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凌?」
 
他說過...我可以這樣叫他。
 
從住院的那一天開始。
 
「嗯?」凌鏡唯似乎因為我的叫喚而再次專心起來。
「...你有野煩緊?」
 
從今天早上開始。




凌鏡唯的臉色,以至看著我的眼神,全都很不自然。
 
「啊,冇咩。」凌鏡唯綻開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煩緊實習既野。」
「小組唔係就快開哂?」這是從凌鏡唯那裡聽回來的話。
「啊,唔係,我...」凌鏡唯開始結巴了起來,「有第二d野...其實冇咩野...」
「你今朝同心音聯系過?」我打斷了凌鏡唯的話。
 
慌亂的眼神。
 
這麼不會說謊的人,做社工這些要面對人的工作,真的沒關係嗎?




 
「啊,係啊。」凌鏡唯看上去更是驚慌了,「你食飽?」
 
沒有修飾地扯開話題。
 
看來,今天早上與心音的通話中,他知道了什麼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嗎?
說起來,與心音聯繫時,心音的語氣也一樣很奇怪...
 
而且,明明是應該要去美容室的時間,她為什麼能打電話給我?
 




心音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而且,是不希望讓我知道的事情。
 
那麼,便先不要問吧。
既然是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情。
 
我與凌鏡唯吃完了晚飯,便付了錢,離開了餐廳。
然後,繞到海邊,向著超級市場走去。
 
「其實,你會唔會想要部琴?」凌鏡唯提起道,「上次都冇定論添。」
「算啦,都得果兩個幾月。」我微笑著看著凌鏡唯,「要完都係得個掉字。」
「如果你想彈既話,就照買啦。」凌鏡唯也看著我,「反正有位。」
「d位放過第二d野好過啦。」我雖然有點動搖,但還是選擇拒絕,「唔洗專登就我喎。」
「既然係得翻兩個月,就更加應該就。」凌鏡唯輕輕嘆了口氣,「而且,如果你想買琴都可以出聲,如果因為同男人一齊住,而有咩唔舒服,你都可以隨時出聲。」
「做咩無啦啦咁講?」我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好奇地問道。




 
又來了,不自然的表情。
凌鏡唯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唔中意既話唔答都得。」凌鏡唯認真地看著我,「點解...你會自殺?」
 
不詳的預感。
我不希望...自己現在腦海裡的猜測是真的。
 
「你知道左咩?」我再一次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心心話我知...」凌鏡唯再次欲言又止,「......你經紀人,企圖強姦你?」
 
心往下一沉。
 
幻想...破滅了。




 
「發掘人既過去...」我的聲音開始顫動起來,「好好玩?」
 
凌鏡唯像是沒有想過我會有這個反應,愕然地看著我。
 
「Sorry,我冇咁既意思...」凌鏡唯立刻嘗試解釋,「因為音音佢琴晚...」
「我唔介意你將我當做心音,我唔介意你既溫柔係對住佢而唔係對住我,唔介意你唔只一次攬住我而當自己攬緊心音,真係唔介意。」我邊述說著,手也開始顫抖,「但係點解要發掘我既傷口?」
 
痛苦,沒有解除。
不斷說服自己,可能會有新的希望,可能會忘得掉想忘掉的事情。
 
但是,失敗了。
 
「好想知我自殺既野?」我指著旁邊的海,「就係海。我係跳橋自殺死。」
「世娜,你冷靜d先。」凌鏡唯想讓我冷靜下來,但卻不是如此容易。




「我死既時候好冷靜。」鼻腔傳來一陣酸意,「完哂成日既行程,冷靜咁渣車去東湖大橋,冷靜咁跨過橋欄,冷靜咁坐起橋邊,冷靜咁望住海。」
 
海水很冰。
但是,因為這樣,才讓我有了感覺。
因為如此冰冷,所以我才放心擁抱它。
 
「我冇帶走任何一樣野,冇寫遺書比任何人。」我的眼眶也開始模糊起來,「因為呢個世界,冇任何野值得我留戀。」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醜惡。
不值得被愛。
充滿著不潔。
 
「你好想知點解我自殺?」我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凌鏡唯,眼淚開始流下來,「知唔知點解,我會揀跳橋?」
 
窒息感。




 
那是我的生命。
 
好像是沉沒了在水底一樣。
明明就好想要掙扎、很想回到水面。
 
但是,卻發現自己的腳被鎖鍊和一個箱子繫在一起,怎麼努力都掙不脫。
 
所以最後便只好放棄掙扎,由得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
 
漸漸死去。
 
「點解蠶豆症發作果時要救我?」我的語氣也開始加重,「明明當時係意外,我死左都唔會影響到心音。點解要救我?我想死,點解要阻住我?」
 
為什麼不讓我死?
為什麼阻止我?
 
「明知道我希望自己去死…」我狠狠地瞪著凌鏡唯,「點解唔比我去死?!」
 
凌鏡唯看著我,愣了幾秒。
然後,眼神中竟然多了一分憐惜。
 
不要這樣看著我。
不要同情我。
 
『去死吧』。
 
從出道前開始,在網絡中便已經不少這樣的評論。
 
但與此同時,我比起任何人…
要多出千倍百倍地這樣咒罵著自己。
 
從我跟從著的那個信念破滅的那天開始。
從我對身邊人的信任已經完全毀壞的那天開始。
 
從我發現自己一直都只是個傻瓜及工具的那天開始。
 
便已經開始跟隨著那些妒忌、怨恨著我的粉絲那樣…
無限來回地咒罵自己。
 
去死吧,吳世娜。
你死了的話,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啊。
 
明明其他人都希望我能死去…
 
「世娜...」凌鏡唯看著往後退的我,「你想去邊?」
「唔好跟住我。」我警告著道,「如果唔係,我即刻跳落去。」
 
我直視著凌鏡唯,不斷往後退。
到保持一定距離後,我才轉過身去,跑離海旁。
 
明明其他人都希望我死去。
 
你又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
 
只有不想再活下去的想法。
 
對了,那天也是。
Haibey與我初次見面的那天。
在這個身體甦醒的第一天。
 
本來找出了記事本,就只觸發了有文字會出現在記事本上的條件。
會看見Haibey出現,是因為『隱藏觸發條件』。
 
我想死。
 
我想自殺。
我想停止掉這一切...
我想一了百了。
 
沒有其他的原因...
就只是因為我累了。
 
累得,已經沒有辦法再撐下去。
就連呼吸,都痛苦得讓我不想繼續活下去。
 
強迫自己抑壓著的這一切...
 
為什麼不讓我死?
為什麼阻止我?
 
凌鏡唯。
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不讓我繼續一個人活在黑暗裡?
我甘心地,活在那個海底的世界。
 
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但是,救了我,再摧毀我,會讓我受不了啊。
讓我產生誤會,產生那種『說不定可以活下去』的幼稚想法。
 
然後,再讓我破滅掉『可以忘掉過去』的幻想。
 
不潔的人,就是不潔的人。
工具就是工具。
 
我已經永遠,都沒有可能像正常人那樣活著了。
 
街上有這麼漂亮的燈光...
行人們展開著這麼幸福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幸福?
為什麼痛苦的人就只有我一個?
 
誰來...救救我?
誰來...
 
取走我的生命?
 
跑到累了的某個瞬間,我停了下來,看著身邊的環境。
這個讓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的地方。
 
沒錯。
 
這才是適合我的地方。
黑暗,孤獨。
在人流當中,成為被穿梭的其中一員。
 
突然,從後面被環抱住了。
緊緊地...
 
像當天一樣。
 
「我講多次。」我立刻縮開,然後轉個身來,看著凌鏡唯,「唔好再理我。」
「我冇諗住理。」凌鏡唯的臉上沒有掛著什麼特別的表情,「唔好對我有咩期望。」
 
眼神...
 
看上去悲傷,無助。
而且,似乎無視掉了我的怨言。
 
「唔好打算依賴我,因為我幫唔到你生存落去。」凌鏡唯的語氣也非常冷酷,「可以幫到你生存落去既人得一個,果個係你。」
 
生存下去...?
 
這種可笑且幼稚的念頭。
這種不應該出現在我身上的念頭。
 
「既然唔打算比我依賴...」我仍然因為剛才的跑步而喘著氣,「點解仲要救我?」
 
既然不打算讓我依賴。
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我假希望。
 
「對唔住,我起你非自願既情況下救左你。」凌鏡唯平靜地回答著,「但好可惜,生命唔係賣場,唔係按住邊個既標準去逐一抽稱邊個比較好,邊個比較值得生存。」
 
...腦海中出現了什麼記憶。
 
關於,我的『價值』的記憶。
 
「就算你聽日就要死,我都會救你,因為你今日仲生存緊。」凌鏡唯直直地看進我的瞳孔,「就算你係千古罪人,我都會救你,因為你今日仲生存緊。」
 
不要這樣啊。
不要再這樣…猛烈地動搖著我的心。
 
「所以請你唔好再講咩『唔好救我』既說話,因為你好寶貴,因為你仲生存緊。」凌鏡唯的語氣既堅定而又冰冷,「因為生命既價值唔係在於你既能力同埋表現,唔係在於你同我阿妹有冇關係,而係在於你呢個人本身。」
 
...他在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說,我的生命,很寶貴。
他說,我的『價值』並不在於我的能力與表現。
 
這些,顛倒著我從小到大所學習的『是非』的話。
 
我的『價值』,是什麼?
 
 
只要我再努力一點。
 
 
只要我能寫出更好的歌。
只要我能獲得更多的喜愛。
 
...你就會看看我嗎?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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