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夜深。
 
廳裡漆黑一片,當時媽媽經已進睡,而阿一仍然身在宿舍,鬱悶了一整天的我則一直於床鋪上輾轉反側…
 
這陣子我經常失眠,原因是腦子裡載有很多煩惱…
 
嗦嗦!
 
是爸爸的氣味。
 




他剛剛步出了樓層的升降機,於走廊中漸漸逼近。還未進門,我便已經嗅出他的滿身酒氣,除此,當中還摻雜著一股陌生的氣味…
 
是雌性人類的味道,卻不是從媽媽身上發出來那種。
 
或者你會認為,我很少談及爸爸,這樣會對他有點不公平。
 
老實說,一直以來我對爸爸並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他只佔了我回憶中的很少部分。
 
不過,無論再少也好,我決不會忘記那一個晚上…
 




……
 
那晚,爸爸跟媽媽發生了衝突,一整晚都在吵吵鬧鬧,氣氛異常糟糕。阿一當時並不在家,所以就只有我一個在場勸架。
 
「汪汪!」媽媽!媽媽!別生氣!
 
「汪汪汪汪!」爸爸你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態度嗎!?
 
媽媽很激動,爸爸則很兇惡,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
 




我不斷對著他們二人吠叫,打算為僵局作出一點點的緩和及分散一下他們的注意力。
 
他們所談的內容很深奧,我聽得不太明白,只是偶爾從他們口中聽見「女人」和「錢」。
 
直至夜深,他們仍在睡房中吵吵鬧鬧,名副其實的吵個不停。
 
「你同我出去!」爸爸厲然斥喝。
 
「出咩去啊!?」媽媽回罵。
 
「我今晚唔想同你訓!你同我出廳訓!」爸爸將媽媽推了出門口,連同她的被鋪睡枕也扔了到廳裡,最後還把睡房的門鎖上。
 
我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媽媽感到很傷心,她跪了到地上,掩著臉痛哭。
 
我慢慢地爬了過去,來到了媽媽身旁並把頭倚進她的懷裡。




 
「汪嗚…汪嗚…汪嗚…」媽媽不要哭,萬大事也有我在。
 
印象中,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媽媽流眼淚。
 
我感到惱怒,恨不得立即抓破睡房的門,衝進去往爸爸的小腿上咬出幾個血洞來。
 
他實在太過份了,無論是什麼原因也好,也不應該令媽媽傷心,因為她是這世上其中一個最疼我的人...
 
但是,人類的事該由人類自己去解決。我只是一頭寄人籬下的狗狗,要懂得安守本份,那是我這些年所學懂的其中一個重要道理。
 
「汪嗚…嗚…嗚…」媽媽,要不要睡我的床鋪?
 
今次媽媽像是聽得懂我的話,她輕撫著我的頭,微笑著說:「旺旺乖,你個位太細喇,媽媽訓唔到架…」
 




之後一整晚,媽媽都睡在大廳的地板上,而我也將自己的床鋪叼了到她的身邊,做我唯一能做的事,那就是陪伴。
 
我跟自己說,假若再有人前來傷害媽媽,我將會毫不猶豫地作出反抗。
 
那一晚我睡得特別甜,畢竟能一直近距離嗅著令自己安心的氣味。
 
……
 
鏡頭回到一身酒氣的爸爸。
 
雖然我對他沒有好感,但看見他的時候,我仍會識趣地擺動起自己的尾巴。
 
「傻狗,點解仲唔訓啊?」他的一雙眼迷迷濛濛的,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啪撻!




 
他的身子跌落了在沙發上,手指一直在輕彈著,像是示意我過去。
 
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我還是跳上了沙發。
 
「做狗真係好…」他說。「一啲煩惱都無。」
 
「汪嗚…」其實我也有煩惱的…
 
「唉…」他頹喪地嘆氣了一聲:「最近經濟開始變差,公司既生意唔係咁好…」
 
爸爸是一間公司的老闆,至於是營運什麼生意這點我並不清楚,亦沒有興趣知道。
 
「真係好苦惱,又要出糧俾伙計,又要還錢俾銀行,又要…唉,如果有得俾我揀,我下一世情願做一隻狗!」
 




「汪嗚…」做狗狗有什麼好,很悶的。
 
氣氛有點怪,我感到有點不自在,因為我們甚少這樣子坐在一起,更莫說是聊天。
 
「你呢?你下一世仲想唔想做狗?定想做人?」他問。
 
「汪嗚…汪嗚…汪嗚…汪嗚嗚…」以前我並不想成為人類,現在卻很想試一下。
 
「都估到你會想再做狗架喇,因為做狗真係乜都唔使諗,剩係食同訓,幾寫意…」說完後,爸爸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洗手間。
 
裡面一直傳出他的嘔吐聲。
 
他果真是醉了。
 
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陌生女人氣味,令我感到有點不安。
 
……
 
兩年後。
 
喔…請恕我於時間線上作出了如此莽撞的省略。
 
畢竟我已逐漸上年紀,回憶起來時,中間某部分的記憶變得有點模糊,都不太記得起了,況且這段日子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乏味,我並不想浪費自己那寶貴的回憶空間。
 
唯一我想說的,就是一直分隔兩地的小茜跟阿一分開了,聽說小茜在地球的另一邊另結了新歡。
 
談回正題吧。
 
很記得,當日是阿一大學畢業的大日子。
 
我懷著期待的心情,打算跟媽媽一同前去與阿一分享這份喜興。
 
可惜世事無常。這也是我一生裡其中一個很深切的領悟。
 
準備出門的時候,媽媽忽然暈倒了在地上,無論我怎樣叫也無法把她叫醒。幸好當時大門是打開的,於是我跑到走廊中幹了我最擅長的事,那就是對鄰居造成噪音滋擾。
 
鄰居們聞悉到我那嘈吵的吠叫聲,於是紛紛打開了門看個究竟。
 
就是這樣子,暈倒了的媽媽才得以獲救,之後更被送進了醫院。
 
當日一整天就只有我獨留在家中。
 
晚上,阿一回來的時候跟我說媽媽原來是輕微中風。然而聽完阿一的解釋後,我依然不了解何謂「中風」,只知道這或許跟我先前從媽媽體內嗅出的那股腐壞氣味有點關係。
 
其實我經已警告過很多次了,可是卻一直沒能引起誰的注意。
 
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如果我能夠說人話…
 
「唔使咁擔心喎旺旺!」阿一給我餵了餅乾:「媽媽好快就可以出院架喇。」
 
我知道,這番說話他是跟自己說,因為最擔心媽媽的人其實是他。
 
「又會咁啱都有既…」阿一軟攤在沙發上,像是感到渾身無力:「我今日畢業禮,佢就今日入院,好似整定咁樣…」他雙手抱著頭,很苦惱的模樣。
 
我不知道自己能作出怎麼樣的安慰,只好靜靜的看著他,透過眼神給予他鼓勵。
 
不知怎的,這陣子總感覺到家裡有股不祥的氣息,彷彿一直在蘊釀著什麼事情…
 
那是我頭一次渴望自己的直覺本能不要那麼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