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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
 
坐在接待處的女同事...
這是Ada吧?
 
「又離接阿哥放工?」Ada微笑看著我,「廿四孝阿妹。」
 
...每次碰到認識凌鏡唯與心音的人,都會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了。




總是被當成『妹妹』一樣的人呢。
 
「我同佢講聲啊,我諗佢應該做埋d手尾就會出離。」Ada說完,便站了起來,向著辦公室裡大喊,「凌,你個妹等你放工啊—!」
 
...沒有回應?
 
「可能傾緊電話...?」Ada再次看了接待處的電話一眼,「係喎,佢個位係接緊電話...咦,又cut左線。」
 
我聽著Ada的敘述,也往辦公室看著。
 




然後,看到凌鏡唯正競步走出辦公室。
 
「等等,阿鏡!」後面有另一個男社工喝住了凌鏡唯,「唔好咁衝動,阿sir未翻到!」
「等唔切。」凌鏡唯繼續往外走來,「人命離。」
「...發生咩事?」Ada也看著往外走的凌鏡唯,「阿鏡,咩事?」
「爆case,胡sir電話打唔通。」凌鏡唯打開了接待處與中心範圍之間的門,「我出去搵個case。」
 
打開了門,凌鏡唯與我對視了一眼。
 
「...留起度等我。」凌鏡唯丟下了這一句話,便往中心門口走去。




「等等,阿鏡,一齊去—!」剛才叫住凌鏡唯的聲音也連著人一同跑了出來,「Ada,同胡sir講聲,我陪阿鏡去!」
 
上次看過這個社工。
他是凌鏡唯在實習期間的同事,也是教了他很多事情的人。
 
好像是叫作Hinson。
 
...這是什麼情況?
要跟上去嗎?
 
還沒有想出個實際的答案來,腳步卻已經跟了上去。
我跟著凌鏡唯與Hinson,跑到一所中學。
然後,跟了進升降機。
 
「鏡。」Hinson喘著氣,皺眉看著凌鏡唯,「太衝動啦,個case已經refer左比學校社工,我地唔應該理。」




「等得大sir翻離,再等埋聯絡到學校社工,咁就太遲。」凌鏡唯也一樣喘著氣,「比人罵都要。」
「陣間等我離啦。」Hinson要求著道,「你學生離,唔可以出事。」
「唔得。」凌鏡唯堅決地拒絕道,「呢個係我以前既case,我應該要負責任;同埋我係實習學生,犯錯都情有可原;但你係在職社工,處理得唔好會釘牌。」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也不知道,但還是跟來了。
 
「音。」凌鏡唯喚了我一下,「我叫左你留起中心等我。」
「...Sorry啊。」我輕輕喘著氣,「我擔心你。」
「...陣間留起隔離,咩都唔好做。」凌鏡唯指示著道,「Hinson,你陣間幫我睇住音音。」
「點可以...」Hinson還想說下去時,升降機的門已經打開。
 
凌鏡唯先一步走了出去,我與Hinson也立刻跟上去。
我們再走了一層的樓梯...
 




然後,到了學校的天台。
 
已經漸變得黑暗的天色...
天台上的燈,照耀著天台的桌子、花、圍欄...
 
以及在圍牆邊站著的女生。
 
「鏡sir...」女生與凌鏡唯對視著,「你趕得切離。」
「Fiona。」凌鏡唯也一邊喚著一邊向前走,「果邊太黑,你不如過離呢邊傾?」
「唔洗啦。」女生微笑看著凌鏡唯,「我見到你最後呢一面,咁就夠啦。」
 
女生說著這話,抓上了圍牆。
 
不論是凌鏡唯,或是我與Hinson,看到這個情況,也立刻往前跑。
 




「唔好過離。」女生的警告一出,我們便立刻停了下來,「如果唔係,我就即刻跳落去。」
「Fiona。」凌鏡唯再次喚了一聲,「你仲有好多野未同我講。」
「所以我打算而家講。」女生又再次微笑了起來,「多謝你,鏡sir。」
 
...雖然聲音很小。
但卻已經足以經過微風...
 
傳進我們的耳中。
 
「多謝你咁緊張我。」女生的聲音也輕輕顫動著,「調左社工之後,我覺得好辛苦。個社工不斷話我知d事唔係我問題,話係我本身既性格係咁,話我冇做錯d咩。但係其實我知道,我冇做錯d咩,但我既出世本身就已經係一個錯誤。」
「我話過比你聽...」凌鏡唯專注地看著女生,「即使我地既出世可能係一個錯誤都好,我地可以親手將呢d錯誤慢慢修翻好。」
「我一個人真係好辛苦,我真係修唔到啦。」女生的哭腔越來越嚴重,「如果個個社工都好似你咁,咁就好。」
 
...剛才Hinson說,他已經叫了Ada報警。
所以說,只要能拖過這幾分鐘...




 
「我已經好痛苦,所以求下你,送我走啦。」女生說著這話,身體開始往後轉,「鏡sir,多謝你,再見啦。」
 
凌鏡唯看著這個畫面,立刻往前跑了兩步,然後把女生的腳抱住,重心往後。
在即將往天台的地上摔時,Hinson也趕到了,把女生的頭墊住,不讓她直接撞到地上。
 
女生想要掙扎,但卻被Hinson與凌鏡唯一同壓制著動作。
 
「有冇事?」Hinson立刻看著凌鏡唯問道。
「冇事。」凌鏡唯也報告著,「好在你接得切。」
「點解唔比我死?」女生的瞳孔中沒有焦點,「你地以為咁樣係幫緊我地?」
 
...一心求死的樣子。
與當天來找我的Victor...
 
一模一樣。
 
「你地知唔知,唔比我地死,係一件幾唔負責任既事?」女生的淚從眼中流出,「你地做左一件好事,你地救左個人,但由得我繼續起地獄入面生存。你地唔係救緊我,你地係用緊另一種更痛既方式殺緊我。」
 
...手腕的傷口裂開了。
 
就連手上的傷痕,也與Victor很相像。
藍鯨。
 
「...你又玩翻藍鯨遊戲?」凌鏡唯也注意到了女生手上的傷口,「你覺得個社工唔好,咁我打離問你果時,你點解唔同我講?」
「...我唔想影響到你,我知你只係實習社工。」女生抽泣著說道,「個社工覺得我只要斷左玩藍鯨遊戲就冇事,但係我知道唔係。」
 
藍鯨遊戲。
 
上次,在看到Victor手上傷痕的樣子後,有問過凌鏡唯那個傷痕的意思。
他說,那是一個協助有自殺傾向的人完成自殺的一個遊戲。
 
遊戲開發者,覺得社會中的邊緣人應當被『清洗』。
於是,便以遊戲形式,清洗社會中正處於邊緣的人。
 
...甚至還覺得自己是在『協助』這個世界。
 
最後,Victor因為入院,所以不能繼續藍鯨遊戲。
而這次這個女生...?
 
「就算冇藍鯨遊戲,都唔會救到我地。」女生大力地呼吸著,「藍鯨遊戲只係其中一個比我去死既媒介,只要我想死,好似而家咁樣,唔洗過哂五十日,都已經可以死。」
 
...她說得沒錯。
 
當時,凌鏡唯向我述說這個遊戲,以及大眾希望這個遊戲的開發者被制裁時,我便已經在想...
 
這樣,真的有用嗎?
 
淘汰了一個自殺的方法,拿走了我們打算用來上吊的繩子。
有誰覺得這樣真的在救贖我們嗎?
這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多痛苦了幾天。
 
然後,到我們想自殺時,自然會找出別的方法。
 
「唔需要同我講咩正面既野,唔需要催眠我,同我講我冇錯。」女生的哭腔讓說出的話也開始不清楚,「我生存起呢個世界上,本身就係一個錯誤。」
 
「...你想做d咩?」
 
凌鏡唯聽了我突然的介入,也呆了一下。
我走到幾人的旁邊,看著女生。
 
「你想你既生命係點既?」我再次延伸著問題。
「我想做model。」女生猶豫了一下,於說出來後卻哭得更厲害了,「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影平面照,我都希望我可以好似你咁。」
 
...打進心底的話。
 
這是我聽過無數次的話。
 
「你又有fans,又識作歌,又識彈琴,又識跳舞。而家發展得咁成功,每條片都有咁多人睇。」女人直直地瞪著我,「好似你呢d咁幸福既人,又點會明白我面對緊d咩,又點會明白我有幾辛苦?」
 
又來了。
 
只看到螢幕的一面,便覺得是全部的人。
 
『世娜真好呢,新人獎都拿到不想拿了。』
『很羨慕世娜啊,前途一片光明嘛。』
『世娜收入一定很多吧?』
『我想當像世娜前輩一樣的歌手。』
 
...每次聽見這些話。
我卻只覺得很好笑。
 
他們只能看到我們幸福、榮耀的一面。
卻不知道我們所身處的地方有多黑暗、恐怖與陰森。
 
「唔好嘗試去猜度或者妒忌其他人既生活。」我再次與女生對視著,「因為呢d光環,可能只係你夾硬幫人地既人生加上去。」
 
不要再想像我的生活有多幸福與富裕。
這只是你不像話的猜測。
 
「人地既人生好成功,人地既人生好燦爛,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人既人生係不幸。」連風也停了下來,讓我的聲音更大的環繞在這個空間,「你知唔知道,呢個諗法,對果d比你羨慕既人離講,係幾咁可笑?」
 
要不要來看看我在舞台後的樣子?
 
被威脅,被企圖強姦。
被家人背叛,只有一個人留在孤單的屋裡。
 
「之所以覺得可笑,唔係因為比邊個人羨慕,而係因為比人羨慕。因為我地既人生,根本就冇你想像中既咁好。」我繼續延續著道,「我地看似掂到夢想,但其實我地所得到既根本就唔係你地見到既咁樣。」
 
寂寞,黑暗,恐怖,孤獨。
 
這種沼澤之地...
 
「你地呢d將條路行到一半,就冇堅持落去,就轉彎既人。」我的語氣也開始嚴肅了起來,「又憑咩離妒忌看似活起天堂,但其實係活起地獄既我地?」
「我都想過離啊,你地呢d得到左既人,當然講得簡單。」女生眼神中的恨意依舊,「我地呢d想得到但得唔到,想堅持但冇力堅持既人,又點會係咁簡單?」
「你明知唔係咁簡單,點解唔拼死一搏,向我地呢邊跑過離?」我也繼續反駁道,「既然你覺得自己所在之處係地獄既話,就過離啦。」
 
女生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
然後,說不出什麼話來。
 
「唔得?放棄唔到?」我看著女生的反應,「因為你所在之處根本就唔係地獄。」
 
你明明就很清楚,自己並不是毫無壓力,毫無負擔,毫無圈子。
明明就很清楚,自己還餘下一條將近崩毀的救命繩。
 
所以,因為想要留住這條救命繩...
便不想作出任何需要冒險的行為。
 
「如果真係覺得自己所在之處係地獄既話,點解要捉住地獄唔放?點解唔放低捆綁住你既任何一塵一土?」我沒有停下質問,「因為你驚自己會跌入更加深既地獄?」
 
只剩下這條救命繩...
如果連它也斷掉的話。
 
我便真的活不下去了。
 
「好可惜,脫離地獄同埋跌得更深既機會係同時存在。」我的語氣開始變得緩和起來,「你保證唔到邊一樣至係最後既結果。」
 
就像是賭注的那樣...
要是要得到大獎,就必須要付出注碼。
 
與真實賭搏的分別在於,在你的人生中...
在付出了一次之後,你還能夠不斷再讓自己付出更多注碼,控制自己對結果有多大程度的影響。
 
即使可能無法決定最終結果。
即使努力並不是一種才華。
 
可是,最後無論結果如何...
至少,你選擇了嘗試。
 
「明白既話,請你決定好追定係唔追,賭定係唔賭,而唔好保持優柔寡斷,但又去羨慕其他人既人生。」我把手疊在女生的手上,「請你記住,要改變自己既人,就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做到。」
 
女生聽著我的話,淚流得更快了。
 
「而真係決定好要改變既話,就只有而家呢一刻,至係最適合既起點。」
 
下次會做的。
 
我想到了一個想法,但現在不是最適合的時機。
還是等下次吧。
 
我看過身邊的人,無數次在這個循環中徘徊。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
再一次把想法推辭,也只是再一次把機會推走。
 
沒有其他更好的時機。
 
要改變的話,等不了多少天。
 
「你點知道...」女生已經哭得快要崩潰,「當選擇改變,選擇追夢之後,我唔會後悔?」
「我唔知道你選擇改變同埋追夢之後會唔會後悔。」我真摯地看著與女生,「但係我知道,如果你自殺死左,你一定會後悔。」
 
我與凌鏡唯對視了一眼。
 
這個人,與我相距得如此接近...
而我們現在此刻的位置...
 
卻又與懸崖邊緣的位置如此相近。
 
「因為,我覺得後悔。」
 
我後悔。
 
如果我能再多捱一會兒的話。
如果我的希望沒有完全熄滅的話。
 
如果我不是這麼恨自己的話。
如果我不是這麼希望自己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話。
 
如果我不是痛苦得只想結束自己的痛苦...
而扼殺了你與我將會交纏的機會與未來的話。
 
我後悔。
 
因為死去了,所以無法再寫出更多的音樂。
因為死去了,所以不能再看到支持自己的歌迷。
因為死去了,所以不能以本人的身份碰上凌鏡唯。
因為死去了,所以遲早也只能再次傷害凌鏡唯。
因為死去了,所以無法與凌鏡唯再渡過更多時間。
 
新年、櫻花季、復活節、暑假、感恩節、下一個聖誕...
還有,無數的生日與紀念日。
 
我想與你繼續一起生活。
 
所以,我很後悔。
 
就是因為作了這個決定...
我再也無法回頭了。
 
我再也沒法,感受你對我的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