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年九月開始,這裏的怪事接二連三。
 
當時我還住在大學宿舍裏面,正忙着畢業論文,所以經常三四點鐘才上床睡覺。在關上了燈的房間裏,螢幕的光打在我的臉上,我聽着陳奕迅的歌,許多個夜晚都這樣。
 
那是九月十八日的晚上,星期日,我記得清楚,這樣的事很難忘記。室友星期一沒有課堂,所以他大都在星期一的晚上或是星期二的下午回來。那個時候,房間裏面就剩低我自己一個。
 
做着歷史系上的功課,到維基找點資料,copy and paste,然後拉到網頁的底部,隨便找了幾個註腳,貼上,作一個頁碼,完成一份功課。若果這樣都可以畢業,已是萬幸。
 
宿舍房間的窗戶,開在書桌旁邊,所以一望出去,就看見外面。這種夜深時候,一眼望去,只剩低疏疏落落幾個房間的人還沒睡覺,以及每層後樓梯打直一排長開的電燈,一格一格的亮着光。
 




我所入住的大學宿舍,分南北兩座,兩邊的設計一模一樣,像中間有一面鏡,反射出另一幢樓 ( 甚至細緻到門把和燈制的位置都剛好倒轉,這一點我認為有點過火) 。而因為我房間的窗戶正對着對面,又每一層樓後樓梯的轉角都有一扇落地玻璃一樣大的窗戶,所以坐在自己的坐位上,都可以看見對面的梯間。
 
這兩幢二十層高的樓宇,也正豎在矮樓林立的九龍塘與九龍城區之間,比周圍的其他樓宇都要高得多。你可以將之想像成一隻站在企鵝堆裏的北極熊。我住在北座的十八樓,對上一層是自修室,而再上一層,就是舍監住的地方了。
 
我的房間,是十八樓左邊走廊的尾房。十八樓一共有三條樓梯,一條在我房間門口的旁邊,一條在Lift口對面,一條側在右邊走廊的尾端。換句話說,就是升降機大堂以及共用的休息室,把十四樓的走廊分成兩邊,而兩邊走廊的最尾各有一條樓梯。
 
那個夜晚,我同樣工作到三四點鐘,無聊的時候便往窗外看去。正對着我的,對面十八樓樓梯的窗前,站着一個男人,他穿着一件藍色的短袖衫、深綠色短褲、及至腳踝的襪子、一對波鞋。因為他貼近玻璃,背後燈光照不見他的臉,於是他整個模樣都黑沉沉的,變成了一片影。
 
他的頭、身軀、腳,都緊貼在窗前,我也只勉強見得他正睜大眼睛,半張着嘴巴,一直往下看着。
 




起初只是很好奇他貼在窗邊在看甚麼,便跟着往下看,卻毫無異樣。只是,對面樓的男人,一直維持在那裏,頭貼窗戶——這幅畫面,我看着就覺得可怕,在他面前繼續工作也毫不自在,於是我把百葉簾拉下去,不久後便上床睡覺。
 
整個夜晚,那個男人的身影都刻在我腦海裏面,雖然想着覺得不安,但我還是睡着了去。
 
隔天是星期一,朝早我就一個人起床、一個人刷牙、一個人換好衣服,一個人出去,星期一我大都一個人吃早餐。其實沒有太大分別,因為時間尚早,沒有一個正常的大學生會在這種時間起床,所以在lift門面前等了一陣,升降機就來到了,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很快便下了樓。
 
星期一,學生都回來上課。八點正的陽光斜照進來宿舍下面的飯堂。在兩幢宿舍之間的地下,有一間供學生用膳的飯堂。那裏的炒蛋好吃、魚柳很大份、近窗的位置望出去風景很美,可以看見校園外面的一座山,樹跟着清晨的風來搖擺,沙沙沙沙的響,鳥在唱歌。
 
「早晨。」我叫她。
 




張詠遙經過我的時候,她的側臉很美,頭髮散在背後,映着太陽的金光。她輕輕回頭,陽光也照到她的臉上了顯得她的膚色很白,像雪一樣,眼睛明亮得很。「啊?」她按着她的齊陰回頭,害羞的點點頭,「早晨。」然後她即刻低着頭,很快就離開了。
 
我們住在同一層上,一直都想認識她。但除了她是今年Year 3的藝術系學生以外,她的一切我一無所知。每一次見她,或者看見她遇到其他人,她的反應都一樣,低下頭,避開視線。藝術系的學生都這樣嗎?一直覺得奇怪。但亦正因如此,才覺得張詠遙是個特別的少女,她害羞而避開我的視線時候的樣子,我反而覺得可愛。
 
我一邊看着她的背影,一邊吃早餐,她買完外賣便離開了,走出去的時候也是底着頭。這時我才回過神來,看看手錶,趕緊把碟上的東西都吃掉,然後跑去上課。
 
八點半鐘的課堂,精神很難集中,老師說了許多關於這一區的故事。可以預見,一切與考試無關。那天課堂內容大都關於機場發展,以及這一帶周圍的樓都這麼矮的原因:到底機場發展怎樣影響這一區呢?後來怎麼九龍塘區蓋滿了豪宅呢?以及,兩幢宿舍蓋得特別高的原因。
 
但統統我都不記得了,當時實在太過眼睏,半睡半醒,課堂就過了一半。突然,電話不斷狂震,樓層的Whatsapp group有一堆訊息傳來。
 
宿舍的火警鐘誤鳴。
 
他們所有人都醒來了,whatsapp送來的全是咒罵的訊息。「我要睡覺!」、「屌你老母!」、「今次又邊條戇鳩?」諸如此類的話。
 
「又誤鳴了嗎?」我在電話上輸入。




 
「對啊。」翟志強回覆,「本來想繞課,現在沒希望了。」
 
「昨夜又去喝酒?」
 
「今晚也要去喝 (掩臉),本來想睡晚一點。」
 
「垃圾。」我罵。
 
雖然翟志強今年只是三年級生,但三年前已經在宿舍裏住。以年資計,比我這新來的還要長得多。因為同科,我們都是歷史系的學生,以前在迎新營裏曾見過面,而且他的房間又與我的相連,閑來又過來一起喝酒,所以比較熟絡。
 
小休回來,課堂繼續。老師講了更多關於這間學校的事,作為香港史的引子,但我一貫做法是與考試無關的都不會去記。所以這天我一點都沒吸收過,便快要下課。
 
上課的時候我一心都在重看昨夜球賽的精華,沒留意過電話。到了老師正式總結課堂並問大家「有沒有問題?」之後,大家便開始收拾細軟。我拿出電話,才發覺翟志強回覆了我。
 




總之,Whatsapp上寫了幾隻字:「宿舍閘機壞了,我走不出去。戇鳩。(掩臉)」
 
我問他,「甚麼事了?」
 
「好像不止是警鐘誤鳴。」他回覆道,「也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