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那大漢應道:「照呀,丁老弟說得不錯,江南有老子在,管他什麼三劍盟五劍派,嘿嘿,他敢?」餘人連聲稱是。那大漢又道:「再說了,咱們不是抽了那倔小子兩拍掌麼?哈哈!他說是幾個農民教他唱的,你想想,這些賤民們能成什麼氣候?」另一桌的那三個農民聽言,臉上不禁露出慌張之色。而楊素菁聽到這裡,心中討厭已極,尋思:「這四個人比剛纔那人更可恨,身為官人,竟也欺凌小孩!」當下便想離開,回房休息,卻見那大漢瞧著自己笑吟吟地道:「眾位老弟,你們道蘇杭一帶什麼最美?」一人應道:「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自然是風景最美了。」那大漢淫笑道:「錯了錯了。這裡最美的風景是人,想咱們從江寧府一路南來,所見的小妮子,大姑娘們,哪個不是春光無限,嬌軟動人?」說著便伸手去摸楊素菁的手,餘下三人哈哈大笑,笑得其餘人客,盡都望來。
 
楊素菁連忙退開,拿起桌上佩劍,掉頭便走。那大漢好不識趣,雙手一張,竟想上去熊抱楊素菁,同時叫道:「小妮子別走別走,陪大爺聊一會!」楊素菁不知身後情況,但聽那帶劍男子叫了聲:「姑娘當心後面!」楊素菁聞言,當即轉身,只見一個粗魯大漢張著兩手環抱而來,她又驚又怒,立時拔劍在手。那四人中其中一人見了楊素菁拔劍的手法,登時變色,只道這是位會家子的,而那大漢連忙止步,但仍是調戲道:「哎喲!小妮子要打你丈夫麼?」楊素菁漲紅了臉,怒道:「倷們四個想幹啥子?」
 
那大漢聽了她的吳儂軟語,又見她的臉上泛紅,更是獸性大發,淫笑道:「小姑娘,咱們借一步,到城中的群芳院說話!」老況見狀,連忙上前調停,卻被那大漢打破了鼻子。楊素菁當年受人所騙,就是進了那個群芳院,後來幸得貴人相救,纔免得墜落,當下又再聽到「群芳院」三字,又見對自己有恩的老況被人所欺,如何不怒?只聽一聲嬌叱:「吃劍!」「水紋鐵劍」劍隨聲出,那大漢連忙舉刀相架,罵道:「原來是個會家子的!兄弟們還在等什麼?這人必是亂黨!」其餘三人反應過來,紛紛拔刀而出,加入戰團,這下楊素菁以一敵四,心底頓時有點怕了。客棧中的客人見打了起來,誰也怕事,不來幫忙,反而冒雨逃出酒鋪,老況和小張則趁亂跑了出去報官,片刻間店內人客去了大半,只剩那帶劍男人和兩個書生。
 
領頭的漢子起了殺意,一聲怒喝,大刀向著楊素菁當頭斬落,使的正是「四十六路披掛刀法」中的「怒劈華山」。楊素菁心下雖怕,手卻不亂,按著之前所學的「洞廷劍法」,把劍一引,引劍一托,只聽得一聲慘叫,那人持刀的右手橫掌而斷,眾人大駭,無不驚呼,那年長的書生還道了聲:「好劍法!」。楊素菁自己見那斷手的鮮血噴射而出,也驚得愣在當場,其餘三人見狀,殺意更盛,便要衝上去把她亂刀分屍。
 
就在這檔口,那帶劍男人引劍而出,縱到楊素菁身前,使出一招「平沙落雁」,
把三人的刀都擋開了。那三人被劍氣震得手腕一麻,正想再戰,卻見老大暈倒在旁,血流不止,又見楊素菁來了一個幫手,便放下狠話:「今兒算你娘的夠狠,得罪了咱們天都府,以後可別想有好日子過!」人卻邊罵邊走,兩人扶著老大,一人拿著斷掌,眨眼就逃得沒影了,連那男人的來歷都沒問下,卻不知將來又怎生尋仇?




 
趕走惡人後,楊素菁驚魂未定,向那男子顫聲謝道:「謝謝倷。」那男人見了楊素菁,竟又癡了,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便教人哭笑不得:「你真好看,你的劍法也好看!」楊素菁一呆,老況跟小張卻回了來,看到地下鮮血,抱頭向二人哭道:「哎喲!兩位祖宗,原來那是江寧天都府的人啊,咱們是惹不起的,這可怎生是好!阿菁,你還是快收拾走人罷,剛纔官老爺見了他們,他們官官相衛,這下來拿你人頭啦!」楊素菁知是闖了大禍,當下也無話可說,連忙回到房間,收拾細軟從後門離了酒館。出來後雨已經停了,只見酒館裡人客盡去,剛纔那男子都不在了,卻多了幾個官人,正在向老況和小張詢問自己的下落,二人倒也護著自己,都說不知。楊素菁知道杭州城怕是住不下了,便打算回到西湖旁的楊婆婆故居,從東大街走到西大街,總覺有種不安,好似被人跟蹤,回頭只見節慶的人們你來我往,卻沒見看是誰在跟著自己。她索性在人群中跑了起來,來到城西門口時,行人漸少。楊素菁突然止步,回頭去看,只見原來是那持劍男子跟著自己,遠處還有那年長的俊美書生,而那姓王的公子則不在。
 
        楊素菁不免心中來氣,問:「倷一路跟著儂,是為何事?」那人靦腆道:「我……抱歉抱歉,我剛纔說錯了話。」楊素菁沒想到他是為了剛纔的冒失言語而來跟自己道歉,但見這人呆頭木息的樣子,且又救過自己的性命,看來也非什麼壞人,便盈盈一笑,道:「嗯,儂不怪倷。儂走哉,勿要跟來。」那人見了楊素菁的笑容,不禁為之傾倒,道:「我……我叫甄雨,是浙南雁靈派的弟子,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楊素菁如實相告,心中卻想:「雁靈派是啥東西?哀呆子莫非喜歡儂哉?」打量了甄雨一身,又想:「他救了儂的性命,就是儂的恩人,若是真喜歡儂,儂也理應以真情報答。只是……只是……」且別看楊素菁一臉稚相,天真無知,其實她對婚嫁一事極為重視,假若嫁給這麼一位獃子,終生幸福豈可保全?甄雨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便道:「楊姑娘,在下告辭了。」遂轉身走了,右手輕捶腦袋,怪自己不會說話,唐突佳人。
 
這時那書生行近,恭敬地道:「楊姑娘,在下賈懿,是荊湖來的書生,剛在書香齋考完解試,只因閒來無事,仰慕江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名,難得來了一趟,便想四處體驗遊覽一番,又聞『最美杭州,西湖居首』,據說下一句叫什麼……叫什麼……」他撓了撓頭,裝作忘記的樣子。楊素菁答道:「下一句是『雷峰塔樓,不枉此遊』。」
 
賈懿道:「不知後面那句是什麼意思?請姑娘告知。」楊素菁用著不太純熟的官話答道:「雷峰塔能把杭州和西湖美景盡收眼底,因此到杭州來看風景,就要登上七層高的雷峰塔,纔算不枉此遊。」賈懿笑道:「正是正是,在下初來報到,人生路不熟,當下正想去雷峰塔,姑娘是本地人,不知可否為在下帶路?」楊素菁一聽,登時精明起來,問道:「倷有鈿麼?」
 
賈懿撓頭道:「什麼鈿?」楊素菁道:「鈿倷都弗懂?鈿就是銀兩!」那人會意,沒想到楊素菁竟是見錢眼開的俗人,當下抽出一張銀票,便要給她,楊素菁不過找個借口推托,但見他為人爽快,心底倒不好意思起來,道:「儂講笑的,其實儂弗要錢。」頓了頓又道:「雷峰塔是走前面的路,儂正巧也要回西湖,倷隨我來好哉!倷那公子朋友呢?」賈懿一怔,隨即應道:「哦!你說王賢弟,他要趕路,回家去了。」列位看倌且莫先疑古人男女大防,何以二人初次見面,楊素菁就答應為他帶路,其實她一來並非什麼深閨女子,所受禮教不多,再者男的俊美風流,女的正值情開,哪裡還管什麼男女之別,陌人之防?




 
於是兩人一個引路在前,一個跟隨在後,賈懿初時也不隨便跟她搭訕,就是看到西湖這個風景「咦」的一聲,看到那個風景又「啊」的一聲,讚嘆之情溢於言表,楊素菁只道他真是來賞風景的,提防之心漸消。兩人行至雷峰塔,業已累了,楊素菁道:「到哉,倷自己上去罷,再見。」賈懿看了眼雷峰塔,點了點頭,好像很是滿意,卻不進去,道:「楊姑娘,你去哪裡?」楊素菁道:「儂回家呢!」
 
賈懿大失所望,欲言又止,終於試探著問:「在下畢竟是外鄉人,不明江南旅程,而且一人在外多感無聊,不知……不知楊姑娘可否與在下……與在下結伴同遊?」話一出口,便覺唐突,詎料楊素菁答應了他,道:「好啊!但今天辰光太晏,弗能跟倷遊玩,弗如明天再去?倷明天巳時來城西的弄堂等儂罷!」賈懿聽言大喜,連聲應好。楊素菁臨別又道:「黃昏時在雷峰塔看風景更美,『雷峰夕照』四字,講的便是。」賈懿抱拳道:「多謝姑娘。」回身上樓。待楊素菁走遠後,他卻退了出來,遠遠看著楊素菁的背影發呆。
 
到得明天,那賈懿早早就在兩人約定之處相候,楊素菁果然如約而至,身穿青藍雙色的「水霧綠草裙」,但沒帶上她的「水紋鐵劍」。她見了賈懿,便微笑道:「走罷!到西湖瞧瞧。」說完行出西門,賈懿連忙跟上,他見楊素菁並不怕生,便與她並肩而行,楊素菁也不阻止,於是兩人便從一對陌人,變得如同情侶一般,遊覽這江南水鄉的景色。
 
兩人整個早上都在遊覽西湖群勝,楊素菁從小在杭州長大,可謂是個地頭蛇,對當地的風景名勝盡都暸如指掌,賈懿對江南的風土人情很是好奇,便聽楊素菁細說介紹,最令他感興趣的莫過於楊素菁那吳儂軟語,遊不多時,便到午牌時分。賈懿作為男人,自當要請楊素菁吃飯,也好酬報她的導賞之勞。二人來到西湖旁的一家酒樓,楊素菁卻猶疑要不要進去。賈懿問:「怎麼了?」楊素菁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哀家是西子樓,吃菜蠻貴,卻不怎麼好吃。」西子樓是當地名店,楊素菁是貧苦人家,哪吃得起西子樓?所謂「不怎麼好吃」,那是她小時候偷過這酒樓的飯菜,嘗過那味道的確不好吃,不過當年吃的是別人的殘羹剩飯,這次有人作東,那自是另作別論了。
 
賈懿道:「西子樓對著西湖好景,倒也雅緻,美景在前,玉人在旁,實乃快事。倷是岳州商府子弟,錢可不是問題,這頓飯倷請了,儂隨便吃!來來來,上樓上樓!」說完大步跨上了樓。楊素菁噗哧一笑,道:「啥子倷的儂的,儂可不是岳州商府子弟,倷呀,把詞說反了!」賈懿一呆,哈哈大笑,帶著楊素菁到一張靠窗的位子坐下。楊素菁見識少,哪知江寧一帶全是這種用法,以「儂」來表示「你」,賈懿只是故意引她發笑罷了。




 
當下兩人只喊了三道江浙名菜,分別是「宋嫂魚羹」、「龍井蝦仁」和「黃泥煨雞」,價錢已然到了二十八兩,比普通飯店貴了將近十倍,楊素菁默默一算,這可是她四五個月的工錢,當下便十分在意。幫他們點菜的跑堂覺得兩人頗為大方,便問:「你們是情侶麼?情侶的話送你們一碟『東坡燜肉』。」楊素菁忙道:「弗是。」跑堂聽言走了,少時送來茶水。賈懿微笑道:「可惜可惜,你應該騙他,這樣就有多道菜了。」楊素菁把嘴一努,道:「儂弗騙人的。」賈懿彷彿觸及心事,笑容頓止。
 
楊素菁只道他少了一道菜,所以心中不高興,忙支開話題,道:「對了,剛纔聽倷講什麼岳州商府,原來倷是荊湘名宿商覺聲老爺的子弟?」岳州商府是荊湖望族,借岳州水利之便,經營水路漕運而富,生意遍及長江,與巴川地區走陸路的四川馬幫幾可一比。商府老爺商覺聲也曾習武,為人慷慨,極有武林俠義之風,縱然武功粗疏,遠遜真正高手,卻也算是瀟湘武林的德高望重之輩,威名遠播八方,這不連杭州的楊小妹都知道了?楊素菁心中略感奇怪,想了一下又問道:「商府的人弗都姓商麼?倷講話咋又是北方口音?岳州不是在南方麼?」
 
賈懿喝了杯茶,纔道:「商府子弟眾多,本姓自是姓商,外家有姓祁,姓王,也有姓賈。我就是姓賈的旁系,商府的武學半點都沒學到,只是學了些漕運上的事,在荊北做了幾年事,大概便是因此染上了北方口音。這節事情原該一早就告訴你的,但我怕你會嫌棄我……」楊素菁道:「倷纏夾儂哉,儂嘸幾化見識,以為商府全是姓商。」心裡卻暗暗歡喜:「岳州商府,那是多大的名頭啊!他是不是喜歡我呢?我若能嫁進豪門就好了。」
 
賈懿忽道:「楊姑娘,今日你怎沒帶寶劍出來呢?」楊素菁笑道:「彎把劍可不是寶劍,彎只是一把普通的鐵劍。」賈懿道:「昨天你一劍削了別人的手腕,手法干脆,你跟人學過劍法麼?」楊素菁先是搖頭道:「沒有。」復又改口道:「有!」賈懿一臉納悶,只聽楊素菁把偷學劍招一事說了出來。
 
賈懿擊掌笑道:「楊姑娘能有此番機遇,只學了十幾招,就能將一個惡漢打倒,真是難能的練武奇材啊!只可惜我不會武功,見你受了欺辱,也只有瞧熱鬧的份,不能挺身而出。」楊素菁道:「哀其實怪弗得倷,假如儂曉得他們是天都府的人,儂也只好忍了,現下卻連累了店老闆,唉!」賈懿嘆道:「當下世道不太平,在下又不會武功,將來還得由楊姑娘好好保護纔是。」他前面的表情是感嘆,說到後面卻變了似笑非笑,楊素菁會意,嗔道:「啥?倷難道還想一直繞腳儂麼?」
 
這時跑堂送來飯菜,果然款款精緻,道道美味。賈懿先把好菜夾給楊素菁,然後纔自己吃,楊素菁心中竊喜:「他果然對我有意。」於是問道:「賈懿賈懿,倷的懿是哪個懿啊?」賈懿道:「我的名字是魏晉軍師,司馬懿的懿,怎麼了?」楊素菁沒讀過書,並不認識司馬懿是誰,便道:「倷寫給儂看。」賈懿用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了出來,又道:「怎麼了?」楊素菁笑道:「哀個字儂弗認識。儂還道倷是虛情假意的意哩!」賈懿臉色一變,迅速回復正常,微笑道:「我可不敢對楊姑娘虛情假意,在下既怕天都府,更怕楊姑娘的寶劍啊!」楊素菁向他扮了個鬼臉,便低頭吃菜,不再說話了。
 
賈懿道:「楊姑娘,你去過江南三大名山的鍾山、九華山和雁靈山沒有?那裡的風光也不比杭州差,聽人說更是江南三大劍派的所在。」楊素菁自幼長在杭州,沒有到過外面,連長江都沒去過,哪裡去過這些地方了?當下便搖了搖頭。賈懿又道:「這江南劍派原有五脈,後來有兩脈不知怎地沒了,在下雖不識武功,卻對這些江湖異事頗感興趣,楊姑娘你方纔所說的練劍人,多半是其中一脈。」楊素菁道:「彎些人好久沒再出現哉,儂也弗知他們哪裡去哉,否則就能帶倷去望望。」二人聊得高興,飯菜倒忘記吃了,忽聽樓下一陣叫嚷,一人怒道:「原來是你們在抵毀我們江南劍派,快說,你們有此行舉,到底是何居心?」只聽一人道:「小朋友們,誰唱得好,誰就有糖吃!」樓下立時傳來那句歌謠:「黃河清,聖人生,奸黨在朝帝無能,文強武弱天地崩;江山裂,武林分,東南劍派五聯盟,趕走不肖易都城!」先前那人道:「不許唱,不許唱!」說完便聽樓下劈里啪啦,似有人打了起來。
 




楊素菁瞧了眼賈懿,好奇心起,道:「看看去?」賈懿不願在她面前顯得怕事,便道:「好!」跟著楊素菁站到梯間往樓下張望,只見樓下人客圍了一個兩丈左右的圈子,中間桌椅爛成一堆,一名持劍男人與三個農民對恃,卻是雁靈派的甄雨和楊素菁昨天見過的那三個農民。店家金萬兩早趕了過來,怒道:「你們喝酒打架,這三副紅木桌椅,一共是四十八兩,報官還是私了,你們自己決定。」甄雨從懷裡掏出一面天都府金牌,道:「天都府著雁靈派辦案,追查犯上作亂之士。」又掏出一錠銀子,道:「有什麼損失算在雁靈派的頭上。」金萬兩見了天都府金牌,已然不敢說話,又聽雁靈派肯賠錢,便即止怒,道:「瞧在趙團練使的金面,小店損失可以不究,但你們要打出去打,可別在小店搞出人命。」甄雨冷笑一聲,遂走出店門叫陣:「你這三個妖人撞在我的手裡,難道我還怕你們跑了不成?」
 
店內三人面面相覤,一人向為首的那豪爽農民道:「聖公,咱們要不要……」那豪爽農民道:「咱們三個人,他是一個人,你怕了?」先前那人應道:「屬下不敢。」三人於是也跟著行至店外,餘人想看熱鬧,於是都跟了出去,在外面圍成一圈,楊賈二人也在其中。
 
為首的農民道:「官家無能,只有我纔可以拯救眾生。只是想不到雁靈派也成了朝廷走狗,可惜可惜!」甄雨道:「管你何事?」那三人遂擺出陣勢,卻都是江湖散手,一時看不出來是哪門哪派。甄雨冷笑道:「這身功夫,也敢謀反?」三人被他言語一激,頓時沉不住氣,齊湧而上,一人攻他面門,使的招數是「雁過拔毛」,兩人攻他下盤,使的是同樣招數,名叫「獸走留皮」。
 
甄雨雖然以一敵三,但仍不願佔了兵器便宜,便沒拔劍離鞘,也以江湖散招應對,當下雙腳踢出,同時又以「擒拿手」擒住攻他面門那人的手。只聽兩聲「哎喲!」兩人同時向後趺倒在地,隨即爬起,又再攻上,這次一個換了招「人去樓空」,另一個換了招「水盡鵝飛」,分擊甄雨左右腰間。手被拿住那人掙脫不開甄雨的手,便用頭去撞他。甄雨只好鬆手讓步,避過來招。
 
為首的農民叫道:「兄弟們,纏住他。」說完便去搶甄雨的劍器。甄雨哪裡容他得逞?右手擒拿,又握住了那人的手,手上使勁,弄得那人手骨格格作響。那農民倒也忍得,頭上直冒大汗,卻不求饒。餘下二人襲擊甄雨背心,甄雨如同身後有眼,反腳把一人踢飛一丈,隨即抓著那農民轉過身去,另一人的拳頭正巧便擊在了那人身上。只聽這人慌道:「對不住,聖公!屬下不是有意的。」甄雨推開兩人,笑道:「多打無益,三位請跟我去官府走一趟。」
 
三人垂頭喪氣,自知不敵,正想咬舌自殺,楊素菁卻站了出來抱打不平,道:「欺負農民,好弗要臉!」甄雨聽到話聲,心中一蕩,立馬威風大減,支唔起來:「姑娘你……我……他們……」其中一位農民道:「姑娘快走,這沒你的事。」楊素菁道:「哀裡有儂的事體。哀人儂認識,專門欺負弱小。」甄雨被她說得無地自容,吞吞吐吐地道:「你……唉!」賈懿道:「楊姑娘,這些事咱們可管不上。」楊素菁道:「弗過是作了些歌謠麼?便要打打殺殺?」
 
甄雨道:「這……這歌詞大有逆反之意啊!按照律法,可是要殺頭的!」楊素菁辯道:「彎些小孩都唱了,難道都要殺頭麼?」甄雨無言。這時遠方有幾名官人跑來,口中叫道:「賊人就在前面,莫讓跑了!」想是打鬥一事,驚動了城中官府。那三個農民見對方勢眾,此刻有楊素菁以言語塞住甄雨,再不逃離,更待何時?便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多謝姑娘出言相助!雁靈派的小子,你聽好了,趙佶天命已絕,江山早晚易主!」說完便往西北方向跑了。
 
甄雨當下想追,楊素菁攔在他面前,道:「怎麼,倷還想追?」甄雨氣急敗壞地道:「楊大姑娘,這……這些人都是歹人。」楊素菁反問道:「他們是歹人,倷便是好人了?」甄雨道:「我當然是好人,不然呢?」賈懿忽然插口道:「我看你就像是個壞人。」那幾名官人行到近處,大聲問道:「亂賊呢?往哪去了?」甄雨道:「應該是往西溪去了,你們先去看看,我隨後便到。」官人們卻道:「前些日子西溪不是鬧鬼麼?平老大領了四個人去調查匪徒蹤跡,卻都沒回來,咱們就不必去了,免得丟失性命。」這幾個人說不去就不去,登時轉身走了。眾人沒了熱鬧看,便也四散。




 
甄雨望著楊素菁,良久不語,半晌纔道:「姑娘,請借一步說話。」楊素菁望了眼賈懿,賈懿知道兩人認識,倒也十分識趣,道:「楊姑娘,你們先聊,我到蘇堤等你!」於是楊素菁行了上去,向甄雨道:「呆頭木息,倷有什麼話跟儂說?」甄雨見賈懿走遠,纔道:「這人也是個壞人,他腳步很穩,是個會武功的。」楊素菁懷疑道:「倷亂說,弗跟倷聊了。」遂捨了甄雨,追上賈懿,並肩行離。甄雨望著伊人遠去的身影,她與賈懿兩人有講有笑,真似一對情侶,一時煎熬難忍,低聲道:「甄雨啊甄雨,你明明喜歡她,怎麼不主動些呢?算了算了,但能一路上保護她便是了。」轉念又想:「師傅命你下山來幹什麼來著?不是要你配合朝廷,尋拿疑犯,為師門洗脫嫌疑麼?卻怎地見了那姑娘就失魂落魄,忘了正事還不止,說話也變得不清不楚?唉!」原來他對楊素菁一見鍾情,只是口齒不靈,且又生性憨直,劍上功夫過人,情場功夫卻全輸給那賈懿了。站了半晌,纔想起正事,便往西溪方向而去,追尋適纔那三個形跡可疑的農民。
 
行入西溪地界,人煙漸稀,頗是幽靜。甄雨走過幾戶人家,不覺有異,心想:「哪有什麼鬼怪?但這裡也不像賊窩,那三人逃來此處,多半是掩人耳目之舉。」當下回往杭州,纔走片刻,就見那三個農民領著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攔在路上,為首的農民道:「就是這小子,不過剛纔他沒有出劍,不知是不是真的雁靈派門人。」耳聽那中年男人道:「這位兄台,不知高姓大名。」甄雨知道這三人請幫手來了,那中年人雖是平民打扮,毫不顯眼,但江湖中人武藝越高,越是低調,於是覺得來者必有兩下子,倒也不敢過份托大,便道:「在下甄雨,是浙南雁靈派的弟子,不知閣下是?」
 
那人不答反問:「原來是甄兄,貴派掌門『孤鴻劍』梅先生身體還好?」甄雨知道自己師父年事已高,常受病痛纏擾,身體早就大不如前,只覺他這話是明知故問。那人又道:「我與貴派的大師兄有過比武之約,你的功夫比他怎麼樣?」甄雨一奇,尋思:「他是說成師兄麼?自從師傅身體不好以來,成師兄一直留在他身旁照看,多年來未再行走江湖,江湖上的人多已忘記這號人物了,怎地這人會識得?還說什麼有過比武之約?」口中卻道:「你是什麼人?跟這三個反賊是什麼關係?」
 
那人道:「他們是我的朋友,你打了我的朋友,教訓你就算了,但既叫我撞見雁靈派的弟子,說不得也要鬥一鬥,償了當年的比試之約。」那三個農民請得幫手,這時已將甄雨圍住,在旁掠陣,惟恐他跑了。甄雨道:「請亮兵刃罷!」那人道:「不用兵刃,我用指法點你穴道,看指!」說著縱身上前,右手食中二指併出,點他任脈「氣海穴」,招數是「射魚投龍指」中的「矢射澄潭」。甄雨只覺他指上有道數寸長的無形指力,便知這人內力甚高,當下不敢有慢,連忙以師門絕學「雁行功」向旁滑開,同時劍交右手,左手劍訣引劍進攻,往上挑擊,正是「蕩雁劍法」中的「雁泊人戶」。劍長手短,那人縮身避開,叫道:「好輕功,好劍法,果然是雁靈派的!」遂用左手點穴,一招「湖公指杯」輕輕點來。
 
甄雨料是虛招,不守反攻,運了一招「雁影分飛」,分擊那人兩肩穴道。那人退後兩步,隨後雙手攻上,直插甄雨雙眼,卻是一招「凝碧驚羽」。甄雨連忙擺了一個「鐵板橋」,右手長劍同時刺出,既閃既攻,妙到毫顛。那人閃身避開,叫道:「你的功夫不錯,比之那成邦為高明多了。」甄雨年紀輕輕,但悟心過人,練武時心無旁鶩,劍上功夫早就跟師兄成邦為不相伯仲了,只是內力修為還差了些。當下甄雨也不說話,與那人繼續過招,戰到分際,甄雨突然騰空飛起,在半空中引劍刺來,正是那招「平沙落雁」。那人嘿嘿冷笑,道:「來得好,看指!」用了一招「彈射高鳥」。當年成邦為跟與柳清風比劍,也是使出了這招「平沙落雁」凌空飛起,卻幾乎敗在「洞廷劍法」的「落照射雁」上,而這「射魚投龍指」雖是已故的洞廷派掌門人柳軒新創,但也借鑑不少「洞廷劍法」的招數,這招「彈射高鳥」正是從「落照射雁」變化出來的,同樣具備剋制空中敵人的奇效。甄雨只覺那人指上內力暴長,似乎有道無形氣勁向自己射來,忽地心中一麻,頓覺呼吸不暢,人就往下摔倒,纔知已經著了道。他人一跌地,旋即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引劍來攻,仍不服輸。
 
那人伸指往甄雨的劍身擊去,兩下連彈,甄雨只覺手腕一痛,長劍便已脫手飛出,見狀大驚,道:「這是荊湖麻陽鳳凰居的『知音指法』?」那人微微一奇,道:「荊湖麻陽?哦!不錯,這的確是『知音指法』。」甄雨頹然道:「想不到華南鳳凰居的高手也參與其中,這事我是沒能耐管了,你們要殺要剮,這便動手罷!」
 
兩個農民齊聲叫道:「殺了他!」另外為首的那農民卻道:「你武功不俗,是個人才,如今朝廷敗壞,姓趙的氣數已盡,你認我作『聖公』,我便喚你一聲朋友,將來共同起義,事成後賜你官職,你意如何?」甄雨凜然道:「我乃是名門正派,豈能跟逆賊同謀?」中年男人道:「我敬你是條漢子,這次不取你性命,咱們走罷!」那三個農民明明是一個叫「聖公」的人是首領,但在那中年男人面前,似乎誰也不敢逆他意思,當下就隨那人走了。甄雨撿起長劍,知道鳳凰居的高手也來了江南參與起事,憂慮更深,當即回入落腳處飛鴿傳書,通報師門,請示下一步行動,並且另書一封信捎給江寧天都府,說是杭州有逆賊出沒,恐怕不日起事,卻沒提鳳凰居一事,因他寧願江湖事江湖了,不願朝廷插手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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