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機之前,新聞上還報導著最近華北天氣反常,說這是一個罕見的暖冬,北京自從今年入冬以來還未下過雪。永華步出首都機場,上了的士不久,窗外就飄著紛飛的雪花了。大雪一下,就下得一塌糊塗,讓人措手不及。車還沒有駛進五環,就已經堵在車龍裡,進退維谷。車一動也不動,永華只能怔怔地看著車外的飄雪。他把約會編在行程的開首,就是怕夜長夢多。結果他偏偏被困在公路上,車外枯燥的風景總令人胡思亂想。其實永華在中間的日子,就算想起昔日的事,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觸了。只是一落機,思緒就像降雪一樣排山倒海,一塌糊塗。

永華到達咖啡店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的事。他推開門,拍拍肩上的雪,很快就找到了明惠。他還是可以輕易認得出明惠。
永華和明惠坐在靠窗的座位,相對而坐。永華仔細地端詳明惠,明惠的頭髮剪短了,梳了斜瀏海,口紅也換了暗紅色。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不過永華仍然肯定,沒錯她就是明惠。明惠面前的泡沫咖啡已經喝了一半,想必她應該等了好一段時間。還未等永華開口道歉,明惠就嘗試打開話匣子。「很大雪呢。」「嗯。剛才堵車堵了很久。」
兩人見面了一分鐘,就已經落入了尷尬的沉默,只剩下咖啡店播著的爵士樂。沉默,不禁令永華想起以前大家無話不說的日子。永華向來寡言少語。初相識的時候,都是明惠主動逗永華說話。不過後來就再沒有分誰先開口了。永華事前不是沒有幻想過這次見面的情況。他在幾個小時的航程上很多時候也在想。只不過,沒料到現實是如此平淡。好久不見,大家竟然十分安靜。
十年之後,還是明惠作主動。「你……你近來怎樣?」「半年前轉了新公司,比以前忙。」「我現在還是在那公司工作,不過上個月剛搬了辦公室到西城區那邊。」這個話題,始終都是無以為繼。「你和阿玲如何?」「我們分手很久了。」「哦。」明惠似乎對這個答案有點意外,也有點失望。「那又是的,阿玲又怎會讓你獨自來北京?」永華感到有點兒莫名的不忿,好像有些什麼被明惠看穿了。有關感情的話題,從來都是二人默認的禁區,正如他們從沒有釐清彼此之間的關係。
大家都努力找不同的話題,嘗試去填補每一刻的靜默。永華感覺到,他對明惠竟有點陌生。坐在他一米前的這個女生,已不是他心底裡所想念著的那個明惠。是因為明惠穿了套裝? 她以前實習的時候,永華很多時都會等待明惠下班,那時候的明惠已經穿著套裝。永華也不認為是換了口紅或瀏海的緣故。只是明惠好像比以前成熟多了,有好多情感,都不再流露在眉目之下。
後來,大家開始找到可以延續的話題,而彼此的語氣和話調也彷彿回到往日。但永華很清楚,大家都只是在表演。大家試圖裝扮成以前的模樣。而且,大家都好像刻意地要告訴對方,這些年來自己活得很好。縱使,事實根本並非如此。
夜幕低垂,朝陽門外大街開始出現黃昏下班的人潮。明惠看一看錶,她約了客戶晚飯,時間也不早了。臨別之時,明惠說,後天,星期六,就讓我當導遊,帶你到慕田峪長城。永華微笑著點點頭,禮貌地道別,目送著明惠離開咖啡店。





大雪終於停了。永華漫無目的在街上踱步了好久。陌生的街道份外肅殺,北方的寒風令永華益發惆悵。回到酒店,他躺在空洞昏暗的房間,徹夜無眠。按著電視遙控器轉台,卻沒有什麼看得上眼。他的腦裡不停地重播著下午的約會。其實永華自從兩個月前訂了機票,就一直暗暗期待這次見面。可是,一切都不如想像般樂觀。感情就像火花燒光了一樣。明惠天真的笑臉,原來只存在於回憶裡。永華情願從沒來過北京,那麼腦海中的明惠就可以停留在以前的模樣。
他給明惠發了一個短訊,推說水土不服,還是不去長城了。然後他撥長途電話給秘書說,幫我改機票好了,我明天就回來。永華播著音樂,期望音樂可以助他入眠。他隨便在手機挑了一張專輯,專輯名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樣不知所措。當他聽到其中一曲的鋼琴前奏,永華終於放聲大哭。