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的時間表沒有早餐的?」肥仔抗議道,我笑說:「因為我們年輕的時候,睡得晚,起得晚,起來都十一點十二點了,還吃什麼早餐?」

 

阿德看了看信,然後說:「我沒有什麼意見,但我現在要弄弄來電轉接到這個固網,你們的我也替你們弄好吧。」

 

「那我們幾個女人就去做午餐吧,讓你們見識一下我們十多年的煮藝!」幾個女人七手八腳的走進廚房弄起東西來。





 

肥仔拿起單反相機,東拍拍,西拍拍。而我,卻靜靜的走進廁所,準備先看阿鋒的信。

 

把廁所門關好後,我靜靜地打開給我的信。

 





「凱:

 

謝謝你,跟你相識二十多年了,客套話就不說了。這樣多朋友中,我最擔心的是你,你是一個好人,在學校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但你最欠缺的就是自信。站在大家身邊,你總是很少發言,可能你覺得自己比不上其他人,但其實你是眾多同學裡最細心,最善良的。

 

社會的路,總是很難行,你能力不差,也有很多夢想,你曾說過你想當作家,現在你是嗎?





 

畢業後的你,做了普通的白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你寫了幾篇小說,我都看過,寫得不錯,但你卻認為自己不足夠獨立一面。看著你放下你的夢想,我作為朋友的,真是心疼得很。

 

夢想,總是難行,這世界太多失去夢想的傢伙,他們總是找各種藉口去跟自己說夢想是不能達到的,生活是需要妥協的。

 

他們放棄了,然後他們更四出跟其他人宣揚這種概念。

 

你啊,總是沒有信心,給人家說幾句便退縮。





 

我得到癌症了,回顧以前種種的事,最後悔便是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投入了生活,可能是薇的事情讓我向世俗低頭了。

凱,我錯過的,不想你也錯過。四十歲追夢,可能有點滑稽,但總好過一生庸庸碌碌的活著。

 

告訴我,你開心嗎?你快樂嗎?你真的快樂嗎?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吧。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護色。

 

感情事,你又認真過嗎?你現在的妻子,是你喜歡的嗎?記得去你婚禮的時候,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心中另有所想。





 

我知道你從中學便喜歡阿欣,有機會便跟她說清楚吧!(如果你離婚了的話)

 

凱,我走了後,這幫同學便依靠你來維繫了,我知道你可以的!曾經的學生會會長!主動一點,你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我的好兄弟,再見了,我們那邊見吧。祝你幸福!

 

鋒」





書信,是最原始的聯絡方法,這一種實實在在的文字,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我有多久沒有寫信了?曾經的情書,情信,聖誕咭,生日咭,紀念冊等等。今天都電子化了。字,不再存在美和醜,讀著新細明體,欠缺一份獨特性。

 

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很喜歡買一本精裝的筆記簿,讓同學們把對自己的感覺寫下來,再將那幾頁錢用美麗的貼紙封存起來。那封存的回憶,你還記得嗎?

 

當接到自己喜歡的人的筆記本,你會思考如何讓自己對她的愛,不留痕跡的留在裡面,希望她能從當中的蛛絲馬跡找出自己的想法,這像很矛盾,但我卻做了。





 

又或者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喜歡的人寫的那頁打開,然後一再翻閱看有沒有一些特別的句子。

 

這是我們的少年,今時今日,我老了,不知道年輕人會不會弄這個。但當十多年後拿出來看的時候,那一剎那,你回復年輕,甚至看到了一班同學的身影。

 

鋒的信看完了。

 

我笑了,他死了還要逗我笑,這就是他,一個我沒有好好珍惜的朋友。

 

我想,我想回到過去啊。

 

我真的想回去讀書的時間!

 

十多年的工作,我得到什麼?得到了房子,婚姻和金錢。但一切又一切都不及我年輕的回憶珍貴……

 

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有朋友和親人在身邊。

 

上課時嘻嘻哈哈的過,午飯跟同學們打鬧聊天,放學後跟一幫朋友球場上追逐流汗,回家後大叫,我餓了,然後等著吃飯。

 

今天,上班有如行屍走肉的跟社會搏鬥,午飯時一個人偷空睡覺上網,下班後乘車回家看到一幫年輕人帶著自己所沒有的眼神在地鐵上嬉笑,回家了,打開電視,斗室中有的是空洞,和寂寞。

 

我拿著信,緊握拳頭,鼻子酸酸的,淚水沾臉龐掉下來。

 

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我想回到過去。

 

這不是電視劇,不會突然有精靈閃出來問你要不要回到過去。

 

眼淚再流,也有流完的一刻。眼淚被世界所蒸發,我回到現實的世界。

 

我笑了,我真的笑了,我笑自己,原來我已經習慣了。

 

Life Must Go On。

 

我知道我又回復星期一至五的自己,但有一點是不同的是,我對現在所擁有的,會比以前更著緊,因為我的年紀已經不容許我再失去了。

 

謝謝你,鋒,謝謝你讓我知道如何走下去。

 

呯呯呯

 

「阿凱你在廁所大便,也不要這樣久吧。」肥仔的聲音在外面傳來。

 

我帶著笑容的走出來,望著肥仔,他被我望得很不安,然後說了一句:「屌,你去廁所沒有洗手,懂不懂衛生啊!」

 

「我都沒有大小便,那用洗手啊?」接著便搭上肥仔的肩膀,肥仔大叫一聲後,便摔開我的手進了廁所。

 

我走到客廳,看到女孩們已經把午餐準備好了,看來這幾個中女煮藝的確進步了,起碼不會煎公仔麵。

 

「喂,外面的風景這樣好,不如我們把飯桌搬到外面吃好不好?」藍天白雲,山林大海的景觀,實在是最好的伴菜。

 

七手八腳的我們把東西都弄好了。幾個朋友眾首一堂的坐在一起。

 

這一頓飯,沒有電話,六個人坐在一起。

 

阿德拿了一支紅酒出來。給了我們幾個紙杯說:「雖然這些杯子襯托不到這支紅酒,但這支酒,卻是值得在這裡喝。」

 

「少來這一套啦,紅酒一支又有什麼了不起。」肥仔冷笑。

 

「一人少一句好不好?」阿欣插口道:「阿鋒給我們的信就是希望我們這幾天能開開心心,你們當是尊重一下好不好?」

 

「話說回來,記得我們是如何認識阿鋒的嗎?他不是一個插班生嗎?為什麼會跟我們這樣的親密?」Carmen喝了一小杯紅酒說。

 

我一想起來便笑了說:「我跟阿鋒認識很特別,升中四那一年,人都調亂了,有一次,我和肥仔去廁所時,突然聽到旁邊廁格有人在唱歌。」

 

「那個廁格唱歌的人,異常難聽,卻異常有勇氣,我不禁多留意他幾眼,洗手後發現他跟我一同走進同一個課室,這就是我和肥仔跟阿鋒的認識。」

 

Winnie接口說:「我以為阿鋒那時候是想追求我的!」「別臭美了!」「Winnie姨,你在想當年嗎?」「哎呀,借死人過橋嗎?」我們齊心的打斷了Winnie的獨自陶醉。

 

「你們真的想聽嗎?先聽下去啦!」Winnie臉也漲成紅色:「那時候我也算是班花吧,而阿鋒插班進來,也算是比較帥的一個。」言畢Winnie便鄙夷的掃視了我們幾個男生。

 

「久而久之,我便經常被人笑話跟阿鋒是一對的。慢慢我便開始留意他,他也沒有什麼避諱,最後便熟稔起來。」

 

阿德插口說:「我剛剛相反,他的確很優秀,我怕我的男班長地位被他搶走了,便很留意他,但我發現他不太喜歡當班長,反而當起班會主席,那我當然要與他多一點聯繫吧。」

 

「阿欣呢?」肥仔問道,我也特別的留意她的答案。

 

「我嗎……他成績好,我成績也好,就是交流一下功課什麼的。」阿欣的答案超簡短。

 

旁邊的Carmen笑說:「那你怎麼解釋跟他的誹聞?」

 

「沒有什麼特別啦,就是比較接近的一個而已。」阿欣大方的回答。

 

「好了好了,不要追問阿欣了,Carmen你呢?」我為這問題解圍。

 

「阿鋒跟我住得近,我們每天都會一起上學和回家,自然熟悉吧。那時候還是我介紹你們認識,他是插班生,要融入我們可不易啊。」Carmen故裝鎮靜的說。他們住得近,也比我們接觸得多,自然對阿鋒的感情最深。

 

那個跟他認識的光景,回想起來就像不遠的事情,但這個故人,卻已經離開了我們。

 

「敬。永遠的阿鋒。」我說。

 

「敬」「敬」「敬」「敬」「敬」紙杯碰在一起,沒有碰撞聲,但卻敲起心中的聲音。

 

 

麻雀耍樂,對我們來說,不志在錢,而是聊天。

 

我們玩的是一元一番,十番也只是收十元。所以,不用集中力,純粹耍樂。

 

「記得中學時,那個英文老師嗎?那時候我們每次上他的課時,也不會聽他的課。」

 

「那時候我們捉棋,看書,睡覺都做過,連男班長也不上課的。」

 

「我在自習,不要把我們相題並論。」

 

「三番,阿德,三元正。」我說「阿德那時候你是喜歡女班長,對吧?」

 

他沉默不語。

 

「我早說過他是的。」「女班長好像也對你有點意思,但你為人太刻板了,女生不喜歡,早知道那時候幫你一把吧。」「其實是女班長太高了,跟阿德走在一起一樣高,叫人家如何接受呢?」「但女班長現在感情一波三折,如果現在你有興趣,應該很易得手,你看如何?」

 

「自摸八番,每人四元。」阿德淡定的說,一句回應也沒有。

 

「記得那時候班房流傳著一個碟套嗎?裡面放的都是色情片。」「哎呀!當然記得,我們把珍藏的片都收在碟套內,我的小澤圓啊,最後都不知道傳到那個人手上就不見了。」「阿德那時候也有放碟進去吧。」「有吧,一兩隻,但我最記得阿凱你特別喜歡卡通片的。」「我那有……只是剛好有而已。」

 

「那一次我們班被搜書包,那碟套差點就被發現了,還好阿鋒聰明,把碟套放到風扇上。」「對啊,那一次嚇死我們男生了!」

 

「咳咳,四番,每位兩元。」「你們男生真是的,想當年想得這樣興奮,加起來都超過一百歲了。不要這樣多性幻想好嗎?」「想不到連男班長也是這樣,男人真是沒有一個好人。」「看他們,現在行不行也不知道。」

 

「什麼!?行不行,你試一試便知道啦!本大爺怕你一把年紀受不住。」肥仔喊道。

 

Carmen笑說:「有種就脫褲子,姐妹們過來看看有多厲害。」 「來啊。」「怕你不行?」「敢脫又如何?」「你敢才說。」「我對大嬸沒興趣。」「不行就不行啦。」

 

「肥仔,私人恩怨,你們要解決便進房,你們兩個請讓位給我們,我們要繼續打牌。」我哭笑不得的說。

 

「那時候我們班上不是有對情侶畢業後便結婚,聽說最近離婚了。」「我覺得他們蠻相襯恩愛的,為什麼現在才離婚?」「誰知道,又不是跟他們特別熟,他們的那一頓喜酒,我也沒有去。」

 

「那時候坐我們後面的那個……那個……哎呀,叫什麼名字我總是想不起……」「什麼人啊?阿輝?力穌?姣婆?苑苑?」「對了,就是苑苑。」「怎麼了?」 「她最近怎麼樣了?」「誰知道,又不是跟她很熟。」「為什麼你這樣關心她。」「最近我在街上好像看到她,跟一個有錢男人在一起,坐的是寶馬,穿得也很體面。」

 

「妖,關你春事咩。」我們齊聲道。

 

「那你們記不記得,中學時候的那個賴屎仔啊?」

 

「那可能不記得!那時候全校有名的。」

 

「我告訴你一件事,其實那天賴屎仔午飯後突然衝出去廁所,我看他奇奇怪怪的,還欄住他一下,問他趕住去那。最後,他便賴了……我想,我應該對他負一點責任。」肥仔的樣子根本看不出有反省的意思,還十分驕傲。

 

「死肥仔,你那時候弄得人家賴屎,人家躲在家中幾天沒有上學,最後終於硬著頭皮回來,你一看到他,第一句便問“咦,你那天賴屎啊?”弄得人家哭了整天,我們一班也因為你被罰企操場。」阿德怒道。

 

但我們想起來,卻是笑翻了。

 

久違了的老同學。光陰似箭,日月如梳,轉眼便過去了十多年。聚在一起,有些陌生的感覺,一班四十多人,在這些年有聯絡的真是寥寥可數,但一見面,又會洋溢起親厚的感覺。

 

一起經過四五個寒暑,每天也會見面,一起笑,一起睡,一起吃飯,一起做過很多的事。其實,你們已經比我的女朋友還親密,儘管分開這樣久,一見面像是回到上學的時候,就像大家放學後的一頓飯而已。

 

我們聚在一起的原因不多,可能是同學移民,或者是同學結婚,不幸的可能是一起送行。但什麼原因也好,聚在一起,便足夠了。這些年來,你怎樣了?

 

昔日的那個男班長結婚了、那個總是上課睡覺的當了議員、那個優異生在一家大公司發展、那個整天被欺負的竟然當了老闆、那個不起眼的女生變得漂亮。我們變了,在社會中,大家都被各種形式,各種際遇所改變,但在老同學的心目中,你還是那天那個羞澀的小男孩。我亦可以拋下平日的面具,回到那個中學時,做盡一切蠢事的那個我。

 

喂!你當年是不是暗戀誰誰誰? 喂!那個老師是不是過世了? 喂!我們當年傳來傳去的A片現在到那去了? 喂!那個時候你知不知道那個誰在學校失禁了? 喂!那時候坐你後面的人叫什麼名字?我總是想不起… 喂!我們運動會時,你有沒有出場? 喂!鄰班的那個誰,其實什麼什麼…… 喂! 喂

 

不知不覺聊到晚飯的時間了。

 

話題像是聊不完的,我發覺這一天我笑得特別開心,很久沒有那種歡樂的感覺。那是屬於我們的一切,大家的共同回憶,我珍惜我的回憶,也興幸有你們這幫同學。

 

今天,有人移民了;昨天,誰結婚了;明天,你出差工作了。大家不再是昔日每天待在一起的那一幫人,我們各自有自己的生活。

 

我只想說:「老同學,Take Care!」

 

八圈過後,藍色的天空慢慢的被染紅,Carmen贏了,贏了十二元正,我們輸了個位數,贏輸是小事,但過程是快樂的。

 

我們收拾了麻將,準備燒烤的工具。Winnie給電視打開了,六點半新聞報導正在播放,音樂響起,三個女人都各自準備食物,而我們三個男人負責起火。

 

圍繞著燒烤爐,四周也開始被黑暗包圍,在香港,難得一見的漆黑,旁邊沒有人聲,沒有燈火,只有大自然的聲音。

 

我們燒烤時,開始拆閱阿鋒留下的信。我再次讀出阿鋒的信。

 

「老朋友們,

 

你們的一天過得怎樣?沒有電腦,沒有電話,只能聊天的你們,肯定比以前溝通得更多。

 

人大了,總是會改變的,因為我也在改變,可惜我們的改變比想像中快得多。

 

這個社會是殘酷的,我們從小便在保護中長大,念書,考試,升學,明顯的直路,努力,總是有回報的。

 

但離開了學校,我們的規限變小了,卻顯得不知所措。

 

上班下班,是我們應該要做的東西嗎?

 

有人教我們讀書,但沒有人教我們如何進入社會,社會上有百千萬的人在生活,每人在不同的生活方式。

 

誰對?誰錯?

 

有人做政府工以求安穩,有人追求夢想碰得焦頭爛額,有人為了錢不擇手段,有人為社會貢獻一切。

 

你看我好,我看人好。

 

我曾想過,你做的東西是對是錯,只有到你死的時候才能計算清楚。

 

但我突然間到了結算的時候了。

 

在社會要生存,真的並不容易,小時候,問爸媽拿錢總覺得理所當然,出來社會工作後,我總是在想,到底爸媽如何把我養大的?房租、水電、電腦、上網、零用錢、車費、學費、傢俱、周末的早茶、周日的晚飯。

 

直到我結婚了,和Susan在一起,生了兩個可愛的小寶寶。我突然明白,家人就是一切,我的工作,也是為家人在努力,我的生活也只有家人。

 

從早上起來餵兩個孩子吃早餐,上班,下班便立刻回家,跟孩子聊聊天,跟老婆看電視,陪孩子做功課,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簡單。

 

聚會少了,我不怪你們,因為我也是。我以為朋友們跟我久不久見面便可以,今年不行,下次再試試,下次下次,總有下次。

 

突然的一個消息,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我突然發覺, 下次,也不一定有下次,時間會用完,生命也會用完。

 

人生結算的時候,我發現我欠了你們。

 

朋友們,我想你們了……

 

但我沒有找你們……

 

因為我內疚,雖然我總是在籌備活動,但總是欠了一些人,得過且過的便留待下次再約。現在我回想起來,那時候多問幾句,也許大家便可以有更好的關係。

你們變了,我又何嘗沒有改變。最後,我選擇用了一個特別的形式去跟你們見面。

 

說起來,我還沒有認真的跟你們道別過。希望你們別介意。

 

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