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打開婚宴廳大門,我看到的全都是……

如果你應邀參加婚宴,卻發現宴會上的九道菜全都是橙,你會怎辦?
 
我必須強調,那不只是用橙來烹調的菜色,而是貨真價實,一個個未剝皮的橙。
 
九道菜,沒乳豬、沒魚翅、沒燒雞,連炒飯都沒有,由始至終就只有橙。
 




你會立刻憤然離場?搶回「人情」?抑或繼續祝福一對新人,若無其事地默默吃下去?
 
我自問不是聖人,本來打算離開,再在背後「祝福」他們「年年有今日」。可是,我卻因不可抗力的原因,被迫一直吃到尾。而且,我在吃橙的過程中,看到了賓客的醜惡,以及發現在這個社會背後,一件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
 
為了生存下去,我們只得拚命吃橙!
 
***
 
我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仔細打量着鏡中人。他長得高大魁梧,身穿筆挺的西裝,除了眼袋及黑眼圈稍大之外,樣貌尚算俊俏,看來一表人才。然而看着他一副毫無生氣而頹廢的臭臉,我卻愈看愈不耐煩,忍不住指着他痛罵:
 




「陳政賢,你真係折墮,星期六下晝仲要返工,而且係入data!」
 
鏡內的人沒精打采地回應:「我想㗎?生活艱難啊!」
 
「你堂堂藥劑學碩士畢業,仲曾經係話劇界嘅明日之星,點解而家會咁潦倒?」
 
「搵食啫!做話劇又賺唔到錢,做一場蝕一場,我又搵唔到更好嘅工,有咩計?」
 
「咁你點解要着住老西嚟入data?格格不入!」
 




「公司規定嘛,犯法呀?」
 
沒錯,我其實是在自言自語。工作壓力大,如果我不想辦法來發洩一下,恐怕會瘋掉,我於是藉着我曾經最愛的活動——話劇——來表達自己。
 
不過,與其說是發洩,我覺得我最近好像已失去那團火,甚至懶得去編作藉口,「搵食啫」、「我想㗎」、「犯法呀」,黃子華在「棟篤笑」中的金句,竟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我的口頭禪。
 
「唉!」我長嘆一聲後,望望手錶,發現我在洗手間已近十分鐘,看來得趕快回去,免得「考勤系統」說我離座太久,上司又會嘲諷我「懶人多屎尿」。
 
回到座位,我一邊把手上一疊又一疊的手寫資料逐一輸入電腦,一邊繼續胡思亂想。雖說我的職位是藥物研究助理,但入職一年多,至今的工作卻大都是跟藥物沒有直接關係的文書工作。像最近,我就在不斷輸入一堆奇怪的人名進電腦系統內。每頁資料分成三欄,每欄四十八個人名。
 
在這個年代,資料輸入員這種職位早就絕跡了,因為一般資料都靠電腦準備,偶有手寫文件,也可以靠電腦掃描,即使是辨識手寫草書,準確率亦高達九成九以上,所以我和同組同事最初得知要人手輸入資料,都感到十分詫異。那些到底是什麼資料?你不要問我,這一點連我的上司都沒有答案,他只叫我們儘快完成,因為這任務是大老闆親自吩咐。
 
我們這組四人,至今已輸入超過十萬筆資料,仍好像沒完沒了,每日都有新資料運到。到底是什麼研究有如此大的規模,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不過,輸入資料比做藥物銷售舒服得多了。我看到那些同事四出奔走又賣不了藥,回來還被上司痛罵,我就會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
 
「正義哥,我今晚去飲,走先喇!」在我仍在輸入資料期間,耳邊突然傳來女同事的聲音。她雖名為Yuki,卻經常化了像monkey一樣的濃妝,指甲亦塗得像熱帶森林的有毒植物一樣。她把一顆香橙味橡皮糖丟進口中,狀甚興奮地邊走邊說:「今日係周末,你哋都唔好做到咁夜喇!」




 
「我都想。你邊食嘢邊講嘢,小心哽死呀!」我本想這樣回應,但既然無濟於事,也無謂掃她的興,把這句話硬生生吞回肚子。Yuki輸入資料一向快手,她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先走,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只是每次看到仍有點不是味兒。
 
說起來,今日應該是宜婚嫁的好日,因為我的好兄弟Patrick也挑了今日結婚,本來還想找我去做「兄弟」,不過我突然要OT,前幾天才推掉他,害他臨急臨忙到處找人頂替,差點誤事。我小小事也幫不了忙,真是沒義氣,還有什麼資格叫「正義哥」……
 
「正義哥,你仲有幾多未入呢?」坐在我身旁的女同事「正義妹」問。
 
我回過神來說:「剩三頁,你呢?」
 
「仲有廿幾頁,嗚嗚!」她假裝哭泣的樣子實在很可愛,我不忍心她做得太晚,於是從她手上搶走了五張。
 
她看到我的動作,不禁驚訝地說:「誒?我唔係咁意思……」
 
「嗱!阿哥今日只可以幫你做多五頁,其他就要靠你自己喇。」
 




「已經好好喇,多……多謝。」她靦腆地說。
 
我跟她其實並非真正的兄妹,只是她比我遲入職數個月,剛巧我有「正義哥」的花名,她的真名黃靖儀又跟「正義」音近,於是也成為了「正義聯盟」一員。跟Yuki相反,正義妹平日衣着踏實,更從不塗指甲油,即使偶爾化妝,也只是薄薄而簡單的淡妝,在這個紙醉金迷卻虛偽的社會中,她彷彿成了一道清泉,令我不禁心生憐憫。
 
我把最後八張資料都輸入完後,已經是八時半。最近因為食無定時,腸胃不太好,臨走前除了跟正義妹道別,也吃了一顆胃藥來抑制胃痛。還好,這是公司的藥,可免費取用,算是在這裏當員工的唯一福利。
 
***
 
我離開辦公室後,立刻趕往Patrick的婚宴——雖然做不了兄弟,但絕不能不捧場,現在遲了一點,但「遲到好過冇到」,我一定要去親自恭賀一對新人。
 
我跳上小巴,在太子下車時已是九時正。我氣急敗壞地跑上酒店二樓的宴會廳,外面的接待處已沒有人在。這也正常,畢竟婚宴應該開席了。
 
我靜靜地把大門推開,想儘量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溜進去,「人情」就稍後再直接交給Patrick吧。
 
不過,當我推開大門之際,我卻驚呆了。




 
咦?我去錯了地方嗎?怎會這樣?
 
我冷靜下來,望向台上的裝飾,看到上面寫着「史廖聯婚」。對呀,我沒有去錯。
 
那就更奇怪。我只不過遲到了一個小時,雖說「八時開席」,但很常是「九時先有得食」,照正常來說,現在九時,應該正在吃頭幾道菜,如乳豬、蟹鉗而已。而即使真的準時開席,上菜上得較快,也頂多到了宴會中間,正享用蒸魚或魚翅等菜色。
 
但是,怎麼現在所有賓客都在吃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