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振軒!你給我振作點!你受的這點傷又算甚麼?你還年輕,我們體育會又有專屬醫生在,你只要努力做物理治療一年就可以康復了!但你現在算甚麼態度?你要放棄?我不記得我教育過這麼沒出息的運動員!」
我伸手按著滾燙的左頰,無法答話。

「你答我,你是不是想放棄跑步?」
阿修跟其他運動員站在陶教練身後,無數雙眼睛閃閃發光,如一隻隻餓狼在等機會撲過來噬咬我的屍體。
我跟那些眼神逐一相遇,只覺有一道氣堵在胸口,呼吸愈來愈困難。

「許振軒!你答我!是不是要放棄?不是的話,現在就給我去物理治療室!」
陶教練又逼近了一步,我胸口裡那道氣鼓動著,從我的嘴巴爆發開來︰
「……我……對呀!我不練了!我不練了!我的韌帶斷了!斷了呀!現在我是個連走路都走不好的廢人!我再練又怎樣?誰可以給我保證一年之後就能康復?這條腿!這條腿!」



我愈說愈生氣,心裡的委屈像被點燃的炸藥般無法制止,邊用力錘打自己的右腿邊說︰
「它還能好好跑嗎?它還能跟上別人的速度?它還能入選代表隊?它還可以參加奧運?我已經廢掉了!我再練又有甚麼用!又有甚麼意思呀——!」

說話到最後變成聲嘶力竭的叫喊,我舉起那雙該死的枴杖用力向陶教練擲去,他側身避開,沉著臉以凌厲眼神逼視我。
他身後的運動員嚇得叫了出來,紛紛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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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洩完之後用力呼吸幾口空氣,堵住胸口那股氣漸去。


我悄悄抬起眼,看清楚教練極難看的臉色,恐懼感也隨之而來。

——我到底幹了甚麼?
陶教練出名嚴格,從來不會對我們有好臉色。
我居然這樣罵他,他肯定不會放過我。

我下意識地抱著頭,等陶教練發惡打我時可以擋一擋。
沒想到他竟一言不發地扭過頭,轉身喝罵身後的人回去練習,不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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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會內再次嘈雜起來,只有我孤獨地坐在場邊矮凳上,看著被自己扔到天南地北那兩枝該死的拐杖,感覺自己就像被世界遺棄的孤兒,不知所措。

此時,一雙小麥色的修長小腿踏著白色帆布鞋走到我面前。
我隨著那雙腿往上看去,只見眼前的人身穿牛仔短褲,一張精神奕奕的俏臉正彎下腰來窺探我的表情,長長的馬尾輕垂在肩膀上,正是馬尾女周嘉慧。

她微笑著想開口說話,我馬上別過臉︰
「你走吧,我心情不好,不要煩我!」
「啊?看起來不是挺精神的嘛?」
「精不精神也不關你的事啊!」

周嘉慧幫我拾起枴杖放回腳邊,收起笑容︰
「你對關心你的人就是這種態度?你這個人真是幼稚!」
「你根本甚麼都不知道!憑甚麼在這裡說三道四?那天如果不是你來多事,我也不會變成這樣啊!」



我舉起左腳再次踢開那雙枴杖,怒目瞪著她。
她怒極反笑,望著我的臉說︰
「所以我才說你幼稚啊!犯了錯、發生了意外就只知道怪責別人,從來都不會反省自己。你受傷是別人陷害你的嗎?還是你自己不聽別人勸呢?是啊,所有錯都是世界的錯,你一點錯都沒有,這樣你才可以在你死小孩的心智裡當個大王吧?」

她牙尖嘴利,如果我再罵她,只會正中下懷證明自己就是她口中的死小孩。
我氣得頭腦發燙,卻因為盛怒而想不出怎樣反駁,只能反問︰
「你……你懂甚麼……」

「我甚麼都不懂,但我就是懂得幼稚的死小孩會有甚麼想法啊。你不願意面對自己,怪責全世界,憎恨全世界,你覺得世界都欠了你,這樣你才不會覺得後悔啊。」
周嘉慧的話直刺我的心臟,令我呼吸困難。
我用力吸著氣,卻彷彿全身缺氧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承受她的攻擊。

「把挫折算在別人頭上當然很簡單,但如果停留在這裡,你永遠都只是一個死小孩!運動員啊,誰都是面對挫折、面對傷患時永不放棄,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再一步一步攀上頂峰的。你要在這裡自暴自棄嗎?呵,那也好啊,正正說明你不是當運動員的材料,那就把機會留給真正有勇氣的人吧!」

周嘉慧拿著利刃,在我已經殘破不堪的自尊上狠狠割上一刀又一刀。


或者她說得對,這個體育會裡誰都在努力實現自己,米高莊遜的運動員生涯裡也受過無數次傷,如果我無法突破這個關口,只能證明我沒有天份吧。
說不定我應該放棄這個夢想,但我讀書成績又不怎樣,放棄運動之後還剩下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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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沉入思想的負漩渦裡,她突然把一個天藍色的信封遞到我面前,信封上還用娟秀字體公整地寫著我的名字。
我訝異地望向她,只見她嫣然一笑︰
「儘管這樣,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仍有人一直支持你啊。無論你變成怎樣,無論你有沒有信心,就算你想放棄自己,總有個人希望你不要放棄。」
說著,周嘉慧把眼光移向場中的陶教練。

我望了陶教練的背影一眼,想起剛才像隻瘋狗似的自己,只覺羞愧得無地自容。
我既羞且怒,一把將她手中那封天藍色的信搶過來,在手心裡揸成一團,再隨意向後一扔︰
「誰要你來教訓我?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她看見信被扔掉,臉色馬上變得鐵青,狠狠瞪了我一眼︰


「……像你這種人,誰還會關心你?」
周嘉慧拋下這句話,憤然轉身離去。

我以為她走到一半會回頭勸我,但她沒有,只是搖著馬尾輕盈地走出室內體育館的大門,從我的視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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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世界清靜了,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覺得太過安靜很可怕。
學校的人不再把我當回事,體育會的人也不會再看我一眼,而現在,唯一理會我的人也被我罵走了。

我的視線不由得被那天藍色的紙糰吸引,想起自己在醫院時拒收過她的禮物,猶豫了半分鐘之後,我彎臉拾起她撿回來的拐枚,一步步走向那團紙,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來,攤平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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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裡有一頁信紙和一條藍色幸運手帶,手帶上用白色線織著︰


「Get well soon」

我心裡流過一陣暖意,連忙打開她的信︰
「許振軒同學︰
很高興你重新回到體育會開始練習,我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你知道嗎?無論其他人怎麼說,我一直相信你不會放棄。只要是你,無論遇到甚麼事都一定能夠解決。快點好起來吧,我還在等你再次出現在跑道上的英姿。
送上一點祝福。
周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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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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