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首先發生在二零一七年七月一日,星期六。那天是慶祝香港回歸二十周年的日子,但是我高興不出來。因為當日凌晨發了一個夢。一個我知道是夢,卻又無比真實的夢。
 
夢的大部份我也記不起來了,唯獨是最後一部份特別深刻。我坐在椅子上,旁邊前邊後邊也放滿了椅子,它們都面向前方。看起來是觀眾席。我往前一看,舞台上的黑色布幕徐徐被拉開了。舞台正中央站著一個人。
 
是一身京劇的裝扮。額前貼片子、腦後綰髮髻,垂下三綹長髮,也有塗脂抹粉、描眉畫眼,但乍看竟像戴上了黑色臉譜。穿黑袍,手拿白紙扇。我也發現舞台的背景也相當中式,紅錦緞配上金刺繡。
 
那人看似在演劇,我雖不懂京劇粵劇,但也沒有看過黑白色的,就像是看著古老的黑白照片人物跳出相片,活靈活現一樣。一開始時我不知道她是女的,因為她雖在演戲,但喉嚨發不出聲音。正當我想起來走近一點的時候,她突發開聲了,就像是有人取消了電視的靜音一樣。聲音柔和似水,沒有一點吵鬧感。我聽到她在唱,於是又坐了下來。
 
突然間,她停止唱歌,快速地轉頭來望著我。大聲說了一句:「小子,明年的這個時刻,你就要見閻王了,覺悟吧!」我也反應不過來,夢就醒了。
 




醒來的時候跟以前發的夢不一樣,感覺更為真實,雖然我知道大部份時間我都是意識混沌,但我感覺是相當了解自己這種混沌狀態。最後的那一段⋯⋯究竟是甚麼意思呢?聽過人說,夢本身不是直觀的,就是說你夢見自己殺人,也不是真的代表你想殺人或是你將會這樣做,而是潛意識的釋放,所以才會有解夢人的出現。同樣,有人說我會死,也不是因為我將會死。是吧?
 
本來到現在,工作忙碌的我應該早已將這些不切實際的忘掉;但是,似乎這個女人想纏著我不放。昨晚,才隔了兩日,我又在夢中遇見了她。同一副裝束,同一番說話,倒是省略了「明年的這個時刻」一句。省去了最初提到的時間,讓我感到有些微不安。
 
如是者過了兩個月,斷斷續續,也會夢見她。我開始懷疑她說的是不是真話。我走了去做身體檢查,醫生說我一切正常;去過算命佬占星黃大仙,也並無異樣。但有種不安,慢慢地滲進我的日常。
 
在白天很多時我也在想這個夢,思前想後,也抓不著甚麼線索。從理性的角度來看,我身體上沒毛病,玄學上雖不是行甚麼大運,但也無大凶之兆。
 
「你是想太多了吧!是不是工作過勞了?」和一位朋友下班喝一杯時,他問道。
 




「唔……」我摸著侍應剛端上來的紅酒,卻連碰一口也沒有興趣。死亡正在迫近這個事實,正在我心裡發酵、放大。我忽然覺得自己需要一個能令我分心的事物——
 
——既然是避不了的事,那就讓我隨心所欲地過餘下的人生吧。此刻,我最需要的是……
 
「看在多年老朋友份上,能否幫我最後一個忙?」我問他。
 
我的計劃是,盡情享受由現在起至來年七月一日的時間,辭工、去玩樂、去做我之前想做但又未能做到的事。但我一個人去玩實在太沒趣了,我需要一個人陪我。一個我看得上眼感興趣的女生,你懂的。
 
所以我拜託了這位朋友幫我找一個。我知道我在做甚麼,可以我的工作容許我付得起吸引人的價錢。當然錢是買不到真感情,但最少我需要在餘生找得到一點慰藉。能做到這樣我也就無憾了。
 




在過程當中,我跟十多個女生見面,最後選出Emily。聽完我的故事後,我看得出她是帶著幾分同情,希望可以幫我度過我的餘生。我們確是相處得很愉快,到世界各地去遊歷,去一一完成「成前必做一百件事」清單內的事。
 
 
然後,又過了大半年。
 
夢中的京劇演員自從我開始及時行樂後,便已不再出現在我睡夢中;我也懶得再去深究了。總之,她不再煩我,我也在愜意過日子。直到二零一八年七月一日凌晨。
 
京劇演員又出現了。但今次她說的跟以往不同︰「差不多時候了。準備好了嗎?」醒來以後我只感到有所覺悟。但畢竟要做的也做了,也覺死而無憾了。
 
我點了點頭。只見她的黑色臉譜有點異樣,開始慢慢溶化,滴在地上。京劇演員的輪廓開始顯現,她很眼熟我卻記不起是誰……世界開始黑暗下來……
 
接著,我又醒過來了。才發現七月一日早上,我還活著﹗太好了,我戰勝了這一年的咀咒﹗於是我開始想如何過回正常的生活。我跟Emily分開,因為我想找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伴侶。怪夢也不再出現。
 
到了七月二十日凌晨。京劇演員又來了。
 




「我以為你再也不來了。」我說。
 
「你說甚麼呀,我是來接你的呀。」她說。上次正在溶化的臉譜現在完全化掉了,是Emily的臉。
 
「今天是農曆六月初八,就是你的死期。我是中國的死神,難道你要我跟從西洋曆法嗎?」她似是看穿了我般說道。
 
「甚麼……原來是舊曆嗎……」這就是我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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