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擺的隱語
  我喜歡裙,我相信很多女性都認同我這想法。裙在任何一個文明中的女性是不可劃缺的衣服,它不用什麼布料,製作時間不長。當涼風橫掃每個角落時,裙總是男人目光最注目的火炬。我不知道用數字來說裙對我有多麼重要,但若果給我選擇,我更渴望自己成為一條裙。我叫燕雯,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喜歡穿裙的女人。
  夜間的大城市,酒吧街的街燈掩蓋繁星的光芒。紅的士遍佈寂靜的街道;酒吧和乞丐不斷笑容滿面的迎接不回家的路人,但街燈卻衝擊路人負面的表情。我曾經跟他們表情一樣如腐屍橫越這條街,可是今天我是有目的地會見一個舊朋友。他叫阿輝,是我童年的好朋友。
  「阿輝,你看我這條裙怎樣,好看嗎?」我興奮地朝著阿輝展示自己身穿的裙,這舉動令阿輝雙眼發亮,說:「你這條裙在哪兒來?雖然裙子比較長,但你穿得很美呢。」
  「這條裙是從我母親偷來的,很快便要放回原位了。」我不斷撥弄裙子地說。
  「那又怎樣!只要你肯堅持,遲早你也可以穿裙子。我支持你!」阿輝用力握著我的手,我含羞答答地說:「只要你長大不要嫌棄我就行了。」
  「當然,長大後我要娶你!」然後,他往我臉頰吻了一下。
  剎那間,一個婦人無意中看見我們的行為頓時驚嚇地說:「你倆男孩在做什麼!」
  「喂,你在想事嗎?」阿輝用手往我眼前揮動。
  「噢,沒事。」我不斷眨眼地說。


  阿輝在酒吧輕呷一杯咖啡才說:「我們有很多年沒見了。」
  「是呢,有五年了。」我只注視桌前的水果酒說。
  「你。。。還好,至少你的聲線還沒變。」阿輝偷看我一眼說。
  兩人沉默一會,我終於站起來不客氣地說:「如果你只想知道我沒有死去的話我有點事想先賣帳。」
  阿輝聽後立即慌張起來,他拉著我的手說:「我沒有這意思。我今次約你的確不止看看你這麼簡單,坐下再說吧。」阿輝禮貌地請示我坐下。我搖頭說:「我站著聽就行了。」
  阿輝獨自坐下,然後一口氣喝下整杯咖啡,說:「我想跟你重新一起。」
  我聽後不屑地說:「你想要幾多錢?」
  阿輝激動得瞪眼地說:「我這次說的都是真。」
  我冷笑幾聲,說:「別再用你的舊面具來騙我了。為了錢你有什麼做不出?你不如給我一個價錢吧。」我隨即從手袋掏出支票,等候阿輝口中的數字。
  當我離開酒吧時,我用一句話來換作我給阿輝支票的條件:「支票任你填,你永遠不要找我。」我沒有留意阿輝的表情,因為我的背影告訴我當朋友只活在物質利益之下,這只是畸形的友情。


  踏出酒吧後的我無意中在路上遇到一對同性戀者在街燈下卿卿我我。我知道這不是與我有關的事,可是我無可否認在回想自己與阿輝的事。
  「分手,為什麼分?你不是喜歡我嗎?」我激動地拍打阿輝的臉說。此時,在寧靜的公園中,我們討論分手的話題。
  「你小聲點吧。始終我們已不是童年了。加上…你始終不是女人,我日後不想被人說閒話。這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吧。」阿輝只內疚地低頭無視我的拍打。
  「我們在一起前你講過什麼?我每天偷母親的裙子就是想讓你知道我是一個女人,為什麼你總想要一個女人的身體才覺得正常?」我握著他的手,滿臉眼淚地說。
  「總之就不行,我是喜歡你,但你也要明白我實在不能每天都拉著一個穿裙的男人出街。我不是怪人,你明白嗎?」阿輝掙開我的手,然後獨自融入黑夜中。
  我捨不得,最終我往他背影說了一句話:「只要我變成女人你是否不再跟我講分手?」
  翌日,我故意去了地產商一趟並替父母爭取一個好價錢。我的家曾是一座村內的小屋,但後來因為地產商不斷收購來建商場大廈,村內只餘下我們這座帶有鄉村色彩的小屋。我沒有即時告訴父母有關這對他們感到不幸的消息,但我曾去說服他們改變主意,可是他們最後也沒有這樣做。當拆屋工人在我家周圍為放置堆土機徘徊,我見父母站在屋頂上拿著火機,我記得此時我騙他們去圖書館。
  「你們不要亂動!再動我和他跳下去,就算讓你們捉到我們也能自焚!」母親激動得雙眼突出,向屋下的拆屋工人喝道。
  縱使聽到有部分圍觀的群眾喋喋不休地抱怨他們「表演」的時間,然而調解員仍上前跟父母客氣地解釋:「這位女士,我們不是非法拆屋,是你兒子親自來我公司簽合同的。」
  父親厲聲地說:「我兒子不在,你說什麼都行了。總之我不會相信你們的鬼話!你跟我滾出去!」調解員見吃閉門羹,頓時眼神一動,一群拆屋工人瞬間出現在他們身後。


  這一刻,我第一次看見父母變成火焰墜樓的姿態,這也是我唯一一次見到的事。在場「觀眾」有的好奇地走近屍身看看他們的表情,有的像完成心事的離場,我是前者。我沒有在他們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為我知道各人對不孝子不抱好感。
  我見好奇的「觀眾」已走了大半,我才走入自己的家,冷靜跟屋內正在清理雜物的拆屋工人說:「我是這屋的兒子,我來拿點東西的。」
  那天,我只拿走母親幾條裙子,這是我曾經從小想擁有的裙子。離屋後,我的背影對著準備拆卸的屋子,耳朵聽到堆土機與屋子碰撞的聲音,屋子由掙扎到接受寂靜。我原以為我不會哭,可是當我發現母親的裙子看著我背影所見的影像哭泣,我隨即被它感染。
  「阿輝,是我,我想告訴你我已是女人了,我現在可以跟你一起住嗎?」這是我變性後對阿輝面前的第一句話,我當時正穿著母親的裙子。
  阿輝初時對我很好,特別在我生病的時候。不久,我逐漸習慣他對我的寵愛,可是時間卻不知不覺生成妒忌起來。有天,我在不知情下收到一封信,阿輝離開我,而信內都是有關他利用我的信任騙取我全部錢的內容。我沒有即時相信他信內的話,我只在家中待了兩天。直到第二天,多次的肚餓感不斷刺痛胃部,它忽然敲擊我的腦袋,至此我才證實他離開的事實。此後,我便墜進失落之中。
  「小姐,小姐!」一把中年人的聲音在我耳中圍繞。當我睜眼,才知道自己身在的士座位上。我嘗試清醒地說:「什麼事?」的士司機重復地說:「小姐,目的地到了。看來你剛喝了很多呢,夜晚一個女人獨自在街很危險的。」
  我往窗外一看,發現這並不是我的家,而是一幢樓宇。我問司機:「司機,這不是我的目的地。」
  司機略為點頭,然後一面駕駛一面和悅地說:「小姐,剛才這地方有很多鬼魂的,我聽人講過這兒原是一間村屋,裡面往了一家三口,但後來兒子為了錢而偷偷跟地產商協議,他父母為了相信兒子的話而死。不過呢,其實這也怪地產商的脾氣,他們為了發展根本不管什麼。」聽到此時,我終於忍不住司機說:「司機大哥,我在附近下車就行了,這兒一百塊,不用找了。」最後司機無奈地在附近停下。我企圖邊走邊往後瞭望馬路上其他的士的蹤影,可是凌晨的道路上只留下草叢的蟲聲。
  此時,我第一次感覺到黑暗的陌生。黑在現代城市中你只能找到一些「頻危動物」,它們比其他同樣情況的動物更為悲慘。它們曾經如雄獅稱霸整個地球,自人類發現火這玩意後,往後的形象如蟑螂沒分別;牠原是大自然的母親,一直無形地活在人的歷史上。可是,自工業革命後,母親的角色被人類搶奪,而黑暗變成了人類的寵物。現今人類開始為前人的過錯而思考,不知道人類什麼時候才豁免黑暗的「死罪」呢?
  黑暗不知不覺把我帶到剛才的士司機所說的樓宇,附近有一個的士站,然而我沒有即時離開這「鬼地方」,我在圍繞這幢樓宇。憑我記憶中,附近是有一個市場,但看來變成的士站了。以前這也有一個垃圾場,現在反而變成了一個小公園。縱使我用每一步來搜索那些濕潤的回憶,也沒法把用回憶用變成記憶中的家。
  在我還在六歲時,母親長年出外工作。為了方便照顧,父親經常帶我去市場。每個來到市場的人只會在市場講價或偷東西,唯讀有一群人卻不是,而我父親就是後者。他們總是在市場的角落討論一些黃色話題及報刊,有人會拿出聲稱自己老婆的內褲來炫耀或交換認為自己合適的東西,也有人只用語言來說服女人的身體結構,這令我明白原來女人對眼前這群中年男人是更美的。面對女人對美的幻想與追求,我有意地穿起母親的裙子。當時沒讀幼稚園我我不知道這世界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但母親發現我的行為並打罵我一頓後令我知道男只能是男,女只能是女,我恨自己的身體!。至父母死後我便開始在城市中的酒吧流連,直到現在。
  酒吧,一個深夜才熱鬧的都市。夜光瘋狂地閃爍,促使地底的人忘記自己在地上的負擔,隨著身體隨意的擺動,你甚至可以忘記自己的性別。每個人來酒吧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人,一個沒有性別而帶著瘋狂的人。任何人在這兒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事,我跟大部分人一樣,我來尋找性,可是唯一不同的是我要靠性維生的女人。
  有一晚,我在酒吧上認識一個「男人」,他自稱自己叫阿穎。當我第一次看見穿著西裝的她時我見到她用膠紙貼的鬍鬚已掉了一半。
  「先生,你的鬍子快掉了。」我直接地說。
  她沒有即時把鬍子弄好,而是把手伸到我的腰部四目交投,使我的心頓時急速地撲通數下。她說:「小姐,這條裙也不適合你。」我不明白她的原意,因為我只留意她的嘴唇振動。未久,她便轉身離開,不在意我一點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聽從她的話,但當我有意識想到這問題時我們已像電影的角色在黑夜中的沙灘喝酒。在寧靜且有規律的潮水持續四分之一小時下,她終於發聲:「你知道在沙灘喝酒和酒吧喝酒有什麼分別?」她見我沒有說話便繼續說:「在酒吧只能瘋狂,在沙灘可以理性和瘋狂。我覺得呢?」
  我搖晃手上的酒杯,說:「我反而覺得在酒吧能找到性,這兒不能。」
  阿穎聽後有點愕然,說:「看來你經常去酒吧呢。」
  我點頭說:「在酒吧內任何東西都有一個數字,包括人性。不過無論酒吧或外面都是一樣,你現在也可以給我一個價錢來換作待會的主題。」
  阿穎笑了一笑,說:「待會的主題?我看你誤會了,我反而只想跟來這兒你喝酒。喝酒要錢嗎?」
  經驗在跟我說我今晚的生意落空,不過我沒有像平時生氣,只看著她搖點。阿穎呷了一口酒後,柔溫地說:「其實今天我跟男朋友吵架了,所以才想做一回男人來看他們的角度是怎樣的。」
  我的好奇心從心中冒起,問:「你跟男友為了什麼而吵架了?」
  阿穎嘆氣一聲,說:「他之前是做生意的,不過後來因為金融風暴而生意失敗。我明白他每天回家為找工而失望的樣子,但他根本不會體諒我的身體。每天回家他便會虐打我,我已經忍受不住了,所以有天他不在家的時候我獨自偷走。數起來我已離開他半年了。最近他找到我的住址,他說自己已經找到工作想我原諒他之前的過錯,不過我現在還沒答覆他。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做?」
  我像心理醫生般回應她說:「那你現在還愛他嗎?」
  阿穎點頭沉默,不過我見到她眼角已有淚光。
  我繼續說:「其實愛一個人沒有那麼複雜。只要還有愛,低頭只不過是面子問題而已。不如大家除開面具,讓他重新去寵愛你吧。」
  阿穎抬頭嘆氣,眼淚已從臉頰劃成幾行淚痕。不久,她便乘著私家車送我回家,臨走前,她在車窗對我說:「做你男友一定很幸福的。」我微笑地對她說:「我沒有男友的。」阿穎露出奇怪的表情,說:「那你背後的男人是誰,他正走過來呢。」
  當我轉身一看,阿穎的車已駛出,眼前我只看過一個熟悉的臉孔,他捧住一束耀眼的鮮花走到我面前,然後半跪,有自信地說:「給我再一次機會吧。」
  我驚訝地說:「阿輝,你怎會知道我住在哪兒的?」
  阿輝全神貫注地看著我說:「上次我跟你約會後我一直在跟蹤你。」其後,阿輝從衣襟拿起支票,說:「你看!我並沒有在支票寫上任何數字,因為我知道任何數字也換不到你的愛情。對不起,我之前做錯了。」


  我一言不發走到他的背後,當他以為拒絕時,我才轉身說:「你在我家門外等得那麼久,累嗎?」其後,我便握著他的手走進家中。
  <完>
  寫於二零一二年十月二十五日早上教學樓,廣州
  第一次修改於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宿舍,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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