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拳短篇集】咩都寫一餐之奇形怪狀短故 (不定期更新): 廢棄物103號
最近，世界首屈一指的賈德森科研公司再次高調發表他們的研發成果。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各個新聞電台仍然爭相轉播發表會的過程，以及針對創辦人威廉·賈德森的訪問內容。
「記憶複製移植技術」──一項間接協助人類達到長生不老的科技。
當然，除了這項專利技術的衝擊性外，它的價格也把絕大部分人嚇得目瞪口呆。但對亨利老先生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要知道，對身為全球著名的製藥公司總裁來說，這個價錢還不足以嚇唬他的一根汗毛。
瘦骨嶙峋的老亨利坐在輪椅上，混濁的眼睛直盯著電視螢幕，一動也不動。他看著那位移植成功的權貴人士正面向攝影機，口沫橫飛地表達自己對這次移植的感受。
老亨利記得，在去年的報紙上還能看見對方滿頭白髮的照片。而現在，他卻成了一位看上去充滿自信的年輕小伙子。
自從技術發表以來，這次已經是第十位成功例子了。
是時候了。老亨利心想。
他乾咳了幾聲，粗嗄著聲音命令身旁的傭人替他打兩通電話，聯絡賈德森科研公司以及他的代表律師。
老亨利無力攤坐在輪椅上，讓另一位管家推著他回到房間梳洗更衣。他試圖握緊已經使不出力的手心，在心裏咒罵自己這副乾枯的老骨頭。
他早就受夠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日子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三個兒子一直在等他兩腳一伸，然後伺機奪取他建立的所有東西。
那可是他親手堆砌起來的製藥王國！即便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搶走他的心血。
但老亨利顯然不是個傻子，他可不會用自己寶貴的生命去當那種新技術的白老鼠。然而，這幾個月內的報導已經足以證明移植技術的可信性了。
他馬上就能擺脫這副身體了。老亨利微笑著。
「尊貴的亨利先生，賈德森科研公司很高興能為你服務。」賈德森的代表語氣恭敬，雙手遞出一份整齊的資料。「這份是有關記憶移植的合約及同意書。」
老亨利不耐煩地嘀咕了幾聲。他的代表律師馬上接過資料，開始檢查每項條款。
「在簽妥同意書後，我們將會為客戶介紹一些精心挑選過的複製身體。我們會考慮客戶過去的身體狀況，為客戶提供最合適、差異最小的新身體。」賈德森的代表亦向老亨利簡單介紹記憶移植的流程。「當然，根據客戶的特殊要求，賈德森科研公司亦提供其他不同種類的肉體讓客戶自行挑選。」
老亨利微微頜首，喝了一口熱茶。「那我的身份、財產的轉讓會如何處理？」
「噢，這一點請亨利先生放心。在合約內我們亦有清楚列明，屬於客戶原身體的所有個人資訊、權利與資產將即時轉移到新身體上。為確保一切銜接順利，我們亦會馬上將原身體處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老亨利露出滿意的微笑。直到他的代表律師完成職責後，老亨利顫抖著手，終於在同意書上簽上名字。
接下來，賈德森代表便帶領著亨利老先生來到B5樓層的人體儲存設施，選擇他即將擁有的新身體。
昏暗的空間內閃耀著淡藍的光芒，讓老亨利感到有點頭昏腦脹。一個個注滿液體的培養皿並列在兩旁，安置在內的是插滿管子的年輕身體。
賈德森代表伸出手臂，自信地向老亨利展示他們的成品。「這一批是我們最新製成的人體，保證身體的一切機能正常。」
老亨利雙眼瞪圓。在代表的引領下，環繞著設施參觀了一圈。
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活著親眼看見這樣先進的科技。而拜這些科技所賜，死亡與他的距離變得更遠了。
他們再次來到其中一個培養皿前。棕髮男人的身體在培養液裏飄浮著。老亨利用手撐著輪椅的扶手，蹣跚站起。他骨瘦如柴的手撫過平滑的玻璃，發呆似的打量著他的新身體。
一具年輕健壯的新身體！他不用再因病魔而遭受折磨，也能繼續發展他的事業。老亨利眼睛泛紅，腦海浮現起自己過去的輝煌時光。
「那麼，58號人造肉體將會成為您記憶移植後的新身體。」賈德森代表取出專用電腦，替老亨利輸入了相關的資訊。「亨利先生，您可以自行選擇下一步的時間。移植手術隨時都能進行。」
老亨利用佈滿皺紋的手拭去淚水，臉上掛著釋懷的微笑。
「愈快愈好。」
※
當亨利再次睜開眼睛，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重覆眨著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他看見賈德森公司的醫生正向他露出友善的笑容。
「新身體感覺如何？」
亨利用手肘撐起身體，很詫異自己居然能在無人協助下坐直身體。而且，他的視線不再糊成一團，清晰到能看見掛在醫生衣領下的名牌。他低頭，反覆握緊自己的雙手，皺紋與難看的老人斑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亨利欲言又止。「老天，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的話語也不再顯得蒼老嘶啞，而是低沉磁性的年輕嗓音。
醫生耐心的等待亨利先生習慣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嘗試回想一下自己的事情，看看是否會出現模糊不清的現象。」
亨利閉上眼睛，開始回想自己過去的事情。包括靠他一人力量撐起的知名製藥公司、五年前過世的妻子，還有三個對他的財產虎視眈眈的兒子。
他有種感覺，這一切簡直就像在做夢！
「沒問題，我記得很清楚。」過了好一會，他望向醫生回答。
「恭喜您。」醫生笑道，「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您可以隨時踏出這棟設施，去享受你的新生活。」
亨利離開了堅硬的白色金屬床，有力的雙腳落在地面。他往前走了數步，突然注意到右邊還有一個以玻璃窗隔開的小房間。他走近窗戶，發現裏面還有另一張相同的金屬床。亨利看見，他原來的身體正臥在那裡。
孱弱而醜陋。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請放心，這具身體會馬上由相關的處置部門處理。」醫生禮貌地解釋，同時領著亨利離開移植房間。
在建築的走廊上，亨利透過小窗戶往外看，可以看見賈德森科研公司外頭，大批的傳媒記者正守在外面等待。為了控制混亂的場面，還有不少警察在建築周圍待命。
「這就跟我在新聞上看過的場面一樣。」亨利苦笑道。
「每一次移植結束後，總是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醫生無奈地聳了聳肩。「接下來便是您的時間了。要知道我們只是科研機構，可不擅長應對瘋狂的傳媒。」
亨利不由得大笑起來，同時在機構的大堂找到他看上去一臉茫然的老管家。他接過管家手上的嶄新大衣，稍微整理好衣領後，抬起胸膛步出了賈德森機構。
鎂光燈在亨利的眼前不斷閃爍，彷彿再次回到過去。
※
「老天，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朦朧中，老亨利聽見有人在交談。
「嘗試回想一下自己的事情，看看是否會出現模糊不清的現象。」
噢對，他隱約記得這是移植醫生的聲音。
他們到底在聊些什麼？移植已經成功了嗎？
老亨利試圖移動自己的身體，但眼睛卻怎樣使力也睜不開。他能感覺自己的身體仍然酸痛得要死，胃部的疼痛仍然折磨著他。
他的手術還沒開始嗎？他明明說過要馬上進行的。老亨利在心裏抱怨起來。
「請放心，這具身體會馬上由相關的處置部門處理。」他聽見談話聲愈來愈近。
老亨利覺得壓在眼皮上的沉重感開始減輕。他嘗試用盡全身的氣力睜開眼睛。
玻璃窗。
老亨利的視力讓他只能看見玻璃窗外模糊的輪廓。但他很快就認出來了，那是他選擇的新身體。他怎麼可能會忘記自己未來的身體呢？
他看見棕髮男人剛好轉過頭，路過他眼前的玻璃窗。他看見曾經與他交談的移植醫生也跟在男人的身後，滿臉笑容。
老亨利心裏頓時充滿怒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試圖移動自己的手腳，卻發現身體重得像鉛塊一樣。睜開眼睛環視四周，對他來說已經是相當吃力的事情了。
良久，老亨利放棄了掙扎。他無力地軟攤在白色金屬床上，直到移植醫生再次推開房門。醫生的身後還站著幾個穿著白色制服、戴著口罩的男人。
老亨利乾瞪著眼睛，對上了移植醫生的視線。
老亨利還沒反應過來，白色制服的男人已經往他的手腳扣上束縛裝置，並將他的身體搬到旁邊的輪椅上。
「你、你們在、幹什麼……」老亨利艱難地吐出幾句話。
「這是舊身體的回收程序。」醫生語氣冰冷到極點。
老亨利看著一個男人按下牆上的一個小按鈕，其中一面白色的牆壁開始往上攀升。移植醫生與制服人員帶著老亨利走了進去。
輪椅的車輪在金屬平台上發出咔噹咔噹的聲響。
「你們、瘋了！」老亨利聲音沙啞。「是、我付錢給你們的！」
「我們的客戶是弗蘭克·亨利先生。」醫生回答。「而你已經不再是了。」
「什－－」老亨利一臉難以置信，「我、我會找律師，控告你們！」
醫生嘆了口氣，按下了升降台的儀器。「弗蘭克·亨利先生並不會控告我們。他的移植手術相當成功。只要事情並沒有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人們就不會主動去發掘真相。」
「你懂嗎？因為他們根本沒興趣知道。」
怎麼回事？他才是付了一百多億美金的客戶，他才是理應得到新身體的人！他才是對世界富有影響力的弗蘭克·亨利。
伴隨著轟隆的運作聲，金屬升降台開始往建築深處下降。
「我才是、你們的客戶！」老亨利破口大喊，乾咳了好一段時間。
醫生低頭瞥了他一眼，長嘆了口氣。「如果每個人都能試著宏觀地思考，我敢說這個社會的發展肯定會加快幾倍。」
「弗蘭克·亨利先生的存在仍然影響著整個國家。這是完美的結果。」
不對！老亨利在心裏吶喊。
他的確是想要繼續擴大他的影響力，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不想死。」老亨利氣喘吁吁地說。
「我已經說過了。弗蘭克·亨利先生並不會死。」醫生抿了抿嘴，「嘿，如果你指的是個體的範疇上。」
「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也不會死－－至少在仍然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
叮噹。升降台到達了建築底部的特殊保存空間。昏暗的環境下只靠著分散在牆上的內嵌燈泡照明。
「在這具身體的檢查報告中，我們發現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胃部。在未來的一次性治療科技研發中，這具身體預計能成為良好的臨床試驗體。」醫生臉上浮現善意的微笑。
賈德森處置部門人員迅速將老亨利的身體移放到橢圓形的冷凍儲存艙內。顧不得老亨利充滿詫異與憤怒的眼神，他們將艙蓋緊緊蓋上。移植醫生的雙手開始在儲存艙上的浮空控制台上游移。
從排氣孔湧出的冷凍氣體開始掩蓋老亨利的視線。
在失去意識前，老亨利的視線落在透明艙蓋上若隱若現的標記上。
『廢棄物10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