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推出去,就是現實世界。

在現實世界中,人車囂嚷,感覺完全脫離了剛才在大廈內發生的詭異。

但這些同事沒有收回臉上的驚恐,左顧右盼,好像質疑這裡不是原本的世界。

只有陳湯姆依舊冷靜,提起手機,再次撥號999,報警。





大家懷著不安的心情在大廈門外等待了約十鐘,黑箱車便伴隨警車到達現場,這時候,各人才鬆一口氣。

但,
故事不會謝幕,事情未能結束,這是大家心中知曉。
只是,平安一時,得一時。這是眾人心態。


警察將所有目擊的同事帶到附近警署落取口供,不過,大家的口供裡,一致沒有提及張瑪莉的來電和最初無法報警的情況。

唯有那兩名大廈保安,他們向警方如實講述那些異常的經過,而其中一名協助落口供的警員,他的名字叫鄭東尼。





「你說你們來到的時候,他們都在忙著聽電話?然後你去報警,我們警方卻說地址不存在?」警員鄭東尼不確定地問。

「你已經問了這問題三次了。」保安不耐煩地提醒他。

「現在你教阿sir做事嗎?」鄭東尼瞪向保安,身子向前傾,有點恐嚇。

保安嘆了口氣,說:「我再說一遍了……當我和拍擋上來的時候,屍體就在辦公室,而他們就在辦公室門外聽電話,他們的神情怪怪,不如你去查下他們吧,或者是他們集體殺死了那個人啊!」

「你這是嚴重的指控。」





「不不不!我說說而已!」

「那麼,你為什麼會跟你的拍檔上去該層?是巡樓嗎?」

「不……我是接到通知上去的。」

「是誰?」

「有個暱名電話打來的。」

「我要看看你的手機。」

「我不是說了嗎?就在剛才來警署的時候就不見了!」保安真的很不耐煩。





「怎會不見?」

「我都很想知道!請你們也幫我報失吧!那手機是我剛剛新買回來的!」那名保安語氣激動,畢竟被驚嚇了一個早上,新買的手機又不知何時不見了,然後又被眼前的警員把自己當作疑犯盤問,更把同一個問題重覆又重覆地問,難免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鄭東尼不知道,只知道口供矛盾,這樣下去,根本不知如何結案。

明明,只是一樁簡單因工作壓力的自殺案……

命案發生以後,又過了三天,案件仍然調查中,屍體始終不會說話。

雖然有人死了,但這間遊戲公司又不會因此倒閉,事件的部門依然存在,同事依然上班。
何況,公司的大型嘉年華在即,同事們在工作上都不能放慢。
只是,幾乎每一位同事都掛著深黑的眼袋上班,憔悴的模樣,宛如一隻隻行屍。

「你們都要死。」這句話的聲音餘韻無法在辦公室的空氣中消散,一直詛咒同事的生命和生活。





雖然,他們一早已經失去。

不過,現在他們比以往更加神經緊張。
辦公室保持沉靜,但只要發出微小而突如其來的聲音,也足以觸動各人的神經。

「什麼事?什麼事啊!」一位同事觸電般從位子彈起身。

辦公室裡所有同事猶如驚弓之鳥,提起戒心。

「沒……沒事……我只是掉下了一隻膠杯而已……」一位女同事戰戰競競地說。

究竟真的如李安娜所言,電話裡的張瑪莉是要大家找出誰在查她?抑或透過祖比達來殺人儆百,警告大家不要再查她?

沒有人知道。





但這事後,最顯為不安的竟然是張瑪莉本人,她真的好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似的。或許她真的只知道,三日前的早上,辦公室掛了一具屍體,然後大家集體接聽了一個電話,然後出現了一時無法報警的情況。

在人看來,她是張瑪莉,但似乎又不是電話裡的張瑪莉。
真相如何,眾人不敢妄自揣測。

辦公室裡,還未有人敢提說,也不敢回應張瑪莉對事件的疑問,只是不斷說對不起對不起和對不起。張瑪莉由最初氣炸了的樣子,慢慢累得放棄追問,第三日的這時候已經回復平日的張瑪莉,依然在公司裡無所事事,閒時修修指甲。

發生的疑團,令未知的恐懼升級,感覺就似一直囚困自己的籠牢忽然漸漸縮小,不知何時會把自己壓死……

可是,陳湯姆卻在自己的獨立辦公室裡,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裡,嘴角上揚,有種運籌幃握的氣息。

然後李安娜就進來了,而且沒有敲門。

「湯姆,你該告訴我一些我該知道的事情。」李安娜氣沖沖坐下,也沒有在意陳湯姆有沒有允許她進來。





「什麼該知道?」陳湯姆反而問。

「那天,你究竟去了哪?我打電話給你,為何你不聽?」

「這三天裡妳也沒有找我,為何現在才來找我?」陳湯姆雙肘撐在桌上,雙手合成三角型。

「我考慮得很清楚,雖然害怕,但我還是不能坐以待斃。」李安娜咬著唇,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這三天以來,她的確害怕,的確想退縮,的確想情願受制於充滿未知的張瑪莉。

「那麼妳又說一說,當天妳接過姚貝兒給妳的電話後,妳又去了哪?為何丟掉吊墜?」陳湯姆問。

「因為電話裡自稱張瑪莉的女人找到我,我可以怎樣?我們每一個人都被她威脅著,這是你知道的?」李安娜答。

「妳確定她知道妳身上有竊聽器?」陳湯姆問。

「不!但那時候,我不能冒這個險。」李安娜答。

「就是因為不能冒險,所以我們才會被她牽制。」陳湯姆說。

不用陳湯姆說,李安娜都知道。

但是……

那麼……

「你呢?」李安娜在沉默過後,緩緩問他:「你的賭注是什麼?」

「我賭上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生命。」陳湯姆輕淡地說,就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句說話後,又換來一陣沉默。

不用想,她的哥哥,這是李安娜賠不起的賭注。

「或者……還是算吧……」李安娜無力地說:「我或許……跟你不同……」

「不!」陳湯姆堅定地說:「妳跟我一樣。」

「哪裡一樣?你什麼都能夠失去,但我不同!」李安娜也堅定地說。

「妳想想,張瑪莉始終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終會有一天,張瑪莉會殺掉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人身邊最重要的人。」陳湯姆瞇起眼睛,說:「不、是、嗎?」

李安娜想起死去的林約翰……
似乎是陳湯姆故意讓李安娜想起的。

「……」李安娜。

「當日妳的手機在我那裡響起,但我沒有接聽。」陳湯姆繼續說,也繼續維持那種睿智的表情。

「你沒有接聽?」李安娜疑感。

陳湯姆說過,這計劃是要測試張瑪莉的能力,例如她究竟有否超越人類的鬼神之力,能否知曉電話接聽的另一方真正身份。

如她沒有這種能力,一切,又是否只是人為的騙局,如果是騙局,陳湯姆就有辦法一步一步拆解,揭穿張瑪莉的真面目。

所以,在李安娜約張瑪莉的當天,陳湯姆保管了李安娜的手機,他們根據經驗,若李安娜故意觸及張瑪莉有關身份上的話題,手機就會響起並予以警告,但如果來電的張瑪莉是鬼,又豈會不知道李安娜的手機不在她本人手上?

「但當時我找了別的人接聽。」陳湯姆卻說。

「為何?你找了誰?」李安娜驚訝。

「我找了……」陳湯姆默哀半秒,再以平靜的語氣說:「祖比達。」

「你……」李安娜非常驚訝。

難道祖比達的死跟這事有關?

「我想祖比達的死,也跟這事有關。」陳湯姆直言。

「張瑪莉殺了他。」李安娜悻悻說出,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陳湯姆點點頭。

「但為什麼?」

事實上,李安娜心裡有許多「為什麼」,
為什麼這事會牽扯到祖比達,為什麼祖比達會接聽這個電話,然後,究竟祖比達向電話說了什麼?還有……為什麼……

「為什麼殺了他?」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扯上了祖比達,為什麼計劃中有他而我不知道,還有……我是問你當時為什麼不接聽電話?」李安娜的語氣流露出埋怨以及更多的是,失望。

陳湯姆合上雙眼。他難過嗎?他有悔疚嗎?
悔疚不是自己親自接聽那個危險的電話。

否則死的,可能不是祖比達。

「祖比達也是跟我們一樣想了解張瑪莉更多的人。」陳湯姆坦言:「但我沒有告訴妳,因為我們始終是剛剛相識,我擔心大家彼此了解還未足夠,我也擔心會連累祖比達。」

已經連累了。
而且陳湯姆根本沒有回答李安娜所有問題。

當時,為什麼不親自接聽電話?

「你當時為什麼不接聽電話?」李安娜加重語氣,再問:「還有,當時張瑪莉對祖比達說了什麼?為何祖比達會死?」

「除了這點外,妳還有沒有事情要問我?」

看來,陳湯姆避而不答。
李安娜不蠢,她不會再追問,之後她只會自己追查。

「單靠那件事,似乎可以證實張瑪莉不知道手機不在我身上,她以為致電去我的手機就能找到我,但這種做法也不足以證明她不是鬼魅的東西……」李安娜回復平靜地說:「而且……她也可能知道我們的計劃……故意測試……再而且……」

「妳是想說報警的事情嗎?」

「對……」李安娜的確被事件纏繞不安,就跟外面的同事一樣。

「李安娜,妳到現在還不知道張瑪莉在玩什麼手段嗎?」陳湯姆嘆氣地說。

「……」李安娜:「我就是不知道。」

「大學的時候,有一位教授曾說,要讓一個人瘋狂其實很容易。」陳湯姆微微一笑,宛如魔鬼的淺笑。

或許,他真的是魔鬼。

下一秒,陳湯姆忽然定睛於房間的門口,表情一愣,令李安娜立刻沿陳湯姆的視線望去,但門口沒有人,門依然緊閉,但當李安娜再望向陳湯姆時,又看見他把目光慢慢移向自己身旁的空椅子上,而且……

他對著眼前的空椅子,表情驚愕,語氣驚訝,竟然說:「妳想怎樣?張……張瑪莉……為什麼……」

李安娜一聽此話,瞬即驚懼退開,戒慎十足。
陳湯姆一直盯著空椅子,保持難以置信的樣子。

本來李安娜想問陳湯姆,但不消數秒,李安娜明白了。

「你這樣可以讓我瘋狂嗎?」

陳湯姆收起徉裝的恐懼,然後笑了起來,說:「妳不是作出反應嗎?妳還不是有一秒被我騙倒嗎?」

「好吧!就只有一秒。」李安娜心有不服,感覺被玩弄。

但他是對的。

「李安娜,妳明白嗎?這是一個局,我一個人就已經讓妳一度陷入騙局了。」陳湯姆攤攤手,說:「如果經過精心的佈局,而且不只一人參與的騙局呢?」

「那一定要很有勢力。」李安娜說:「要有人力、有器材……或者更多的資源……」

「我就是相信張瑪莉有此種勢力。」陳湯姆敲起桌子,語氣肯定。

「那麼……怎樣解釋一直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張瑪莉的來電?三日前無法報警的狀況?」

「我不知道,但,」陳湯姆說:「這些情況都可以靠人為造出來,舉個例,保安的手機給人換掉了,被換成了一部打不出999的手機。」

「怎麼可能?但陸威廉呢?我一開始就叫陸威廉打電話報警的。」李安娜還未敢接受陳湯姆的推測。

「陸威廉?我倒想問問妳,妳對陸威廉沒有印象嗎?」陳湯姆眼神銳利。

「他……他是誰?」李安娜表現疑惑。

「他是妳的同學。」陳湯姆說。

「我說過了……過去同學的樣貌……名字……我真的沒有印象。」李安娜說。

「為何同一屆的生還人數有五個,這公司卻出現總共六位同一屆的學生……」陳湯姆留意到李安娜的反應開始變得不尋常,她正在懼怕,卻不知道懼怕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李安娜的眼睛不經意地移開。

「正如你之前所說,有人虛報履歷。」陳湯姆繼續說。

為什麼要虛報履歷。

「目的就是製造懸疑。」陳湯姆繼續繼續說。

「為何偏偏是我們的學校……」李安娜眼神茫然。

「可能因為大火的事件,很有戲劇性。」陳湯姆聳聳肩,繼續說:「我之前說過,關於你們在那間小學上的資料,我完全找不到,就連當局都說沒有這些資料,他們的解釋竟然是系統出錯,我真的完全想不明白……直到……」陳湯姆本來表情從容,說到這裡,卻又眉頭一皺,困惑地說:「我找到這一張照片。」他從抽櫃裡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面。

居然就是那屆全級別的校內合照,照片上的人都死了……除了……

李安娜沒有忘記這照片,因為她自己也有一張,而且藏在一個盒子,而這個盒子藏在一個不可告人的地方。

陳湯姆取出的這張照片上,特別用紅筆圈了六位同學的樣子。

「憑著這張照片,我甚至找了人臉專家去認證過……把這些小孩的樣貌跟履歷寫有這間小學的六位同事作比對,當然包括妳……」說到這裡,陳湯姆臉色沉重……

但李安娜看著照片,什麼都不說。

「那個專家說,你們……六個……六個人都在場。」陳湯姆嘆了口氣,再說:「我甚至為了這件事,去找了當年的採訪記者,他無論如何也清晰記得,當年這麼轟動的事件中,只有五位生還者,但他還憶述,當時也有很多記者想跟生還者作採訪,但全都遭到拒絕,好像因為他們都是孤兒,而有關機構都說小孩們拒絕採訪,所以當年能夠刊登他們的資料也很少。」

李安娜還是不作聲,雙眼並不是望向陳湯姆,而是望向陳湯姆的背後,陳湯姆的背後只有一扇窗,除了幾個花瓶外,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陳湯姆不理,他堅持對著李安娜說:「請告訴我當年發生的事,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否則……死的人會更多……我們全部人都會死。」

李安娜還是凝望著窗的方向,彷彿聽不見陳湯姆的說話。

「李安娜!」陳湯姆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看著發呆似的她。

「她或許……」她卻喃喃地說:「真的不是人。」

怎麼了?她究竟……看到了什麼?難道想跟我玩同一個把戲?陳湯姆心想。

陳湯姆發覺不能無視李安娜眼瞳裡的東西,所以他慢慢……慢慢地……回頭轉去,轉去李安娜凝視的方向。

「張……張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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