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肚餓。

好累……好睏……

但睡不著……

關了燈的活動四室並不昏暗,因為窗戶外面原本是瀰漫漆黑,到了現在所謂的「清晨」時份則是白濛濛一片透點光。眼前大部份同事都各自找了個空位,側臥在地,或背靠牆壁閉目養神。





睡不著,可能有不少跟我一樣,雖然真的很疲倦,但實在難以入眠。

這種感覺危機四伏和冰冷的地面,叫人怎樣安睡?小儀和朱Yan在我身邊,她們和我都是眼光光坐著不能入睡,但看得出她們也是很睏的。

失眠……是想睡無法睡。

「天晴……小儀……」朱Yan小小聲呼喚著我們。

我和小儀望向她。





「你估我地有無命返到出去?」朱Yan雙目透出無助,隱含絲絲淚光。

剛才所有人都忙於尋找出路,不斷為線索而苦惱,別以為這樣的心情很崩潰,真正的崩潰是靜下來的時間,人反而會對目前的狀況想得更多,更恐懼、更憂鬱。

人不是死在忙亂中,而是死在寂靜裡。

小儀伸手抱著我倆的頸項,只說了一句:「無事,我地一定可以出返去。」

「係……我地話過要睇住大家結婚,睇住大家生BB,到老都一齊去旅行……」說著說著,眼淚不自覺流出,我平時不是這般眼淺。





然後,三人都紅了眼,我們手棄手,緊靠一起,互相安撫、互相依偎,用友愛的溫暖抵擋內心的不安。我暗暗下了個決定,即使遊戲有多殘酷,朋友總不能背棄……

然後……慢慢……合上眼簾……

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光影,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我認識他,我們曾經很親密……但我現在不知道他是誰。我想接近他,彷彿接近他就能得到我所遺忘了的事實……

但,

「唔好走過黎。」

我卻被男人的聲音喝止,他不讓我步近。

「妳唔可以記起一切,否則妳會好痛苦,放心,佢地會保護妳。」





「佢地?佢地係邊個?點解我唔可以記起?會死嗎?好似單位經理同張姑娘咁?你係邊個?我認識你?」

當我著急地把問題一一道出,男人的光影突然蹲下來,抱著頭,慘叫般說:「幫我!幫我殺左佢地!天晴!快啲記返起所有野,然後將佢地殺死!只要妳記得,妳一定會咁做。」

「殺死邊個佢地?」

倏瞬間,光影竟近距離靠近我面前,我還是不知道他是誰,他向我咧起嘴彎彎的詭譎至極的笑容。

「妳就是『破壞者』。」

不是真的!

「夢」被我的驚嚇強制結束,此刻,我已瞪大眼睛,滿頭大汗,還喘著氣。





「天晴,做咩?發惡夢?」小儀在旁一臉擔心。朱Yan還在深睡中,所有人沒被我的驚醒給影響,因為我沒有驚叫出來,但我真的十分驚嚇。

眾人還處於靜靜休息的狀態。只有小儀知道我受驚,可能因她正好也醒著,也可能因她的覺察力特別高。

「無……無事……」我心有餘悸。
「唔駛驚,我講過,我地一定會出返去,放心,我會保護妳地,一定會贏,我已經有所掌握……」小儀捉住我手安慰著說。

我凝視著她的溫柔和堅強,內心有種不知從何而生的歉疚,緩緩地點頭。不過她所說的「掌握」是指什麼?我並沒有再深究追問,因為還在恍神在那個夢境裡。

剛才的夢境,那個光影最後好像跟我說了一句話,是什麼呢?我醒來的時候好像還記得,內容是相當重要也是相當震憾才能把我嚇醒,但現在居然一點也想不起。

算吧……只是一個「夢」,經歷著這種怪誕恐怖事件然後發了這種恐怖怪誕夢,也是不算怪誕吧?可能其他人也正發著什麼異常的惡夢,不只我一個。

想著想著……我又入睡了,在她倆的身旁。





《第二十章》

地點:活動四室、時間:22:00、人數:24人+1。

完全沒有頭緒,只剩下「肚餓」。

為什麼這一層就是一點食物都沒有。

「我地再搜多次……」龍sir已經無力了。

「仲搜?搜咩撚野呀?搜左N次喇!」南哥罕有地失控。

「對唔住……」南哥用了三秒控制自己,平穩地說:「再過兩個鐘,就十二點了……到時就得有人要死……」

我們由醒來開始,已經進行多次搜索,但我們已經沒有那麼用心逐寸逐寸去搜,如果你有尋找東西的經驗,該知道多次同一地方的找尋不果是十分消磨意志的。





你會覺得該東西根本不存在,然後會發脾氣。

眼下,我們就似處於放棄的狀態,儘管再有誰說出什麼勵志的話來,也難以挽回消沉的氣氛,除非有新的線索。

思考,不要停止思考,究竟有沒有什麼遺留的細節?

頂……我連思考的力都快沒有了。

絕望了嗎?

大廳。
「條女一定知道啲野……」林叔蹲下,雙手搭在雙膝,雙目頹然。
「你指佢?」小翠姐望著那十歲骯髒的小女孩,雙眼水汪汪,依然一臉無辜,綁著她的繩子從來沒有解開。

「佢一定唔係人,係妖怪,正常人點會接近二十四小時都唔駛去廁所……」林叔推斷,篤定。

這個推斷有點怪怪,又看似合理……
首先要假定出「妖怪唔屙尿」這個律先?
不是不是……應該是假定出「人在近乎二十四小時唔屙尿就唔係人」這個律?
是這樣嗎?
又不是,女孩一直沒有喝過半杯水,現在她的口唇都乾裂了,試問不喝水又怎能有小便去?
嗯……這已經是生理的問題……不喝水又好像不一定沒有小便……

我胡思亂想著……真的有夠累。

「就算係咁,我地又可以做啲咩,個女仔乜野都唔講……」小翠姐無奈說。

「我就唔信打開唔到佢把口!」林叔突然眼神狂亂,搓拳擦掌,是想硬來吧?

當一群人被「死神」逼到牆角,絕地求生之下,我從不想像人可以瘋狂到何種程度……

或者將會知道。

林叔一手抽起女孩的衣領,女孩驚慌地掙扎。我下意識立刻上前阻止,想推開強壯的林叔……

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即使我真的很餓!
但我不知為什麼我想要維護這個小女孩!
只知道不能坐視不理!要阻止瘋狂的事情!

林叔另一手卻把我狠狠摔開,我跌臥地上,眼睜睜看著林叔再以一百倍的力把小女孩扔向一排椅子,椅子和小女孩一同散倒地上。

痛!小女孩一定很痛。

小儀和朱Yan吃驚地上前把我扶起。

「點呀,開口呀!妳係咪知道可以點出返去呀?妖怪!」林叔大聲呼喝,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現。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想找出路還是純粹發洩。

我無力阻止。

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觀者,或者他們其實也想了很久,很想用狠狠的方法逼出真相,現在終於有人出手了?他們是這樣想嗎?

小女孩倒臥在混亂的一堆椅子上,靜默無聲,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忍看。

南哥上前,輕輕搭在林叔的肩,好像要勸止他,我就知道,南哥是個好男人?我以為……

但他居然令我意想不到地心寒……

「唔好喺呢度,搵多幾個自願的,帶佢去另一間房。」曾經熟識的南哥此刻冷峻地說。

「你講得對,總要令佢開口講第二啲野,我地已經無其他頭緒,除了佢……呢個女仔。」南哥轉身上前,睥睨倒臥的小女孩片刻,便把小女孩一手拉起。清晰可見,被綁上的小女孩臉上明明寫滿不解和恐懼,小小的身軀仍在顫抖,但這裡大部份人都把她當成魔鬼。

「眼見嘅未必係真,交俾佢地處理。」小儀在我耳邊輕聲說,說得非常冷靜,冷靜得讓我憤怒。

怎能如此?是我太幼稚嗎?

回應南哥的呼召,自願上前的,竟有龍sir、駱sir、阿威和做夢也想不到的威廉。

「威廉!你……」我喊住他,表情應該是極度不惑和震驚。

為什麼是你?應該不是你的!我的眼神如此說。

威廉面帶不得已的神色,非常黯然,遠遠地對我說:「我只係想大家能夠平安離開呢度……咩方法都要試……」

為什麼?真的沒有方法嗎?我環顧四周,我看見有些人展現無奈,有些人把頭深埋在雙膝,有些人……有些人低頭祈禱,他們的神啊,袮真的有看見嗎?

小女孩是不是魔鬼我不知道,但嚴刑之下,有用嗎?

「你阻止唔到……」小儀繼續在我的耳邊勸慰。

是的,我阻止不了。是的,或許小女孩真的知道關於這遊戲的一些事情。

所以,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押小女孩離開房間……

劈拍一聲關門,外面將會如何處置,如何方法,我們不會知道,我不會知道,他們還真夠「英雄」,擔當起殘忍角色。

但是……

「如果佢係魔鬼,我地又奈佢咩何?如果佢只不過係個智障,逼供又有何用?」陳東明冷冷地說,眼神卻充滿神秘,真是他媽的神秘。既然你一早想到,為何你不發一語?我對陳東明的冷酷咬著牙,但陳東明沒有回望我半分。

小女孩剛才跌在的那一堆椅子之中,遺下一小灘黃色的液體……

她分明是人啊……




《第二十一章》

「距離十二點仲有十五分鐘,佢地點解仲起出面未返黎?」
「其實一陣嘅票選玩法係點?每人說一個名字嗎?」
「賴sir無答到呢個問題……」
「究竟係咩神秘玩法啊……」

心情驚懼得隨時崩潰……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如何票選犧牲者。過程是如何?應該是多數服從少數吧?還是類似「killer」的形式?

「時間快到,我去搵佢地返黎……」陳東明突然站起來,正要走出門口時,門就打開了。

六個男人,押一個遍體受傷的小女孩回來,連眼睛也被打腫。
結果呢?
什麼答案也套不出來。

「要落手,我地都好痛苦,但我地真係無辦法……」林叔失望至極。

小女孩隨著兩個男人的鬆手,滑跌地上。

究竟如此對待一個貌似普通女孩的女孩,心要有多狠?或者是我太天真?這種時刻根本不應該再思考人道問題,還是好好把對方篤定為披著人皮的魔鬼,好讓自己毫無保留,他們還真的做到。

其實應該還是很難過吧?

「有咩辦法?我都唔想咁……」南哥頹然跪在地上,低頭,難過地啜泣……一滴一滴……大概是對自己所為感到羞愧的眼淚。

為了生存,逼不得已對小女孩作出非人道的對待而感到十分痛心,好像很值得同情。

駱sir閉目,拳頭緊握。駱sir一直都是我很尊敬的前輩同事,他一向正直……

龍sir和威廉靜靜地坐下,靜靜地,沉默地,他們出奇地冷靜,冷靜得可怕,可怕是那種空洞的眼神。

「點樣?咩都問唔到?」小翠姐緊張地問。
「係咯……究竟有無知道啲乜野呀?」蔡姑娘問。

龍sir沒有對上大家的視線,只是憂慮地搖頭,舉起手,看看自己的手錶。

終於,時間十二點了,不偏不倚的十二點正,彷彿敲響死亡的巨鐘。

卻不是巨鐘,而是聽見類似郵輪大船發出的響號,然後整個空間不可思議地搖搖晃晃,猶如置身大海上的船隻,如果我們真的在船上,也一定是正經歷巨浪翻騰,使我們不得不全身緊貼在地,避免失平衡而跌倒。

「屌!又搞咩呀?」有人爆粗大叫,是林叔。

窗外由迷離的漆黑驟變成危懼的深紅。
可怕驚慄的氛圍。

我和大家一樣抓緊地面。
直到,仿似的巨浪卻竟然開始平靜,
於是,
我們戒慎地站穩起來。

到底是什麼狀況?我實在很害怕,這種深紅。

「真係好痛……」一把稚嫩的聲音,語調的平靜跟現況的混亂格格不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神秘的小女孩無論表現如何惹憐,始終還是關鍵人物,關鍵的時候,表達自己的疼痛。她再沒有發出無意義的「媽媽媽」聲。

她,雙手撐著地面,慢條斯理地站起來,不疾不徐步向眾人的中央,滿身是傷的她成為所有驚惶眼神下的焦點。

「大家好!真係對唔住!剛才我仲未恢復記憶,唔記得左我係你地新嘅遊戲主持,幸好剛才嘅響號嘈醒我。」小女孩有禮地說。

「妳……妳果然係惡魔!終於現形……」林叔憤怒向她。

「你點知惡魔嘅存在架?」小女孩驚詫,小女孩的驚詫令我們更驚詫。我們都被她奇怪的反問給愣住了。

小女孩卻莞薾。
她充滿玩意,故意讓我們陷入迷茫,把我們當成玩具愚弄。

「好而家又唔係談論惡魔嘅時候,我地而家係……係……」小女孩失憶地想了想,驚醒地說:「Yes!搵人去死嘅時間呀!」

「搵人去死?『票選』係咪?」小儀問。

「係係係,係『票選』,『票選』呢個詞用得真文雅,實際上運作比較野蠻。」小女孩故作思付。

「野蠻?」「野蠻?」「野蠻?」「野蠻?」
一頭霧水,心裡驚懼。

「係啊!唔野蠻咩?大家商討係邊個要死之後,就要合力將嗰個人推入嗰邊嗰個電梯槽,然後!呼!墮下!」小女孩用最天真無邪的語調說出殘忍的殺人方式。

枉我剛才還滿擔心這小女孩的安危,可憐她被殘忍欺負,林叔他們沒有錯,她是該用這種手法的。
少年我太年輕了。

只不過,時間倒來,我可能還是不忍,如果面對小女孩還是未覺醒之前的那個模樣,還是不能吧?

「好喇!玩法講左喇!快啲好決定喇,你地唔係有好多時間,由而家計,你地只有十分鐘時間!十分鐘都未能決定,『探索者』就通通要去死了!」小女孩裝作正經。

十分鐘?十分鐘內要決定誰去死?

「嫌少?太多嘅時間只會太多嘅猶疑。」小女孩歪著頭。

十分鐘內決定一條人命。
時針一格一格,猶如令人窒息的死神步伐,祂不疾不徐,我們卻心急如焚。

汗水都溼濕了衣背,誰來出點聲?

這時候,我和小儀和朱Yan都靠得很近很近,我們很害怕,而她們卻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因為,這裡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可怕,無人想死的是自己,所以死的,該是誰?

終於,

「小甜哥,對唔住,係你整爛左部電腦,令到我地毫無進展,你要為事件負責任。」龍sir冷冰冰地說。

大家驚愣了半晌,伴隨汗滴緩緩點頭,期待已久的一句決策,把所有人救了,也把他引入地獄。

你要我描述小甜哥此刻絕望中的驚怖表情嗎?

「唔……唔好……我地係好同事……求下你地……真係唔好……係!係陳東明……係佢……引導我……係……係嗰個女仔,大家殺左果個女仔啦,怕咩姐?怕個女仔?唔好呀……我唔想死呀……唔好唔好……」小甜哥流淚滿臉走著音,整個人害怕得瘋瘋癲癲,一時跪地求饒,一時惱怒他人。

放棄吧,沒有人再想於短短的有限時間裡,再花時間懷疑第二個,然後再花時間去考慮小女孩究竟能否殺死。

稍聰明的推銷者總會不經意的把你推到「時間無多趕快決定」的地步,使你無法進行審慎的考慮,逼使你在油腔滑調的硬銷下進行他想你做的決定,不論對你而言是否錯誤的選擇。
不論小甜哥究竟是不是『破壞者』。
這裡沒有推銷者,只有殘酷的遊戲。

所以,

「你有無遺言?」龍sir問,看來是真心真意的同情。

「我……唔好呀……你地唔會咁做架……你係社工黎架,社工應該有犧牲精神……不如你去死啦!」小甜哥作死前掙扎,雙手舉起膠椅子,衝向龍sir。

「唔好再浪費時間,幫手捉住佢。」龍sir大喊,眼神堅定。

猶如一聲令下,南哥和駱sir衝上前把小甜哥完全制服。

「就係大堂嘅電梯裡面?」龍sir。
「係啊!電梯門已經大開,每二十四小時開一次。」小女孩吐吐舌。

合三男之力把小甜哥抬出去,無人反對,眾人緊緊跟隨。猶如古老的村落,押送無辜的祭品,村民毫不詫異地隨著祭師和祭品而行,直往祭祀的地點。

我把整個過程看得瞪目口呆,但心裡居然沒有應有的憐憫。

我剛才還為來歷詭異的小女孩抱不平,但對同工多時的小甜哥卻毫無惻隱。

不,那種感覺是……

真好。

電梯門果然大開,往下看是黑暗至極的深深處,從深深處散發死亡的氣息。

是直達電梯的底槽?還是下達某個仿如地獄的神秘空間?不知道,反正結果一樣。

只聽見恐怖絕倫的慘叫,這叫聲一直墮入無盡的黑暗裡,明明漸漸遠去又在耳邊揮之不去。一切已經成為標誌醜陋的烙印,深深刻於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

小甜哥,就這樣結束他娘娘腔的一生。

而我們,再也不能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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