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今天辦公室裡發生了一單命案,屍體的頸部被白色的電線緊緊環纏,懸吊在辦公室上的橫樑,兩腳懸垂輕擺。保安員到達現場後感到氣氛怪異,卻不是因為屍體太可怕,而是圍觀的同事太詭異,他們竟都拿著手機,忙著接聽電話。

【一】

這事發生的兩年前,陳湯姆只有二十六歲,年輕的他已經是一位中層管理。在同事眼中,他應該是一位善良的人。

他在公司裡認識了一位新來的女同事,女同事的名字叫張瑪莉。





張瑪莉是一位衣著鮮艷和濃妝粉抹的年輕女人,沒有人真正看過粉底下的她是什麼樣子,只知道塗上胭脂後可稱美艷,只是她的嘴臉仿彿長期厭惡著誰,這可能就是別人說的天生一副臭臉。

可能因為這張「臭臉」,陳湯姆對張瑪莉沒有好感,但當陳湯姆與她共事一段時間後,發現張瑪莉雖然是「臭臉」,但絕非天生就是臭臉,原來大概是後天大氣候所育成的性格所致,因為陳湯姆多多少少相信相由心生,他留意到張瑪莉平日經常在不同人面前搬弄是非,說話不留餘地,總喜歡貶低別人高舉自己,非常自以為是,不但是個「是非精」,又是個「自戀狂」。

「臭臉」、「是非精」和「自戀狂」,這三為一體的女人,應該任誰都沒法對她產生好感吧?

然而,陳湯姆有點納悶……

因為,雖然「是非精」和「自戀狂」這兩種性格很惹人厭,張瑪莉卻在公司裡有很多朋友。不知道是否因為她是個「是非精」,而「是非」有時是人與人之間建立關係的有效橋樑,所以她可以與大部份同事透過「橋樑」成為朋友。





如果要說「是非」為何有這種影響力,那就是因為「結黨」是人類的原始本能,「是非」更是人類認知革命後最重要的人類合作元素,有研究說,人類是為了「是非」而發展出語言的,透過「是非」能夠讓人與人間更明確知道群體中誰比較可靠,從而發展出更緊密的合作模式。(好似係)

既然張瑪莉能夠利用「是非」使自己在公司裡的人際網絡裡站穩陣腳,她似乎擁有人類最原始的優良基因。

陳湯姆唯有這樣想。

但是,陳湯姆後來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張瑪莉的能力遠遠超越他所想。

其實,當時候,無論張瑪莉是怎樣的人,陳湯姆沒所謂,不在乎。





至於陳湯姆在公司裡的人際網絡方面,因為他畢竟是大部份人的上級,可能由於職級差距,他的朋友不太多。

陳湯姆也不需要太多朋友,即使孤獨也不感到寂寞,他似乎是這樣的人,他似乎只需要跟同事保持基本的工作溝通便可。

但事情的發生往往很意外……
很意外……

情節的發展總是太快……

意外地,張瑪莉喜歡了陳湯姆。

單戀發生的初期,陳湯姆還不知道。

「妳已經入職了半年了,在公司慣嗎?」陳湯姆問,他明知這問句對一個新人而言就如今天天氣很好一樣沒意思,但他沒所謂。





「很好啊!同事們都很好!」張瑪莉說謊。

陳湯姆最初並不是一個擅於觀察別人的人,他不會從對方的神情斷定對方有沒有說謊,但陳湯姆仍然知道張瑪莉在說謊,因為陳湯姆從另一些同事口中得知張瑪莉有抱怨過人事問題。

對了?發生這段對話的地點,是陳湯姆的獨立辦公室,那時候正在進行試用期評核的面談。

「那就好了,負責的工作適應吧?」陳湯姆問,然後張瑪莉答,答什麼都不重要,反正之後五分鐘的對話都是客套又虛偽的問與答。

「關於妳試用期的表現,我會給你C。」陳湯姆誠懇地說。

C這個分數可以過試用期,但絕對不是一個良好的分數,意思是,各方面都有待改善。

以張瑪莉自以為是的性格,陳湯姆知道張瑪莉不會滿意這個分數,但從陳湯姆的角度,他只能給她這個分數。

「我知道妳的潛能很大,我相信妳只要肯努力,妳下次一定不只這個分數。」陳湯姆「讚賞」她。





「你很有潛能」意思是潛了的能力,看不見有什麼能力,這是把「你很無能」優美化了的句子。

所以大家都稱讚陳湯姆善良,是因為陳湯姆的說話善良,其實他只是想避開衝突,他害怕有任何衝突。

即使如此,陳湯姆還是覺得張瑪莉聽見這個分數後,必然不滿,甚至會理論,而陳湯姆已經有心理準備,要理論一番。

「我明白了,謝謝你。」張瑪莉說,她說的時候,沒有不滿,語氣平淡。

陳湯姆沒有預料這次面談會如此順利,竟無需絞盡腦汁去應對下屬的不滿,解釋她為何得這個分數。

真好。

只是一切一切,發生在那天放工,陳湯姆戴著耳機在葵涌地鐵月台等候列車的時候……





或許,那天是一切的開始……
如果沒有那一天……
如果沒有張瑪莉,多好……

那時候,陳湯姆的耳筒唱著這首歌……

「收拾好舊時光的傷口
投靠了陌生的河流
時間往前衝 沖散了你和我
沖散心跳脈搏 回憶寄放窗口
……
我需要寂寞 來撫摸 雨季中百花凋落過後的沉默

也許就逐漸忘了有多久……」





或許是旋律迷離,或許是歌詞哲意,令陳湯姆此刻思考得入神。
究竟時光的傷口是什麼?究竟投靠了那什麼河流又會否令傷口止痛?那究竟最後為何需要寂寞來撫摸……

逐漸忘了有多久……?
如果真的可以忘了有多久……如果真的可以不去計算有多久……
內心可會變得舒坦嗎?

陳湯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這些無聊的問題……

其實只要不想,就不會痛吧?為何要想呢?
所以陳湯姆放下耳筒,就在放下的同時,她就出現了。

「咦?湯姆!回家嗎?」張瑪莉忽然在陳湯姆旁邊出現。

陳湯姆回過神,說:「對啊!妳平日不是乘搭巴士的嗎?」

「不,今天我想去荃灣買點東西。」

「啊~」陳湯姆簡單回應。

於是,他們一起乘搭地鐵回家,途中說說笑笑,陳湯姆努力維持表面的愉快,而張瑪莉看來真的表裡一致地愉快。

陳湯姆希望這只是錯覺,但看來事情有點奇怪。

如是者,一連數日,張瑪莉放工後都會去荃灣買東西,又這麼巧,每次都會在月台碰見陳湯姆。

短短由葵涌往荃灣的車程,他們的談話內容開始廣泛蔓延了,主導的通常都是張瑪莉,她總有很多話題,圍繞著工作有的,圍繞著興趣有的,圍繞著生活小節有的。巧合地,張瑪莉的興趣又跟陳湯姆一樣,就是喜歡踏單車。雖然陳湯姆還是對張瑪莉沒多大好感,但他不抗拒跟她談天說地,甚至覺得……跟她聊天的時候,總會忘卻一些煩惱。

所以……
總是,總是總是在地鐵月台碰見張瑪莉,昨天遇見,今天也遇見。

「有一次我由屯門踩往南生圍,都是用了兩小時!很多人都說我踩得很快。」張瑪莉興致勃勃地說,說的都是陳湯姆有興趣的話題。

列車剛從大窩站開出,忽然一陣電話聆聲,從陳湯姆的褲袋裡發出。

當陳湯姆看見來電的名字時,他倏然一怔,然後望向張瑪莉。

「妳的手機在嗎?」陳湯姆問。

「在啊!我的手機在這裡。」張瑪莉邊答,邊拿出自己的手機。

陳湯姆一臉疑惑,
然而手機一直在響,

最後陳湯姆選擇接聽了。

「喂?

喂?有沒有人? 」

陳湯姆感到很不解,這來電顯示明明就是張瑪莉,這電話號碼明明就是張瑪莉的電話號碼。

除非張瑪莉的手機被別人拿去了……
但是張瑪莉又能夠拿出自己的手機……
又或者張瑪莉換了新電話卡?

「湯姆嗎?」

這是一把女聲,這把女聲有點耳熟。

「我是。」

「湯姆,我很喜歡你。」

「什麼?」陳湯姆一時之間嚇得說不出其他話來,腦裡不斷思索。

「我告訴你,千萬不要辜負我。」對方淡淡說,夾雜著一種奇怪的幽怨。

「玩電話」!一定是「玩電話」!用張瑪莉的手機來玩電話!然後還用「張瑪莉」的聲音來「玩電話」!

「妳究竟是誰?」陳湯姆保持冷淡的語氣,因為他知道如果這是「玩電話」,對方十居其九在錄音,他不想自己的驚訝成為笑話,然後在網上廣傳。

「千萬不要辜負我。」對方重覆。

「我不認識你,如何辜負你?」陳湯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一說,卻會引來激烈的回應:

「陳湯姆!如果你辜負我!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我會讓你後悔!」對方以平平的語調不斷說同一句話。

不斷不斷……近乎癲狂。

正常人,應該掛線算了,陳湯姆是正常人,他正打算掛線的時候,他聽見一句不同的話,令他的手指停下了。

「你認不出我的聲音嗎?我是張瑪莉!」聲音怨恨,仿彿陳湯姆得罪電話裡的女人。

但不論對方怨恨如何,這句說話對陳湯姆而言也是十分可怕,明明張瑪莉就在陳湯姆的眼前,就在這葵涌地鐵月台上。

是的,這是一把女聲,這把女聲有點耳熟,分明就是張瑪莉的聲音,即使透過電話的聲音和直接透過空氣的聲音略帶不同,但陳湯姆仍然認出是同一把聲。

張瑪莉就在眼前,就在這葵涌地鐵月台上,張瑪莉手上拿著待機中手機,沒有說過一句話。

沒有。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