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為主調的睡房裏,穿著白袍的醫生背對著她,一條不紊的把好幾個大小不一的音叉放進舖了菱格綿墊的手提箱。

彭慧坐在床上抱著柔軟的咕𠱸,目光怔怔的看著前方落地窗外綠意盎然的花園,水光粼粼的長形泳池。

直至耳邊傳來一聲恭敬的侯先生,她才回過神來,一轉身便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很多年前上天憐憫她,讓她對這個男人失而復得,有機會好好彌補曾經的遺憾。
那時,她每每看著這雙深邃的眼睛,心裏便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激動。
其實那時她也說不清,那真是澎湃的愛意,還是有幸失而復得的興奮。



直至有一次她閒來無事的在看國家地理頻道,她才驚覺。

她好像戀上了一座素未謀面的湖泊。
一座古老陰沉,深不可測的湖泊。
因為,一個人。

這刻,彭慧覺得這雙深邃的眼睛好像比那貝加爾湖還要來的深沉。
還要來得,悲痛。

他,是在傷心嗎?


因為她?

「其實,我都快忘了。」空靈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裏迴盪著,淡淡的語調卻揪疼了一顆向來冷硬的心。

要不是,他把専科醫生都找來,她對那件事已經沒太多印象。
畢竟,那時發生了更多更可怕,更讓她痛入心扉的事情。

剛才醫生測出來,她右耳的聽力是一般水平的下限。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巴掌的關係。



但那巴掌,她真的沒有怪他。
因為,那的確是她該受的。
她看著始終臉涼如水的男人,心裏苦笑了下。

侯文華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的在看著她。

往往當你愈是想說些甚麼的時候,便愈是最沉默的時候。

闊別五年,他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
唯獨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

他不想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一點價值也沒有。



他會補償她的。
以他所餘下的大半生,以那顆矢志不渝的心。

彭慧低頭看著瓷碗裏熱氣騰騰的白粥,手裏握著的瓷羹遲遲不肯落下。

她再看向對面那碟煎得成了金黃色香氣撲鼻的三文魚扒,心裏都委屈透了。

男人修長的手指很靈巧,泛著銀光的刀叉三兩下便把魚肉撥開。
夾著油香鮮味的輕煙為冷硬的刀身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淡黃色的魚油從鮮嫩的紋理間溢出,偌大的飯廳頓時香氣四溢。

坐在對面的女孩不禁喉間一咽,看得目光怔怔的。

「收起來,給我盛一碗白粥。」侯文華抬頭看了她一眼,把餐盤推開聲音,頭微傾淡淡的向身後的傭人指令道。

她以前曾經酗酒過。


她的胃本已經不太好。
加上,她和彭少希在海上待了好一段時間,肯定也是餓著肚子的。

吃粥比較易消化。

剛才那碟三文魚扒捧上來時,他也有片刻想要掦手揮退。
喜歡吃三文魚扒的不是他。
是他眼前這個把白粥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孩。

她笑起來還是和以前一眉眼彎彎的,真像個小孩子。

他看著揚手再添了碗白粥的女孩,他怎麼覺得這平平無奇的白粥今天好像特別的好吃。

「少希他,怎麼了?」彭慧看了眼對面差不多見底的瓷碗,心裏躊躇了一會還是開口問了出來。



她都忍了差不多一整晚。
這個問題,其實從她一醒來便想要開口問了。
但想起他有多討厭她的弟弟,想起他曾經怎樣折磨過少希。
明明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她硬生生的吞回去了。

她怕,他會生氣。
她更怕,他會更變本加厲的迫害她的弟弟。

「再多吃點。」他看了眼她還是半滿的瓷碗,濃眉一蹙,淡淡的說道。

「你究竟對他做了些甚麼!」彭慧微怔了片刻,男人答非所問的回應讓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咔一聲,瓷羹踫撞瓷碗的聲音在寂靜的飯廳裹異常響亮。

侯文華抽起膝上的白餐巾輕印了下嘴角,把餐巾隨意的扔到一旁,靠上了身後的椅背。



「這些年來,每一天我也在想,想著怎樣把他折磨至死。」平淡得像閒話家常的聲音生不起半點波瀾。

她是不應該問的。
他以為五年了,她多少也會長進一點。
結果證實她還是那個蠢蠢呆呆,不懂世故的女孩。

「他是我弟弟!」彭慧心頭一緊,渾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全湧上那顆被人揪住了的心臟似的。

他怎麼可以這樣!
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他都儲心積慮的想著怎樣把她的親弟弟趕盡殺絕!
她可以不計較那巴掌差點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可以不計較他曾經把她送到仇家的手裏來換他弟弟。

她甚麼也可以不去計較。
唯獨她絕不能容忍他去殘害她的兩個弟弟!

「五年前的事,是他在暗中佈局。」侯文華看著激動得小臉通紅的女孩,聲音仍舊是淡淡的波瀾不驚。

甚麼!
他說的是那一件事?
五年前發生了不少事。

「那張照片是他偽造的、文英被擄、韓錚私下要文匯用你們兩個來交換也是由他一……」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侯文華向前傾身雙手交疊在桌上,明明是平淡得不起波瀾的聲音卻讓人莫名生起凛烈的寒意。

五年前,他的二弟在T城被仇家抓了。

他本應是趕著去救他的。
但他看著窗外不斷飛逝的街景,心裏想著的卻是這個嬌氣的女孩。
至少,也要和她親口道聲別。

只是,在途中他收到一張照片,一張她和唐慕凡在鬼混的照片。
結果,那巴掌傷了她,還害死了他的孩子。
後來,他在T城暗中佈局放出被伏擊的消息,降低警戒為敵人送上了割斷咽喉的一擊。

但他的弟弟卻先斬後奏的把她們兩姐弟交了出來。
為他送上了最致命的一擊。

「不可能!他不會那樣做!」彭慧激動得打斷了男人的話,拒絕接受這近乎荒謬的說法。

少希不可能這樣做!
那個幕後黑手可以是任何人,但絕不會是他!

更何況,晨曦遇到的事,那樣骯髒屈辱的折磨。
他又怎會忍心對自己的弟弟下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件事走漏了風聲。」侯文華把她的不可置信收在眼底,薄唇揪起了一抺淡淡的弧度,一抺嘲調似的弧度。

「韓錚的人來晚了,你們遇上的是他以前的仇家。」聲音不緊不慢的再補上了句。

彭慧看著對面始終一臉淡然的男人,腦裏忽然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五年前在他以為她小產了的時候,他盯著她的小腹發呆。
那道幽深的目光像是有一閃而過的...悔意!

不!
不會的!
她寧願相信那個人是眼前這個男人。

少希不會那樣做的!
她的親弟弟才不會做出那樣可怕的事!

彭慧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心裏霎時多了幾分複雜。

少希對她說過要她小心文華。
他說這個男人他再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她想起那些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周密包抄的快艇和直升機。
那樣的陣勢絕不像是一個普通的黑道老大可以做到的。

這五年來,他到底怎麼了?

「無論怎樣也好,你也不能傷害他們!」她激動得手握成拳,聲線裹有著少有的堅決。

無論五年前,這五年來發生了甚麼事,她所堅持的就只有一樣。
她不想她身邊的人再因為她受傷害。

「我可以答應你。」侯文華看了她好一會才徐徐的開口。

「前提是你答應我的要先做到。」聽起來明明不起波瀾的聲音卻暗藏著波濤洶湧的凶險。

侯文華發覺他竟討厭起這種銀貨兩訖的感覺。
因為,那個對象是她。

但看著那顆微微點了下的小腦袋,胸口下那顆刺痛著的心竟生起點踏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