。怎會騰出時間讓各族打來打去,說建國便建國,要聯盟便聯盟,還有空餘時間給世人研究甲乙丙丁。要辦到一連串的大事,沒有三五七年不能成真。
  當年的戰爭技術比現在落後不止百倍,那時候的人怎麼可能捱著怪物三五七年的攻勢?大陸之東又神奇地變成了安全區,老人怎麼看都覺得史書的記載很有問題。
  「世上有兩處屹立著剛才的鐵門。」老人道:「我的房間和『四不管城』。根據古藉,異界出入口由四藍濯水族和另外一族共同守護。那神秘族群是何方神聖,那便不得而知。總之不能讓外人得知此處,這裡的怪物非同小可。若它們懂得跑進我們的世界,那將是一場世紀浩劫。」
  老人又指著山下,道:「這裡的破敗傀儡和破敗者與我們所在世界的種類不同、分佈不一,霜露和我未敢探索山下荒地以外的地方,你們看看這裡。」
  老人往右一指,那地上置有石碑,碑上刻有文字,上書「嵐嵐之墓」。 




  老人淡淡地道:「我的兒子在這裡死了。」
  墓前有白色的花,明顯是真實世界的物品。白花略為凋零,看起來放置了一段時間。老人把鮮花收進手鐲,再掏出另一朵鮮艷的白花放到原位。
  即使曉娜不懂何謂祭祀,亦感到場面略有悲淒。
  老人沒有談得更多。撒斯推斷他的兒子曾經闖到山下,老人與名德女皇為此衝進山下怪物堆中。就算二人天下無敵、世罕敵手,始終不能戰勝無數的不死怪物。不然的話,老人不可能說出「霜露和我未敢探索山下荒地以外的地方」這一句。
  曉娜望見山下怪物,憶記那天在仙族遺址的恐怖,不禁有點害怕。老人見了她終於不再呆若木雞,笑道:「不用擔心,除非有人引導怪物,否則怪物們不會主動走進大門方圓三公里內。可是今天我們要會會妖物。」
  老人領著曉娜和寶貝往山下直走。曉娜害怕非常,卻意識到自己拖著小寶貝。曉娜看了看寶貝,她又看了看曉娜。不知怎的,曉娜覺得如果自己害怕起來,寶貝肯定更懼。
  如此一想,曉娜倒表現得稍為鎮定──也只是稍為而已。所謂稍為,即手不抖、身在抖;臉不怕、心在怕,是一種演出來的冷靜。曉娜不會演,致使漏洞百出。
  老人見此只得笑了笑,心想曉娜懂得為小寶貝著想,確是好孩子。
  老人又道:「這裡怪物的重生時間愈來愈短。據四藍濯水族死去的前輩記載,一千萬年前怪物的重生週期是五天;五百萬年前是三天;六年前是一天。」
  撒斯這時對曉娜道:「他的兒子在六年前死去。」曉娜招牌式的「喔」了一聲,換來了撒斯招牌式的大罵。
  道理很是簡單,老人不會無事找喳與怪物拼命一天或以上,從而得出怪物的重生時間。合理結論便是他的兒子在六年前死去,老人才會在那時候待在這鬼地方至少二十六小時。
  曉娜不是不懂思考。不過她的層次更低,聽得別人的話便通盤接受,完全聽不出話中隱諱。既然聽不出弦外之音,自然不會知道話中藏有問題。既然不知道話中有話,那她當然不會開始思考。沒有開始,自然亦沒有思考的過程。
  三人轉眼來到密林一處。在原來的世界這裡沒有樹林,只有名德教員的居地。
  前方一只執有手杖的啡臉人在徘徊走動。
  啡臉人沒有表情,手腳腐爛,一身白衣染上紅色點點。就是站在遠處,都能感到它渾身上下陰森的氣息。




  不用說明曉娜亦知道,這明顯是破敗怪物,不知它是強是弱。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今天不是要上課嗎?為何要來到怪物的地盤……雖然眼前手杖者比仙族遺址的武士更為矮小,但妖物強弱從來不與體型掛勾。
  曉娜懼意作祟,只覺手杖者帶來的壓力不輸於武士,甚至猶有過之。
  「不用怕。」老人卻是對寶貝說。曉娜怕,寶貝更怕,整個嬌小身軀早便躲到腳跟後,兩只小手如抱柱子般摟著曉娜右足,一雙亮眼收到曉娜腳後,一副「怪物看不見我」的模樣。
  老人見她可憐兮兮,心裡冒起改天再來的想法。話到嘴邊,卻又鐵了心腸。如果今天不進行實驗,他朝失去曉娜和寶貝便無機會。
  顯然老人與撒斯想法雷同。曉娜入學只是幌子,稍有智慧的人都不會招收一名零戰力且智商低下的女孩。
  不過撒斯是古人,無法理解現代人的麻煩,也就是老人要解決的難題。
  曉娜沒有格曼帝國戶藉,名德鐵定逃不掉窩藏非法入境人物的罪名。目前曉娜亦沒有入學的資格與實力,若老人不採取一些特別的安排,以這女孩的古怪肯定弄得全個名德都認識她。
  不說別的,就說曉娜來了名德後,不到幾天便與高小茹約了賭局,且廣告整座望安。幸好大部分舊生都知道高小茹是望安首席學棍,加上賭賽約定在開課前舉辦,料想看熱鬧的人不多。
  老人雖感歉意,依然決定於今天今時進行實驗,不由得她們害怕。老人道:「剛剛遲到教室,就是為了吸引它過來。你們見它形單影隻,身邊沒有小卒傀儡,只能說明它是破敗者。我花了不少功夫才發現了他。這裡的怪物不歸入大陸統一記名系統,我們簡單地稱它為『權杖破敗者』即可。」
  老人沒有提及自己上課前花了整夜的時間,避開了無數的傀儡,經歷了多場小規模追逐戰,在所遇不同的破敗者中千挑萬選,才把他認為最弱的權杖破敗者引來峰頂。
  老人居然能在怪物叢中自出自入,撒斯料想他實力非比等閒。
  「曉娜,當天你是怎樣打倒破敗者的?現在再試一次。」
  老人不待曉娜回話,直接使掌在她身背輕輕一推。曉娜往前跌出數步……
  權杖破敗者似乎望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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